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黑神话悟空》最神秘取景地,是这个叫铁佛寺的地方。一个狭小的空间,密集的造像,高超的技艺,独特的风格,代表着现存明代彩塑的最高水准。
因为这篇文章,有幸结识了高平的一位领导,他分管文物工作,对高平的古建了如指掌,并且有着深厚的感情。在电话里,我们聊过铁佛寺能否实现限流参观的可能,毕竟,这满堂瑰宝,是很多人的期待,哪怕只看一眼,也心满意足。
最近,铁佛寺开放参观了,虽然要预约排队,但还是来了很多人,有人甚至驱车几百公里赶来,只为一睹真颜。
这篇文章,只是简单说一下铁佛寺的来龙去脉,以及我去铁佛寺的故事,给大家做个参考。
其实,在高平,在山西,包括在中国的许多地方,还有许多古迹,都曾像铁佛寺那样震撼过我, 《重走梁林路》中写到许多,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魅力之地还有更多,此生还长,我们慢慢走。
愿我们做一名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天命人。
(文章较长,建议收藏,先赞后看,欢迎打赏)
一
铁佛寺,远不止一处。湖州有,开封有,成都有,武汉有,河北东光县也有。除了中国,泰国也有。我大都没去过,或许,有的去过,记不清了。
只有一处铁佛寺,我一直想去,也去了多次,总未能进。那里属于山西省、晋城市、高平县、米山镇、米西村,在导航地图上的定位是米山铁佛寺。
山西是古建大省,的内容,很大一部分来自山西。晋城的古建数量非常多,相对来说,公众知名度不如晋中和晋北地区。比如高平,被提及最多的,是长平之战的古战场,当地人为表达对秦将白起的憎恨,把一道烤豆腐称之为“烧白起”。
还有一处特别的骷髅庙,传说为祭奠被坑杀的赵军亡魂。但现存建筑年代较晚,和周边的古建难以并论。
那里几乎村村有古建,镇镇有国保,有的一个镇就有三四处国保,多到我都忘了去过哪个,没去过哪个,然而,唯有铁佛寺,我是忘不了的,因为总是无缘。
和其他铁佛寺不同,这个铁佛寺并无铁佛。过去也曾有过,那尊在金代大定年间铸就的铁佛,被毁于大炼钢铁的年代,在土炼钢炉里,化为铁水,最终变成一堆黑铁疙瘩,被废弃,连照片也未能留下了,如今只剩一个铁佛呆过的偏房,里面空空如也,像是搬空了的一个家。寺观主要建筑,为明代重建,要知道,中国仅存的三座唐代木构建筑都在山西,明构实在太普通不过。所以,十几年前,铁佛寺还不被人所知,即便是研究古建的专家,也没怎么来过这里,没在任何画册,学术文章,考古报告中露过脸,一直静静地隐藏在这个古朴的村庄里。
直到2010年,据说,那是清明节前后,一个落日时分,一批央美雕塑专业的学生找到这里,他们在附近写生,已经不是一两天了,这是央美的传统教学方式,山西的寺观里,有诸多精美的彩塑。
比如长子县,有法兴寺的十二圆觉,还有崇庆寺宋代罗汉像,一个个栩栩如生。
再比如平遥,双林寺的罗汉像也是不可多得的珍品,吸引了诸多美术专业的学生过去,支上画架子,一画就是几天。
不过,那些去铁佛寺的学生根本不会想到,这个看上去并不起眼的寺观,有什么在等待着他们。
那一天,夕阳的余晖中,他们走进一户人家的院子,铁佛寺就在这个院子里,他们帮看护铁佛寺的老大娘搬开了大殿门口的铁香炉,铁门被推开时,发出沉重的吱呀声,像开启一个巨大的盲盒。尽管尘土飞扬,光线昏暗,但是,眼前出现的一幕,依然令他们震惊得合不上嘴巴。
二
我第一次去山西,也是在2010年,去的地方,是离铁佛寺不过五十公里的长治县,也是今天的长治市上党区,只是很遗憾,我不是那些央美学生中的一员。
但那次,山西给我带来了无比的震撼。当地的宣传部长带我去了几个地方,印象中,坑坑洼洼的路,破破烂烂的村庄,分布着诸多珍贵的古建筑,当时导航尚未那么方便,全凭司机记路的本事,那些地方也都不收门票,全是乡里乡亲,打个招呼就可以进。看似随随便便一个地方,就有我从未见过的那么古老的房子,每一栋都不一样,如同从土地里生长出来,矗立在那里,落满千百年的尘灰,也不抖一下。
在那个瞬间,我突然刷新了对山西的认识。之前,不过是在影视剧的镜头中,直到那里挂过张艺谋的红灯笼,唱过讨口饭吃的走西口,还有传说中的晋商,很多人专程去烧香拜佛的五台山。我为自己的浅薄感到羞愧。山西,是可以看到,摸到,甚至可以住进去的传统文化,站在每一处古建面前,都能感到不同的风,没有强弱缓急,不分东南西北,统统从古老的岁月中吹来。
2015年,我再次去山西,第一次听说铁佛寺的事,开始有些不以为然,感觉不过是一尊不复存在的铁佛,一座徒有其名的寺观。那次我从太原北上,去参观中国现存最早的木构南禅寺,还有梁思成林徽因发现的佛光寺,被唐代建筑的大气磅礴所震撼。丝毫也没有南下去铁佛寺的念头。
那时,央美的学生还在持续考察和观摩铁佛寺,他们一批批过来,扎根在那里,用了六年时间,在2016年秋季,他们眼前挥之不去的艺术杰作重现在中央美术学院承办的世界艺术史大会特展中,铁佛寺一举成名,从此在艺术史领域,雕塑领域,文史领域内成为经典。
三
铁佛寺里,究竟有什么?
彩塑。
唐代?
明代。
我查过一个官方统计,山西古代彩塑共有一万两千多尊。其中最古老的唐代彩塑六十一尊,五代彩塑十一尊,宋辽金彩塑三百七十六尊,元代彩塑二百八十六尊,明代彩塑九千一百零八尊,占了绝大多数,其数量甚至超过一千二百尊清代加上两千尊民国彩塑。
铁佛寺,不过是二十七尊明代彩塑而已。值得这么大惊小怪?那些和彩塑同比例的高清照片公布出来,就能引起这么大动静?是我故弄玄虚,还是人们小题大作?
当我看了那些照片,就明白了一切。
正殿正中的释迦牟尼、观音、文殊、普贤,并没有超出想象的特别,但环绕四周的二十四诸天造像,实在是震撼无比。
所谓诸天,就是护法的天将。可以理解为维护佛祖说法场所秩序及安全的岗位。佛教中所有的生命,分成了两大类,圣和凡。天,是凡当中最高级的一种,比人高一等,清静光明,自然自在,为佛教护法的各种天,就称他们为“诸天”。其组合,有二十诸天,二十四诸天,还有二十八的。这些“天”大都具有非凡的本领,守护一重天界。
“诸天”没有佛那么严肃,在塑像上,匠人有着更多的发挥空间。另外,佛教在传播的过程中,也把其他宗教中的一些代表性神仙吸纳进来,让他们为佛教护法,这一点,颇似统战工作。
铁佛寺的诸天中,就有道教里的关公和二郎神,但是,他们的形象非常特别。和其他护法神一样,造型生动奇特,形态各异,又有着统一的风格,夸张又不失真实,静止但充满动感,密集地凑在一起,看似杂乱无章,又隐藏着无形的秩序。、
它们与真人等高,立在一圈台子上,每一个人走进来,都会被它们齐刷刷的目光凝视,那些目光似乎拥有巨大的力量,足以把人击倒。
四
铁佛寺尽管没有铁佛,但二十四诸天的头饰、铠甲、飘带,包括其线条,都是用铁丝和铁线呈现出来。线条,是中国绘画传统留给雕塑艺术的遗产,也是中国雕塑区别于西方雕塑的重要特征。二十四诸天的线条之美,来自于铁。
冶铁,在高平有着极其悠久的历史,当地留有诸多古代冶炼厂遗址。战国初期,范宣子在汤王头村把古代晋国的法律铸写在大铁鼎上;唐代,高平铁钉已负盛名;宋金元时期,高平铁业发展迅速;明清到民国年间,更是进入鼎盛时期。1903年,英国科学家肖克利,在其《中国东南部煤、铁调查笔记》中写道:“高平铁在山西的名声最好”。1930年,瑞典西格兰在其《中国铁矿志》一书中记载:“高平铁产量全国领先”。
从早期的“坩埚冶铸”,到今天,高平依然留有传统的铁匠铺,张壁村,农忙前夕,很多农民都会到铁匠铺定制全新的农具。叮叮当当的打铁声,穿透高平两千多年的历史。
从某种意义上说,生铁铸就了中华文明,也给铁佛寺的彩塑带来了缠绕其间的灵魂。
那些制作彩塑的工匠们,或许就来自铁匠世家,他们对铁怀着敬畏,让铁丝指引泥土,圈画出曲折动人的轮廓;用铁线串缝彩衣,勾勒出重量和风速。他们听着外面叮当的打铁声,把泥块也拍打得光滑圆润,经年累月的辛劳,湿透衣衫的汗水,当完工那一刻,他们抬起头来,环视四周,泪水从眼睛里夺眶而出。
或许,仰望着二十四诸天,他们集体背诵了那段烂熟于心的《金光明经》:“诸天在金光明上,于佛前发菩提心,护持佛教,奉行正法,修诸善业,远离恶行……”
但他们一定不知道,五百年后,自己的作品成为他们生活的王朝所留下来的最好的彩塑,被称为明塑之冠。
五
没有人知道那些工匠的名字,只能看见他们手中塑造出的:大功德天、大辩才天、大梵天、帝释天、大自在天鬼子母天、摩利支天……
古代的工匠,很少在作品上留名,尽管,他们的作品的水准远高于今天很多艺术家,但他们只留下了作品,名字都随着生命的逝去而黯淡于岁月之中。
或许,他们只有一个名字——中国工匠。
根据铁佛寺的碑文记述,铁佛寺正殿于嘉靖元年重修,嘉靖二十六年重修水陆殿、铁佛殿、东西僧房,三十七年增置香火地六亩……对于满堂彩塑,竟只字未提。
或许,是因为那时,这样的彩塑还有许多,所有的庙宇、寺观,都少不了彩塑,至少在周边,有不少同等水准的作品,只是,能够留下来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铁佛寺能留下来,也是一个奇迹。
上世纪50年代,土改时,铁佛寺的配殿分给了一户人家,兄弟二人,住在东西配殿。主殿作为公社的仓库,存放一些杂物,因空间逼仄,并不是特别好用。尽管都在一个院子里,但说起来,主殿和这户人家并无关系。然而,这对兄弟的奶奶在目睹了铁佛被毁后,就主动站了出来,主动成为了这堂彩塑的守护人。
文革时,奶奶堵在铁佛寺门口,冲着要来“破四旧”的红卫兵大骂,“要想进,就先把我打死在这里!”
一次,又一次,奶奶守住了主殿里的二十四诸天,她比这些天神还要厉害,厉害到可以守护守天界的天神。
从奶奶开始,到现在的大娘,这家人一直守护至今。二十四诸天,陪伴着四代人年复一年的生活。遗憾的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一伙盗贼盯上了这里,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从主殿屋顶挖洞,潜入进去,盗走了六颗彩塑的头。也从那时开始,这家人更加谨慎,轻易不开房门,让铁佛寺成了隐世瑰宝。
铁佛寺名声大噪后,升级成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为了保护这堂彩塑,先是整体隔了一个玻璃罩,后来发现温度和湿度的变化对彩塑不利,又改成了铁栅栏。这家人被政府聘为文管员,每天十块钱,一年三千六,外加一条中华田园犬。
因不具备正式开放条件,如今的铁佛寺平常只能大门紧锁,这家人也不接陌生人的电话,即使去了高平,也只能到门口站站,然后转到当地博物馆看图片展。
我曾在铁佛寺门口等了一上午,打了一通电话,也没能进去,肚子饿了,遇到一个骑着三轮车卖凉粉的,买了一碗,吃完就回去了。
六
前几天,我又去高平出差,提前一周,就打探铁佛寺的事,依然未能落实。等到了那里,一进酒店,放下行李,我就想去铁佛寺看一看,哪怕进不去,也想去看一看,好像是中了蛊,不去,就没有解药了。
又是一番联系,还是不行。正在山穷水尽之时,老白打来电话,激动地说,联系上了!!!让我以某人朋友的身份过去。
我立刻就打上了车,直奔米山镇,米西村,铁佛寺。
那条路我已经非常熟悉,进了村子,就能看到铁佛寺露出墙外的屋脊,下车后,拐到旁边的胡同里,门果然开着。
在小狗的狂吠中,正殿大门打开的那一刻,我简直热泪盈眶。那些面孔我已非常熟悉,像一个个老朋友,音容笑貌都在脑海,但当它们集体出现在我面前时,还是让我震撼不已。
我看到的,不仅仅是一尊尊精彩绝伦的彩塑,而是一个五百年的传奇。是中国传统文化留下来的一篇动人华章。是的,它散落于民间,但原本,不就应该在民间散落吗?
网上常有一种观点:曾经,那些外国人盗走了中国文物,反而对中国文物是一种保护,让它们可以呆在世界各地的博物馆里。我一直觉得这是多么的荒谬和羞耻,为了盗掘那些文物,那些“西方探险家”破坏了多少中华文明的瑰宝?就算是那些展览出来的文物,也只是文物的尸体,是被连血带肉割去的。原本,它们或许呆在莫高窟、呆在响堂山,呆在龙门,呆在山西,呆在自己生下来就一直呆着的地方,呆在它们永远的故乡。只有在那里,它们才是有生命的。
铁佛寺被盗走的那些天首,希望有一天,归来仍是少年。
七
从铁佛寺出来,我激动的心情未能平复,就在这个村庄转了转,随处看到许多百年以上的民居,有的完好,有的已破败不堪。但看其规模,就能感受到这里曾经的繁华。
又转到米山镇上,和铁佛寺没有铁佛一样,米山也看不到山。《大明一统志》记载:“赵将廉颇曾积米于此”,尽管,那些堆得山一样高的米,早已不见了,但米山的名字还是留了下来。
有粮食文化积淀的地方,美食应该也很丰富。的确,镇上的大街很热闹,各种小吃都有,连公共厕所都挂着羊汤的招牌,颇为少见。
我在一个小摊上,要了一碗烩菜,又去米山大食堂打包了一份猪皮冻和秘制卤肉,兴致勃勃地回酒店了。
这中间,还顺便在镇上理了个发,意外的是,理发师给我披了件龙袍。
欢迎转发,点赞,点在看。
另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请将公众号加星标置顶,才能第一时间看到我的文章,感谢大家。
热门跟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