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已经凉透的生日宴，赵三叔忍不住咂了咂嘴。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吃？”
付淑英瘫坐在沙发上唉声叹气，此刻她最后悔的就是，剁肉仪式应该安排在早上。古代传下来的习俗一定有它的道理，自己没严格遵守规则，果然就出大事了，真是百密一疏。
“我这不是心疼你嘛！”知道老伴儿心情不好，赵三叔净捡些软和话儿说，往女儿房间瞥了一眼，房门紧紧关着，里面传来低低的抽泣声。
付淑英血压高，他分身乏术，做思想工作也得有个轻重缓急，“老胳膊老腿的，忙活大半天……”
“忙活也是白忙活。”付淑英愈发自责，她抹了抹眼角，又是心焦又是担忧，声音有些哽咽，“都怪我，时间错了，宁欢这劫是一个也没躲过啊！”
“跟你有啥关系？”一边是女儿伤心欲绝，一边是老伴儿哭天抹泪，气场实在压抑得厉害，作为一家之主，在这个关键时刻必须撑起一片天。
赵三叔的嗓门立马提了上来，他猛地一拍茶几，震得三四个砂糖橘跳得老高，“肖宇那王/八蛋，老子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分了最好，别耽误宁欢。”
“我在意的不是这个……”付淑英一开始就不看好俩人，架不住女儿死心塌地，现在这么一来，倒合了自己的心意。
不过分手是肖宇提的，这点着实让人有些愤愤不平。
女儿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要学历有学历，要能力有能力。不管从哪方面来说，肖宇都算是高攀，到最后他反而还先不干了！
真是得了便宜卖乖！混账王/八蛋！
“工作更不是事。”一想到女儿听见免不了要难过，赵三叔又刻意压低了声音，“就宁欢那公司，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牲口使，你看看这些年，她有几次按点下班的？领导就会画大饼，根本不管员工死活，长此以往，身体哪受得了啊！”
“身体可不受不了了……”付淑英满脸愁容，把话接了过来，“年纪轻轻的，卵巢就有了囊肿，这……这会不会影响以后生孩子啊？”
“不是大病，我刚打电话问了。”赵三叔指了指手机，“经常跟我一起钓鱼那个老刘，退休之前是妇科医生，他说这跟内分泌有关，只要好好调理，很快就能恢复正常，不用担心。”
“老刘是妇科医生？”付淑英有点意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邋里邋遢的秃头老伯，她暂时止住了悲伤，半信半疑道，“他一个糟老头子，竟然是妇科医生？”
“我的朋友圈，那都是藏龙卧虎之辈。”难得付淑英被震住一回，赵三叔有些洋洋得意，“以后你对人家客气点，说不定就有求……”
“不对！你嘴咋那么快呢？”付淑英突然想到了什么，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她起身走到女儿房门前，竖起耳朵听了半天，判断赵宁欢的情绪并没有朝更激动的方向发展，才开始对赵三叔展开批评，“宁欢刚跟那王/八蛋分手，现在是大龄单身女青年，你嚷嚷得满世界都知道，以后还怎么找对象？这不是添乱吗？”
“放一百二十个心，我比你考虑的周到。”赵三叔不急不恼，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宁欢的事，当然得保密，所以我跟老刘说，得卵巢囊肿的是你。”
你……我？
付淑英一下子风中凌乱了，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她脸上一热，轻轻捶了赵三叔一拳，又是赞赏又是不好意思：“你这死老头子，还怪机灵的。”
赵宁欢倚在窗边，怔怔地看着外面。
晚饭时间刚过，白天空荡荡的小区此时冒出来许多人。
楼下的游乐场传来叽叽喳喳的嬉闹声，小孩子们像灵活的猴子一般上下攀爬，家长的担心化为一声声呵斥，此起彼伏，如同炒菜炝锅一般，噼里啪啦，热闹极了。
不过，赵宁欢却觉得这再寻常不过的人间烟火气和自己毫无关系，二者彷佛站在世界的两端，一边是滚烫，一边是冰冷，谁也不能体会谁的欢喜或悲苦。
经过一番发泄后，她已经没有了最开始的伤心难过，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落寞。
以前听人说中年危机，总觉得离自己十万八千里，没想到它们其实早就潜伏在身边，等待时机成熟，像约定好了般，扑上来狠狠咬上几口。
眼泪冲刷出来的痕迹已经风干，宛如两条枯竭的小河，它们带走了过去三十三年的快乐，却将数不尽的悲伤沉进了河床。那些愁苦落地生根，顺着肌肤的纹理迅速钻进四肢百骸，从大脑到手脚，从血肉到神经，直至灵魂深处。
脸上的皮肤绷得紧巴巴的，如同被封印了一般。大哭过一场后，赵宁欢觉得整个人似乎都被掏空了，深深的无力感席卷全身。她试图重新振作，没想到刚一离开窗台的倚靠，整个人就软软地瘫了下去。
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扭曲，耳边同时响起了无数嘈杂的声音。
“宁姐，五组被裁了，咱们都失业了，这可怎么办啊？”
“你得了卵巢囊肿，如果不及时治疗的话，后果严重。”
“感情的事情谁也控制不了，我爸妈急着抱孙子，她已经怀孕了……但我最爱的肯定还是你。”来源:http://p1.leiyu0002.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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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长，咱们组做得最好，凭什么被裁？也太不公平了！赔偿金多少？要是争取不到N+1，我可是要劳动仲裁的！”
“你不抓紧时间治病，以后怕是真生不了孩子了，对了，还有恶化的可能，要是变成癌症，就没得救了。”
“赵宁欢，你可真失败，都三十多岁了，感情事业健康一败涂地，什么985，什么女强人，什么天之骄女，简直就是个笑话！你还有什么脸活着？难道要靠啃老度过余生吗？真不要脸！”
脑袋嗡嗡作响，赵宁欢仿佛一路沉到漆黑压抑的潭底，湿滑的水草缠着她的手脚，覆住她的口鼻，它们张牙舞爪地狞笑着，想要将她拖入更无望的深渊。
是啊，我还活着干嘛？
这几个字一冒头，赵宁欢彻底放弃了挣扎和抵抗，她觉得身体仿佛化成一片羽毛，变得越来越轻，隔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世界变得模糊而遥远。
“不得了啦，不得了啦……”赵三叔高亢的喊声将一切牛鬼神蛇驱散，他举着手机破门而入，如同擎着宝刀利剑的金甲战神，遇山劈山遇海填海，“哗啦”一下，生生将赵宁欢从死寂之地重新拉回了人间。
“怎么了？”歪在床上的赵宁欢别过头去，有气无力地搭了句话，辜负了一场精心准备的生日宴，肯定让爸妈伤心了，作为一个成年人，她真是不懂事。
“你着什么急，等宁欢缓缓再说。”付淑英心疼女儿，一把拉住赵三叔，试图将他拽出门外。
“妈，我没事。”赵宁欢露出一个极为勉强的微笑，她吸了吸鼻子，尽量调整好情绪，带着问询的目光转向赵三叔。
“大好事！冲冲晦气！”赵三叔甩开付淑英，喜滋滋地凑到女儿身边，“我刚收到消息，说全能集团要上市了！”
“哦。”赵三叔的话从左耳进，又从右耳出去了，赵宁欢完全没有余力思考这是什么意思，只是木木地应了一声。
见女儿不为所动，赵三叔又提醒道：“全能集团，就是咱家加盟的那个集团。”
十年前，赵三叔和付淑英开了家小小的保姆介绍所，因为完全没有经验，最开始三个月手忙脚乱，不仅没赚到钱，还赔了好几万进去。
夫妻俩心疼坏了，原本以为是只能下金蛋的母鸡，没想到成了烫手山芋，转让没人肯接手，继续干下去肯定越赔越多。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们“投靠”了全能家政集团，成为其旗下的加盟店，算是找了棵大树。
不知道是集团指导有方，还是运气来了，加盟之后小店起死回生。当然，保姆介绍所是不能叫了，挂上了全能家政的大招牌，看上去高级又正规。
不过，红火也只维持了四五年，随着赵三叔和付淑英年纪越来越大，俩人对搞事业已经没有了当初的热情，况且女儿又那么能干，完全用不着父母贴补。
他们秉着够花就行的理念，在经营上懈怠了不少，说白了就是混日子，好在集团也不闻不问。合同上依旧是合作关系，实际上管理相当松散，除了一块招牌，几乎没有任何关联。
原以为这样各自安好波澜不惊的日子会一直过下去，赵三叔做梦也想到，全能集团竟然要上市了！更让他想不到的，上市这件事和自己的加盟店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来源:http://qk.leiyu0002.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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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爸刚接了个电话，说是集团只要一上市，各加盟店就能分到红利。”见赵宁欢依旧恹恹的，付淑英索性直奔主题，赵三叔刚刚提到的“冲晦气”打动了她，“我俩算了下，大概这个数。”
她伸出了一个巴掌，在女儿面前晃了晃。
“五千。”赵宁欢的眼中仍没有半分光彩，见父母神秘地摇了摇头，又胡乱继续猜，“五万？五十万？”
“五百万！”赵三叔不想再卖关子了，直接给出标准答案，他这辈子平平稳稳，连彩票的末等奖都没中过，从没想过泼天富贵会轮到自己，明知道应该顾及女儿此刻的情绪，但实在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宁欢啊，五百万啊，你还上什么班？什么男人找不到？什么囊肿消不掉？”
“这话说的……”付淑英皱了皱眉，进来之前自己一再叮嘱，结果老头子还是口无遮拦，唯恐又勾起女儿的伤心事，她赶紧拍了拍赵宁欢的肩膀，宽慰道，“话糙理不糙。”
“这么多？”来自母亲的贴心抚慰总算将赵宁欢的魂儿唤了回来，她有点儿不敢相信，一个经营不善的小家政店，竟然能拿到集团五百万的红利！比明亚上半年的总营业额还高！想到前东家，她的眼神黯了黯。停顿片刻后，又跟赵三叔确认了一遍，“真有五百万？不会是骗子吧？”
“怎么会是骗子？”赵三叔大手一挥，“是集团办公室刚通知的，他们还抱怨呢，时间紧任务重，加班打电话。”
“我怎么觉得那么不现实呢？”天上不会掉馅饼，更不可能掉钞票，赵宁欢还是不能完全相信，“五百万啊，又不是五千五万，人家就愿意平白无故地给咱们？”
“也不能说是平白无故。”赵三叔的笑意往回收了收，他看了一眼付淑英，才又嘟嘟囔囔道，“有……有个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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