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府邸前的一幕,让苏雅韵再难心平气和地告辞。
当日午后,苏雅韵才回到礼部,便呈上一纸辞呈。
尚书大人开恩,一改往日的拖沓作风,不出半旬便批准了。
衙中俦友还道苏雅韵奉命出使,殊不知她已整理妥当,欲悄然离去。
就在苏雅韵提着包袱,打算告别洛阳之时,又在府邸门前遇到了周子明。
他瞧见苏雅韵,双目炯炯,拽了她的手腕就将她拖上马车。
苏雅韵刚坐定,子明便翻身而入,吩咐车夫快马加鞭。
「你要带我去哪?」苏雅韵怫然不悦,趁他开口之际打断道,「速速放我下车!」
周子明充耳不闻,只管驾车渐行渐远:「苏雅韵,那日我反复咀嚼你说的话,我以为你是对的。」
「但如今我无需再验证什么,我明白自己对你的情意,不愿再自欺欺人了。」
「周子明!」苏雅韵脸色骤寒,嗓音也愤怒得嘶哑,「我再说一遍,让我下车!」
然而周子明恍若未闻,甚至又加快了车速。
「我也觉得自己像是疯魔了,我的身躯似有自己的意志,总在催我靠近你,拥你入怀……」
苏雅韵敏锐揪住话头:「那不正说明这并非你的本意?还请将军管好自己的行止!」
周子明急切地否认:「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似乎懂得了当初为何要与你成亲。」
「我钟情之人,一直是你啊。我不仅日思夜想要与你相见,朝朝暮暮地思念你的体温,更想亲吻你,占有你,我……」
乱了,天怒人怨,一切都乱了套。
周子明一声声痴缠的告白中,苏雅韵眼底的惶恐再掩饰不住。
微妙的沉默里,苏雅韵缓缓阖眼,许久才艰难开口:「你说爱我,那秦玉书又该如何?」
猝不及防间,马蹄嘶鸣,车轮戛然而止。
苏雅韵与周子明皆因惯性猛然前冲,又重重摔回车内。
逼仄的车厢中,只听彼此急促的心跳声。
苏雅韵定了定神,平复险些冲出喉头的心悸,尽力平静道:「周子明,你这般着实无趣。」
言罢,她头也不回,狠心推门欲下车。
「苏雅韵。」就在苏雅韵手握车门那刻,身后传来周子明虚弱的呢喃,「我有些不适……好生头痛……」
苏雅韵心中冷笑,没料到许久不见,周子明的厚颜无耻又上了一层楼。
可转念一想,他呼吸间的古怪,分明不似作伪。
苏雅韵猛然想起他伤势初愈,未痊。
顾不得其他,连忙扶他下车,送往最近的郎中处。
待郎中诊完脉象,说道「不过气血亏虚,并无大恙」,苏雅韵这才彻底安了心。
看着榻上脸色苍白的周子明,苏雅韵抿唇道:「我这就去告知玉书姑娘,请她前来照看于你。」
10.
「不要!」话音未落,方才还一副病恹恹模样的周子明猛地弹坐而起,双手死死攥住苏雅韵衣袖。
「放手。」苏雅韵冷脸看他。
「不要!」周子明同样倔强地迎上她的视线,坚决摇头。
终究是他先服了软,声音轻如蚊呐:「别去寻旁人好不好?我无碍的,此刻只想你在我身旁。」
苏雅韵直视着他泫然欲泣的眼,长叹一声:「随你吧,难受的人又不是我。」
话虽如此,她还是打消了唤秦玉书前来的念头。
心中宽慰着自己,终归是最后一回了。
只消捱过今宵,待她远走他乡,天高海阔,纵然周府通天,也寻不到她的行迹。
如此想着,苏雅韵又搬了个凳子坐到榻旁,冷着嗓子道:「老实躺好,一会儿还要喝药呢。」
夜阑人静,周子明早已沉沉睡去。
他的手却还紧攥着苏雅韵的衣袖,生怕她趁夜溜走。
望着那张恬静的睡颜,苏雅韵忽觉一阵酸楚。
这般画面,宛如寻常夜里,每逢苏雅韵案牍劳形时,子明就会这样依偎在旁。
同居之时,也曾与寻常鸳侣无异。闲暇时,携手游湖赏月,马背私奔山水。
入夜后,绣楼缠绵,枕畔轻喃蜜语。
只是子明总爱意乱情迷,弄得鸳梦易醒,害得苏雅韵来日里总要贪睡。
但她也心甘情愿陪他嬉闹。
子明的热血铁臂,不驯指掌,还有那炙人的体温。
如今想来,都成了可望不可即的过往。
子明就躺在眼前,却已不再是她的意中人,她的夫君。
苏雅韵忽然好奇起来,好奇他出事那日,鬼鬼祟祟外出究竟为何。
「记得初识你时,我就听闻你有个朝思暮想的姑娘,说你与我诉衷肠,不过是逢场作戏。」
「我还特意托人打探,才知你的心上人竟是那般才貌双全,年纪轻轻就游学在外。」
「后来你还问我,为何你苦苦相求,我才勉强应允,那时我便觉你是在愚弄于我。」
「谁知你这厮脸皮奇厚,次次闯入我的世界,逼得我不得不正视你的情深意重。」
苏雅韵虚虚勾勒着周子明的眉眼,低声回忆着往日的点点滴滴。
趁着他酣然入梦,听不见自己的呢喃,苏雅韵才鼓起勇气,道出埋藏于心的酸涩。
「早知你对秦姑娘一往情深,当初我说什么也不该允你的好意。」
苏雅韵自嘲地轻哼一声,复又苦笑道:「如今说什么都太迟了,但我仍祝君幸福安康。」
言毕,她小心翼翼地抽回衣袖,见周子明未被惊扰,这才蹑手蹑脚离了药铺。
只是她却不曾留意,在她转身掩门的刹那,本该熟睡的周子明眼角悄然滑落一行清泪。
11.
离别洛阳,苏雅韵初至江南,往昔与周子明定情之地。
才下船舱,便收到秦玉书的一封短笺。
寥寥数语,意味深长,不离秦玉书素来云淡风轻的风格。
临行前,苏雅韵曾登门拜访秦玉书。
直言此去远避,并告知周子明抱恙。
末了,苏雅韵起身告辞,沉默半晌的秦玉书忽问:"君心何属?"
彼时苏雅韵哑口无言,连自己也难辨爱恨交加。
不曾想远隔重洋,竟仍能收到秦玉书这般意味深长的寄语。
然而苏雅韵只扫了一眼,便毫不犹豫地焚笺草草,决绝离去。
江南的日子,苏雅韵寻遍昔日与周子明共游之处,重温当年的点点滴滴。
花海中她曾与他迷途,古寺里她也随他参禅。集市上更有他们嬉闹的身影。
行将启程之际,苏雅韵又来到曾经定制同心玉佩的首饰铺。
令她惊喜的是,老铺掌柜竟然还能叫出她的名姓。
"我怎会不记得,前些时日那位公子还亲自捧了图样来,嘱咐我为姑娘您打造一对新婚玉佩。"
"公子对每一处细节都考究非常,如此用心的男子少之又少。哦,差点忘了祝贺姑娘新婚大喜!那位公子呢?今日怎未随姑娘同来?"
掌柜这一问,苏雅韵霎时僵立当场,强颜道:"他……遇人不测了。"
"呀!天呐!节哀顺变。公子可安好?"
"并无大碍,只是如今留在了京城。"苏雅韵笑意渐淡。
苏雅韵正欲告别,掌柜却又说:"那当真是菩萨保佑!"
"我还记得公子与我细谈筹备婚事时,一脸的幸福快活,连我这老光棍看了也想去娶一门亲事。"
"谢天谢地,你们没让灾厄阻断姻缘。今后更要白头到老,良缘永结!"
苏雅韵是怎离开铺子的,已不甚记得。
只知临行时,她手中多了一枚玉佩。
据掌柜所言,正是当年周子明不远千里,专程嘱他打造的定情之物。
原来周子明遭此劫难,皆缘这玉佩而起?
苏雅韵在长亭驻足,望着眼前依偎缱绻的青春男女,再也抑制不住泪水。
这算什么?周子明为她殚精竭虑,失忆后却将她忘得一干二净。
甚至当着她的面说要退婚,要她成全他人。
偏生待她决意放手,又教她得知当初他情深似海。
难道命运如此捉弄于人吗……
"姑娘何须伤怀,久哭伤神,岂不可惜?"清冽的嗓音自身后传来。
苏雅韵慌乱地揩泪回眸,竟是本该陪伴周子明在京的秦玉书,正悠然立在身侧。
秦玉书究竟尾随了她多久,为何而来,苏雅韵尽皆不解。但她的突然出现,着实抚慰了苏雅韵几分。
"拭泪吧。"见苏雅韵怔愣,秦玉书飘然而至,不容分说地将手帕塞入她掌心。
"可好奇我为何在此?"秦玉书自顾自地在苏雅韵身畔坐下,娓娓道来。
"实不相瞒,你我相识已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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