【编者按】目前，在国内企业史研究领域利用口述资料的情况已经越来越普遍，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口述资料的加持，一些当代企业史研究难以达到更好的效果。为此，福建师范大学企业史研究团队在从事新中国福建茶业口述史项目的同时，编译了在国际企业史学界享有盛誉的“创建新兴市场”（CEM）口述史项目的相关情况，特此刊发以供大家参考。
一、“创建新兴市场”（CEM）口述史项目简介
哈佛商学院企业史研究团队(Business History Initiative)的“创建新兴市场”(Creating Emerging Markets，简称CEM)项目，是一项针对新兴市场国家的顶级商业领袖所开展的口述史研究。该项目最早始于哈佛商学院第五任Isidor Straus企业史教席教授杰弗里·琼斯（Geoffrey G. Jones）领导的一个口述史实验项目，后于2012年重新启动，并扩大了地域和采访人物范围。自2016年以来，它一直由杰弗里·琼斯教授和塔伦·康纳（Tarun Khanna）教授担任项目总协调人，共有27位研究人员参与了该口述史项目，其中包括现任哈佛商学院院长斯里坎特·达塔尔(Srikant Datar)。此外，该项目的所有访谈记录都将收藏于哈佛商学院贝克图书馆，并向公众开放。
该项目深入研究了非洲、亚洲、拉丁美洲和中东地区企业家领导力的演变过程，其核心内容是对具有极高社会影响力的企业和非政府组织的现任或前任领导人进行访谈。访谈企业家候选人的入选“不仅要看他们的杰出成就，还要看他们是否对所在行业随着时间演变能够提出独特的见解。因此，受访者通常都是能够回顾与总结过去三四十年商业生涯的杰出人士”。这些访谈涉及他们所在地区企业关键转型时刻，也包含了关于创业、创新、家族企业以及公司和品牌全球化的见解。迄今为止，项目组共对100名企业家进行了多次访谈，这些企业家所属国家的基本情况如下表（本数据系福建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杨新辉同学统计）：
国籍
人数（共100人）
India印度
42
South Africa南非
9
Turkey土耳其
6
Kenya肯尼亚
6
Nigeria尼日利亚
5
Egypt埃及
4
Bangladesh孟加拉国
4
Sri Lanka斯里兰卡
3
United Arab Emirates阿联酋
2
Indonesia印度尼西亚
2
Tunisia突尼斯
2
Morocco摩洛哥
2
Pakistan巴基斯坦
2
Ghana加纳
2
Jordan约旦
2
Argentina阿根廷
1
二、企业家访谈的典型案例
- 案例一：印度的Rahul Bajaj（由哈佛商学院现任院长斯里坎特·达塔尔教授访谈）
Rahul Bajaj于1965年至2005年担任Bajaj集团主席，并在去世前担任名誉主席。从2006年到2010年，他还担任印度议会上院(Rajya Sabha)的成员。Bajaj集团是印度最大的商业集团之一，由30多家企业组成，其历史可以追溯到19世纪70年代，当时Seth Bachhraj在印度中部建立了一家成功的商业公司。1906年他去世后，其后代继承了他的事业，建立了一家成功的棉花贸易公司。1931年，Bajaj涉足糖业，这是该公司的第一家工业企业，1937年又成立了一家小型轧钢厂，并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进一步多元化。1959年，Bajaj取得了生产许可证，逐渐成为市场的引领者。
采访开始时，Bajaj回顾了Bajaj集团的早期历史以及他的家族与圣雄甘地的关系等。而他本人是1964年从哈佛商学院毕业后，于1965年加入Bajaj公司。在这次采访中，Bajaj讨论了他在印度许可证制度下在公司的任职经历。当Bajaj公司第一次获得许可证时，他们每年只被授权生产6000辆车。公司最初与意大利豪华摩托车品牌Vespa合作，Vespa是由Piaggio制造的。在这次采访中，Bajaj解释说，由于总理英迪拉·甘地的私有化计划和禁止在汽车行业与外国合作，他们被迫在1971年结束了这种合作。巴贾吉说，20世纪70年代是印度独立以来工业发展最糟糕的十年，直到20世纪80年代拉吉夫·甘地成为总理后，情况才开始好转。
Bajaj总结了打败竞争对手的关键原因，如追求卓越的管理；对利益相关者“坚定而公平”的政策；在高需求的情况下保持低成本；追求产品的高质量等。Bajaj解释道，卓越的品质来自于使用最新的尖端技术。此外，Bajaj还谈论了家族管理、专业管理以及如何选择最有能力的人来领导团队的重要性。他描述了他的两个儿子拉吉夫(Rajiv)和桑吉夫(Sanjiv)是如何接管集团管理的，并反思了这一家族传承过程。
Bajaj在采访中谈到他拒绝参与腐败；Bajaj公司开始向斯里兰卡、孟加拉国、尼日利亚、哥伦比亚等国出口；印度和中国在经济增长速度和全球化方面的差异；以及为什么印度不应再被称为“发展中国家”，而应被称为“新兴国家”等方面问题。在采访的最后，巴贾吉坦然反省了他自己多年来犯下的一些错误，回顾了他担任汽车协会主席和印度工业联合会主席的经历，并提供了关于2013年印度公司法、企业社会责任、集团慈善活动和慈善信托方面的见解。
- 案例二：阿根廷的Silvia Gold（由哈佛商学院杰弗里·琼斯教授访谈）
Silvia Gold博士是生物化学家，阿根廷大型企业集团Grupo Insud的联合创始人，也是Mundo Sano基金会的主席，该基金会一直致力于寻找“被忽视的热带病”的解决方案。在采访开始时，她回顾了在家里的药房长大以及在实验室工作是如何激发了她对科学的热情，并解释了她和她的丈夫雨果·西格曼是如何从各自的职业——她的职业是生物化学，他的职业是精神病学——转变成买卖活性药物成分(api)的企业的。他们刚开始经商时得到了她父亲的支持，后来这对夫妇扩大了公司规模。她讲述了在创业早期，大型西方制药公司如何试图用专利诉讼来恐吓他们。由于从未输过官司，Gold博士强调反击不公正索赔的重要性。然后，她分享了她与丈夫的技术专长如何帮助他们在包括印度和中国在内的新市场赢得了客户的信任。
1983年搬回阿根廷后，Gold博士和她的丈夫继续发展他们的业务，与她的兄弟合作进入了新的行业：除了电影制作之外，还包括兽医、林业、农业和畜牧业。她揭示了该公司的多元化活动和国际地位如何帮助它克服了阿根廷的恶性通货膨胀影响。Gold博士接着讨论了公司的组织结构，以及她在阿根廷和西班牙Insud集团制药总部之间进行远程管理的经验。她解释了公司如何推广一种包容的文化，在这种文化中，所有员工都觉得自己对公司的福利负有责任:“价值观(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与员工一起拥有优秀的团队，为他们提供职业生涯——为他们提供未来，让他们感到自己是公司的一部分。”根据她在商业中争取性别平等的经历，Gold博士强调，“光有一颗善良的心或一个良好的意图是不够的。”正如Insud集团对联合国妇女署性别平等指标和议定书所做的那样。她还表达了她的信念，即企业的社会责任应该以法律为基础，企业下一步应该追求的是团结。
Gold博士对Insud集团在应对COVID-19大流行中发挥重要作用感到骄傲。她解释说，该公司已经准备好大规模生产原材料，因为它在以前的公共卫生危机中有应对经验。在2009年猪流感(H1N1)爆发期间，她受到巴西公私伙伴关系的启发，与阿根廷政府合作解决疫苗短缺问题。随着COVID-19大流行的出现，Gold博士的公司选择与阿斯利康合作，并同意“冒着风险”生产疫苗。接着，Gold博士谈到了“健康世界”基金会(Mundo Sano)，这是她父亲为根除南美锥虫病在阿根廷建立的一个非政府组织。她强调了回馈社会以及与政府合作的重要性。目前，该基金会已扩大到利用非洲、欧洲和拉丁美洲的公私伙伴关系，针对世卫组织的20个被忽视热带病开展转化研究和教育活动。在2012年的《关于被忽视的热带病的伦敦宣言》中，Gold博士的Mundo Sano基金会是唯一的拉丁美洲代表。
- 案例三：沙特阿拉伯的Adib AlZamil（由哈佛商学院塔伦·康纳教授访谈）
Adib AlZamil是Zamil集团的首席执行官，该公司是沙特最大的私营集团之一，拥有多元化的投资组合，包括建筑、制造和石化领域的全资、合资和上市公司。1920年，他的父亲谢赫·阿卜杜拉·哈马德·阿尔扎米尔(Sheikh Abdullah Al-Hamad AlZamil)创立了扎米尔集团(Zamil Group)，该家族企业一直在不断发展与壮大中。
采访开始时，阿尔扎米尔追溯了该集团百余年的发展史，以及他与12个兄弟和5个姐妹的成长经历。他的父亲在61岁时去世，将该组织的领导权留给了阿尔扎米尔的大哥穆罕默德。他鼓励他的弟弟们在20世纪70年代回到家族企业之前要先到国外接受教育。AlZamil于20世纪70年代中期加入，当时集团开始大量投资建筑和建筑材料。他将这一战略转型描述为与沙特阿拉伯的发展计划相一致，因为该国在这一时期受益于世界石油的高价格。因此，该集团转向制造产品和服务，以满足日益增长的石化行业的需求。
随着扎米尔集团的发展，12位兄弟分享了企业领导权并进行了责任分工。阿尔扎米尔解释了最年长的兄长穆罕默德是如何建立了一种圆桌会议式的治理形式，这种形式一直持续到今天。他还描述了如何将所有权从一代或家族成员转移到下一代已经成为企业的常态。这种所有权转移的一部分涉及人才培养，例如，家族成员要通过内部培训课程，培养后代成为优秀的所有者和企业家。然而，他强调，“成为家庭成员绝不能保证你能在这个群体中找到你的位置，你首先必须具备才能与资格。”
阿尔扎米尔接着谈到了他对“沙特2030愿景”的看法，这是一项旨在实现国家经济、社会和文化多样化的政府计划。他称该计划加快了政府实施改革的速度，以增加该国在石化以外行业的竞争优势。根据AlZamil的说法，沙特阿拉伯的人力资源是该国最重要的资产之一，他认为支持创业和扩大就业机会是2030年愿景的核心。他描述了这一目标的一部分是如何涉及到增加妇女在劳动力中的参与，并把此称为一场“革命”，认为这是一场社会变革而不是政府的变革。
在采访的最后，阿尔扎米尔的话题回到了扎米尔集团的家族治理结构，强调了由他的兄弟穆罕默德开始的基于共识决策过程的持续重要性。虽然他承认随着时间的推移，公司错失了一些机遇和挑战，但他认为这是商业发展的一部分，尤其是在一个经济正在崛起的国家。在家族“圆桌会议”的指导下，他表达了对企业未来的乐观态度，他认为这是集团文化和领导力的重要组成部分。
三、该项目派生的与口述史相关的部分研究成果
1.专著：《持久的领导力：伟大的商业领袖如何留下宝贵遗产》（Leadership to Last: How Great Leaders Leave Legacies Behind.），由Geoffrey Jones与 Tarun Khanna.合著，2022年出版。
简介：在该书中琼斯和卡纳讨论了哈佛商学院口述史项目团队对印度标志性商业领袖的访谈内容，这些领导人展现了持久的领导力特征。书中所述商业巨头如拉坦·塔塔（Ratan Tata）、阿努·阿加（Anu Aga）、阿迪·戈德雷吉（Adi Godrej）、基兰·马祖姆达尔·肖（Kiran Mazumdar-Shaw）、德维·谢蒂（Devi Shetty）和拉胡尔·巴贾（Rahul Bajaj）都建立了被视为具有前瞻性和创新性的商业组织，并获得了社会普遍赞誉和认可。这些口述史资料浓缩了上述代表性企业与企业家创业的历史，并涉及企业面临的机遇与挑战的精彩内容。
2.论文：《口述历史与新兴市场的企业史》（Oral History and the Business History of Emerging Markets），由Geoffrey Jones与Rachael Comunale合著，2019年3月刊登于Enterprise and Society杂志。
简介：缺乏企业史学家熟悉的原始档案资料对企业史研究的深入造成了相当大的影响。西方和日本的企业史研究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获取企业档案，而在新兴市场的大多数国家根本没有保存企业档案的传统，更没有向研究人员开放档案的传统。因此，利用口述历史可以给新兴市场的当代企业史研究带来非常大的益处，以弥补没有书面材料的缺憾。此外，口述历史还可以触及一些高度敏感的话题，比如很少被正式记录在案的政企关系以及商业腐败等内容。
3.专著：《盈利与可持续发展：一部关于全球绿色企业家精神的历史》（Profits and Sustainability: A History of Green Entrepreneurship），Geoffrey Jones著， 2017年出版，中译本于2023年10月由商务印书馆出版。
简介：该书在使用口述资料方面的特点十分突出，琼斯宣称“它并不是一部基于对企业档案深入研究后撰写的企业史”。为此，本书“没有相应的档案用来支撑研究分析，反而要通过一些诸如采访之类的非传统方式获取材料”。于是，他的足迹遍布亚洲、欧洲、拉丁美洲和北美的许多绿色企业，共访谈了81位企业家。如书中涉及的现代企业史部分，特别是1980年以后的企业，口述访谈资料则成为主要的史料来源甚至是唯一的来源，这在以前的企业史著作中是不可想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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