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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给儿子谋出路,我想过带他跑路,却被人骗了一百一十万。过去我跟老鬼干活,平均一趟五万,最高一趟是灭口储蓄所科长,主家给了二十万。‍‍‍‍‍‍‍‍‍‍‍‍‍‍‍‍‍‍‍‍‍‍‍‍‍‍‍‍‍‍

过去我常想,如果我不认识老鬼,踏实做人,是不是就会赶上时代的红利,做慈善,开学校,有机会担任奥运火炬手,成为一个草根明星。‍

这应该都是命运,注定好的。 ‍

前文回顾:

全民故事计划·探暗者系列004《杀心如焚,连载继续,敬请追更。

第玖章·王行运‍‍‍

01

2007年2月27号,苏鸣敏判了,死刑,3月1号执行的,在阜阳二监。她妈身体不好,没去,火化后被阜阳当地移送到合肥,跟其他山东籍的犯人和被害人汇合后,再从合肥转到山东。官方说法应该是“鲁皖联合办案的成果”,听着宏大,但实际成果是七八个人的骨灰,冷不丁听,怪磕碜的,也挺瘆人。

她跟其他人不一样。别的都是此前未破的悬案、疑案,或者对接搁置的案子,说白了,凑业绩的。真正鲁皖联手破获的就她一起,但也够了,俩人,枪杀,分尸,纵火,一条比一条恶劣,比李凡江还值得拍一部普法记录片。

她跟其他人乘一辆车,到济南后怎么归置的我没打听到,透露消息的人说,备案和记录,漫长的文书工作,估计得等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回家。最后一程了,还走得那么艰难。

从临泉离开后,我带着王春朝在驻马店躲了一阵,租了间废弃的小作坊,很少露面,买东西也都挑晚上出门。王春朝情况有些不好,像发癔症似的,说话结巴,话头还乱,总捡着以前的事儿说,都是突然一句,问我他小时候早弄丢的一些东西放到哪儿了。前脚我刚跟他解释清楚,后脚还得再问一遍,有时翻来覆去能问四五次,跟记不住事儿一样。

我想不是吓的,从临泉走的那天他什么也不知道,后续苏鸣敏的一些遭遇我也从未跟他提起过,他会问,但一直相信他妈回娘家了。总之很奇怪,像捋线头,从一端捋到另一端,在中间沉迷,总也找不到答案。

我领他看过卦,算卦的问了几个问题,不问他,问我,家里是不是刚死人?年纪大不大?埋在哪儿了?半天没看孩子一眼,最后得出结论孩子让老鬼给摸了。结果是收了二百块钱,开了个方子,给了一袋“药末”,让拿回家兑水给孩子喝。我回家后越想越不对,自己冲水喝了一口,他妈的香灰。

春朝不光是结巴,精神也怪,经常愣神,吃着饭都愣,不提醒他能愣十来分钟,喊醒又困,碗筷一撂回床上睡觉去了。他是零二年生的,五岁多,过去没这样过,两三岁就活泼,越大越皮,话还多,没跟我出来前还整天闹着玩这玩那,现在反而越活越回去了。也不止他,我们爷俩都差不多。

我们在驻马店待了接近半年,期间我一直在打听办落户和身份证明的途径,黄蛤蟆05年就进去了,估计教育好了,出来不可能做了,哪怕还做我也不敢用。现在不同以前,找是好找,但真正办起来难,二代身份证得联网,驾驶证得联网,连户口本都有电子档了,以前假的还能糊弄,现在上网一查啥都出来了,不保险。

一个老板跟我托底,办是能办,但不光得买证,还得买身份,还是把自己名挂到别人户口上,这是最稳妥的做法。想自己成户主,那得往机关上找人。我活动了三月,越忙活越悲观,难,说白了就是难。本来是有个机会,有个跟我差不多大的男的在家意外死了,未婚,还没开死亡证明,中间人能让我顶上,用他的名字生活。家里要价五万,合适,但补办身份证得去当地派出所,我带着孩子,不敢冒险,最终还是算了。

后来有人帮我介绍了个“蛇头”,专门往韩国、日本和台湾偷渡人的,也是山东人,青岛的,姓艾,四十来岁,在江浙一带活动。他的意思是能帮我们送到韩国、日本等周边一些国家,到地儿他帮忙给办身份,绝对权威的,甭管韩国还是日本,都能给办成公民。房子和工作他也给找,前后差不多五六十万,一条龙服务,自己啥也不用干,学学语言就行。

了解后我有了点想法,托中间人见了一面,见面地是姓艾的选的,在南通,原话是看看船,了解一下他的实力。07年3月的一天,我带着王春朝抵达南通,中间人过来接,又坐了俩小时车到达启东。本来安排的是直接到镇上,我多留了个心眼,没敢去,在市里停了。

晚上,姓艾的过来,挺高挺胖,一米八几的个,得有两百斤,看穿着打扮不像一般人,但说话没准头,张口闭口“产业”、“渠道”、“东南亚”什么的,还爱聊钱,百万起步,不像老板,倒像吹牛逼的混子。而且最关键的一点,他身为营运船的蛇头,皮肤居然比小姑娘还白,完全不符常理。当晚聊完,我的心就凉了半截,真不真难说,但里面指定有猫腻。第二天他邀请我参观组织规模,我不想去,但扛不住中间人劝,也是病急乱投医,便跟着去了一趟。

地方在一个镇上,临海,码头上停了五艘渔船,两大三小,姓艾的介绍,大船往东南亚跑,小船跑周边,有两艘正送人,还没回来。我转了一圈,确实像那么回事儿,怎么运送、怎么藏人,哪儿是落脚点姓艾的都说得头头是道,船员里面还有会说外国话的,配置挺齐全。但我总感觉哪儿不对,说不清楚,就是直觉,太虚了。

逛完,姓艾的安排吃饭,期间他说了一句,你是山东的,我也是山东的,咱俩老乡,同根同源,骗谁我也不能骗你。就这么一句,吃完饭后我立马返回市里,直接领着王春朝走了。老鬼说过,卖东西的,越是示弱,越是说软话,越是扯感情,卖的就越是假货。

回到驻马店,我们又待了几天,4月上旬,我打算换个地方,首选是亳州,那儿正开发,人少,也混乱,口音接近,城里谁也不认识,买个门面房,花钱办个执照,稳定下来,做个生意应该不错。主要王春朝不能再跑了,得赶紧让他恢复正常生活,有点事儿干了,有盼头了,才能从过去抽出来。

4月8号,我俩启程,不远,两百来公里,先搭出租到驻马店城边,再坐县里的大巴车往亳州去,没啥阻碍,一路都挺顺利。距离亳州十几二十公里的时候,车停了,售票员说下面拆迁修路,难走,还不让下车,现在要上厕所的赶紧去。坐前头两个男人站起来,前呼后拥地下车,后头两个男人也动起来,同样喊着,“尿一个,尿一个”。这两对明显认识,在打配合。

我觉出不对,提着包,拉着王春朝下车。刚落地,车门忽然关上,毫不迟疑,往前开走了。下车的乘客没来得及反应,都愣住。这时,先前下车的四个男人悄悄移动,抄着兜,站在人群的外圈。我暗骂一声,拎起王春朝便往地里跑,两个男人反应迅速,边喊边追。地里土松,还有农作物抵挡,跑出约摸五百米我就累得不行了,只得让王春朝趴下,掏刀,大口喘气,等着俩人过来。

俩人跑到近前,也累得够呛,一人说,别跑,你跑啥啊!我说,哥们,讲点规矩,带着孩子呢。他说,说啥玩意儿呢?你上哪去?又一指,把刀收起来,掏刀干什么玩意儿。我说,你们忙你们的,我不掺和。他俩对视一眼,另一人说,啥意思?问你呢,你上哪?我说,亳州。他说,就说这事儿,车都跑了,你咋走?我看他了几秒,说,你们有招?第一个说话的人说,昂,我家就这片的,我能叫辆车,拉你去。我松口气,汗冒出来,说,行。他指了下王春朝,诶,诶!把孩子闷死了一会儿。

我把王春朝提起来,拍了拍土,牵着手跟着他们回去。我说,多少钱?他说,那比客车贵点。我说,多少?他转头扫我一眼,说,拿两百块钱吧。我停下,立马转头往后走。他喊我一声,那你也还个价啊。我说,二十。他挥手,说,那你走吧。我说,三十,行就坐了。他说,你打个出租车都得五六十,还三十,实诚点,一百算了。我说,五十,兜里就这些,带着孩子呢,行咱就走,我也不能报警。他瞟我一眼,叹口气,行行行,走吧。

车来得很快,两辆大面包,估计是早就等着了。跟我坐一辆车的有个带小女孩的大姐,上车前就一直在骂孩子,骂得很脏,“丧门星”、“赔钱货”,我猜她们下车的原因应该是小女孩要上厕所。

车上人不少,位置不够,小孩得抱着,两个年纪大点的大爷甚至蹲坐在后备箱里。大姐坐我前头,抱着小女孩,还是有气,动一下掐一下,越掐越动,越动越掐,小女孩哭得都喘不上气了。车上没人说话,聊天的也没有,很静,有时会看一眼,但没有阻止,都听着。我低头看了眼王春朝,眼睛眨得很慢,一直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姐一直骂,走一路,骂一路,哭一路,前头司机受不了了,踩下刹车,递回给大姐三十块钱,求饶地说,大姐,别打了,哭得我脑袋疼,不要你钱了,免费捎你俩。大姐收下钱,嘴上还不停,两件事儿,“尿尿”、“不听话”,翻来覆去地骂,但好在动作没了。

到达亳州后,我开了间宾馆,定了辆次日回驻马店的出租车,然后给姓艾的打电话。我问他,哪儿教育好?他说,啥教育?我说,小孩的教育。他说,日本最好,香港一般,韩国还行。我说,那就去日本。他说,去日本?我说,钱我尽快打给你。从临泉走的时候,我留给苏鸣敏和王春朝的卡让我拿出来了,里面有一百三十万,这半年花了四五万,拿六十万出国,剩下的钱足够在日本生活一段时间,最起码能支撑到稳定。

4月9号,我通过中间人给姓艾的分次打了五十五万。11号,姓艾的打电话,让我们去启东,等待消息。13号,姓艾的又打电话来,说五十五万是一个人的费用,如果要带上王春朝,得加钱。

我在电话里骂了他一顿,他有理有据地跟我分析,日本不像中国,不用户口本,用公民证,一个萝卜一个坑,得花钱买。15号,我再次向姓艾的分次打款五十万。16号,姓艾的打电话来,告知船在三天后到达启东。19号,我再次联系姓艾的,关机。20号,拨打中间人电话,关机。

24日,海面风平浪静,码头上没有人认识一个姓艾的人。

02‍

我打了个哈欠,帮熟睡的王春朝紧了紧衣服。车上开了空调,又是晚上,冷得玻璃上都起了雾。我擦出一块区域,往外看,国道上,路牌写着“宿迁”,下一站徐州,马上就进山东。

出来四年多了,我很少想起过山东,这时在路上,近在咫尺了,反而有些想家。还有李凡江,自从带着王春朝从临泉跑出来,也很少想他,有时想,但不会较劲,过后就忘了。玻璃上倒映出我的脸,瘦,眼皮往下塌,下巴很尖,猛地一看,居然感觉陌生。我后知后觉,这半年多,原来有很多东西改变了。

早上八点,车在105国道牡丹路段停下,我抱着王春朝下车,打车去市区,找票贩子买了张到济宁的火车票。到济宁是中午十一点左右,我们没停,转了两趟公交到金乡,下车又搭三轮去到人民医院。全程跑下来,王春朝在我怀里少说睡了四次,累坏了,一睁眼就是新地方。

我找了间旅馆,把他安顿好,接着到医院附近找房子。人民医院附近是老城区,家属院多,自建房也多,进门照着租赁广告的电话打,一打一个准。我看了几套,最后确定一个,在家属院里面,二楼,一室两厅,家具和被褥全的,拎包入住,最关键是不用身份证,房东以为我是带孩子看病的,挺好说话,现场就定下了,直接租了一年。

晚上,把孩子安顿好后,我出门,到门口小卖铺给孙刘村卫生室打了个电话,老牛接的,应该是值夜班。听见是我他愣了几秒,也是,过了那么多年了,他应该以为我早死了。我最后一次回村里是02年,到牡丹犯案之前,找黄蛤蟆要人的时候捡空回了趟家。

那次也是半夜,给我爷爷上了坟,完事儿跟老牛见了一面。我爷爷是被勒死的,勒死他的人是郝华明,也是我爸。知道这事儿有三个人,村长死了,村书记死了,只剩下老牛一个。他们三个人把我爷爷的被害改成了自然死亡,论起来原因有挺多,政治方面的,事业方面的,但核心就一个:为自己。

十一点半,老牛出现在家属院门口,比之前驼了,头上没几根头发,还都是白的,走起路来跟轮椅上坡似的,往前倾,直晃,让人担心下一秒就能倒下。他到我跟前,仔细看了我一遍,说,回来了?我点点头,说,老了。他说,你都老了。我没再说话,带头往前走,上楼,开门,把钥匙交给他。床上有些潮,王春朝睡在沙发上,身下垫着几件衣服。老牛看了几秒,又看我,你的?我说,五岁了,中班还没毕业,字识得少。

他看着,没说话。我说,以前还好好的,最近有些神叨,挺含糊,老说以前的事儿。他走过去,用手背贴了贴王春朝的额头,说,吓着了?我说,应该不是。他说,饭能吃得下去吗?我说,能,啥都行,也不哭也不闹,就是不爱说话,老寻思。他看了一会儿,点点头,“嗯”了一声。

他跟我走到阳台,我掏出烟,让给他一支,他没拒绝,护住火点上,结果刚抽一口就咳嗽起来,“哐哐哐哐”,又闷又厚,像砸墙的动静。我赶紧把烟给他甩了,拍了两下背,说,不能抽你抽啥。他紧呼两口气,摇手说,没事儿,呛住了。我看他一眼,又看眼烟,还是没点。他说,啥时候走?我说,安排好了就走。他说,行。我说,我姐医院哪个科的?他说,骨科,她就是护士,没啥用。我说,那也能帮点忙。他点头,那是,自己家人,多少能帮点。

我回屋,从王春朝书包里掏出两摞钱来,亮了亮,又放进去,把书包给他。他说,这啥意思?我说,十万块钱,该花花……他摇头,想拒绝。我说,治病用的,也不是给你的。他说,那也用不着那么多。我说,用不着是好事儿。他想了想,没说话,接了过去。我说,我有点事儿,说不准啥时候回来,这孩子还没户口。他说,我想办法。我点点头,烟放嘴上,嘬了一口才发现没点。

他说,不回去看看?我说,算了,走都走了,回去警察发现了还添麻烦。他愣了一下,两三秒,又“嗯”了一声。我说,咋了?他摇摇头,没咋。我说,有啥事儿你就说,不给你添麻烦。

他说,不是,我就是想,你到今天这地步,都是我们老哥几个害的。我看着他。他说,大队要不盯上你爹的地,你爹也不能假死。我笑了一声,说,不是大队盯上的,是郝华明自己卖的。他为钱,哪怕不假死,最后也得是这个结果。跟你们没关系,我就是这命,逃不了。

他想了想说,你爷爷死的时候,村长要如实报,你也不至于落成这样。我说,这两码事儿。我点上烟,烦躁地抽了一口,马上又说,你不用替我可惜,你现在老了,知道他妈的猫哭耗子了?我跟你说明白,不管当时是啥结果,他都得死,死我手上。再一个,他不是我爹,你记住了,他不是我爹。他看着我,瞳孔放大了些。我说,我爷爷出殡完,我在家收拾东西……我X他妈的,我活那么大,他拢共就给我留了两样东西,一个出生证,一本书……你知道那时候我找他,还想问问他,为啥当时不把我带走。后来我看那俩东西就明白了,他就没把我当成过儿子,他不是我爹,我也从来没把他当成过我爹。

他说,你找着他了?我说,找着了。他说,没问?我说,没问。 他等着我继续说,但我已经说完了。

老牛看我几秒,又看了眼春朝,点头说,孩子交给我,你放心吧。我扔掉烟,领着老牛进去,推醒春朝,指着老牛说,春朝,喊爷爷。他醒了几秒,揉眼,呆滞地跟着我复述,爷爷。我说,爸爸有事儿,得出去,你跟着你爷爷,听爷爷话。他问我,你去哪儿啊?我说,接你妈妈去。他想了想,没再说话,没有争取,只点了点头。我看向老牛,老牛也点了两下头。

老牛晚上没走,招呼我把被褥和床垫抬到阳台上,又拖地,擦凉席,把屋里的死角都清理了一遍。忙活完已是凌晨,又困又饿,我出门买了些吃的,地上乱,但没精力再收拾,直接蹲在阳台上吃。

老牛吃得慢,也没吃几口,鸡蛋灌饼咬了个边就放下了。我说,咋了?他说,不饿。又说,咋不弄点酒来呢?我笑了一声,下次我要能回来,正儿八经请你喝一顿。他点了下头,像得到保证似的,又捡起灌饼吃,但一直看着我。我说,有话就说呗。他说,啥时候找着的?我说,02年。他停住,看着我。我说,出租车那事儿头一天。

他想了半晌,说,咋说的?我说,没咋说,能说啥?他知道我找他,找他十年,知道我要杀他,他能说啥?他说,你呢?我说,我也没说啥,没有啥可说的。他没说话,看着我。我扔掉筷子,急躁地说,你为啥要想那么复杂呢?他杀了他爹,我爷爷,他该死,这有多难理解啊?还要说什么啊?还要叙什么旧啊?无论说什么,他都得死,那还有什么必要说话呢?这事儿他自己都知道,你不知道?他说,知道了。却悄默声地掉下一滴泪来。

一股火蹿腾着我站起来,朝他喊,你想干啥?你跟我说!你他妈到底想干啥?他捂着脸,痛苦地说,晚了,我要不开那个死亡证明就好了。我说,你不开,有得是人开。他说,那最起码跟我没关系。我叹口气,坐下点了根烟,说,那确实晚了。

他抬头看我,说,你不跟那个姓王的走,也落不到这种地步。我“啧”一声,揪了几下头发,忍着火说,你为啥要说这些啊?到现在了,事儿都过四五年了,现在你可惜、你忏悔起来了?我明告诉你,不管你咋想,不管你多后悔,你死得也不会坦荡,你有罪,咱大家都有罪,就别他妈装好人了。

我说完,气冲冲地出去,愤恨地砸了下门,到屋外喘气。屋里即刻传出王春朝的哭声,被我惊醒了,老牛从阳台跑出来,细声哄着。

几分钟后,老牛出来,拉着门把手,瞄了我一眼,说,行了,我不说了。我深吸了两口气,跟着他进门,这时想起个事儿来,问他,92年,那个开夜总会的老板,跟我们抢活的,姓丁的,他是白天死的还是晚上死的?他说,白天。我说,确定?他说,是白天,下午。又问,咋想起来问这事儿了?我愣了几秒,说,算了,过去了。

03‍

两天后,老牛帮我找了一辆开去上海的货车,夜车,走高速,跑半个晚上就能到。王春朝跟着送行,精神还是有点萎靡,路上就睡着了,上车时我也没叫他,该打点的都打点好了,没什么要嘱咐的,孩子跟着老牛,我放心。

隔日凌晨四点钟到上海,我给司机三百块钱,在高速口下了车,又拦车往杭州去。这些天我在道上打听,有人见过姓艾的在杭州露头,据说在找投资,打算包工程。也是怪我,之前狗急跳墙、鬼迷心窍,没彻底摸清他的身份,这回打探,职业骗子,犯过两次事儿,都是诈骗,光名字就有好几个,实际姓不姓艾都难说。

到杭州,我本想先租个房子落脚,但找了几处都需要身份证,还得往街道报备。临近奥运会,“安全城市”、“文明奥运”,警察隔三差五上门查,比暂住证那会儿都严,巴不得把人净化一遍。

我把以前的办法都试遍了,旅馆、长租房、借住,都不保险,总有一个环节有问题。逼没招了,我到一个工地报了名,给墙面抹腻子,提供员工宿舍,虽然环境差点,但没检查,还是流动铺,安全。

此后我一边上班一边找人,我满三十岁,体力活还是第一次做,不适是有的,刚开始吊绳都不敢双手活动,夹斜着身体抹,抹一半,掉一半,干一上午,下地累得打饭手都抖。

在天上,我经常想到我爷爷说过的话,“人在世上,磨的是性子”。这话以前我就懂,但有出入,以为这性子是品德和信仰,总之是高尚的。现在有了改观,性子是承受能力、抗击打能力,用苦和罪磨出来,磨到对苦难减轻或失去挣扎,像拴了鼻环的牛一样,受着。这两点都对,主要分心境,或者两者皆有,亦或经历了前者才会出现后者,挺有哲学意义:人活一生,结局是妥协的。

我找姓艾的,每天都找,趁放班和休息时间,晚上收工借工友的摩托车乱转。几个场地,工地、项目部和招商办公室,到了联系负责人,骗称有业务合作,等人到了挨一顿骂再排除。我不指望出国,能办也不去了,之前想的多,想得复杂,老往长远想,所以办出这种没脑子的蠢事儿。

实际王春朝的长远跟我没关系,我跟他在一起才会耽误他的长远,教育重要,钱更重要,找个放心人家,把钱留给王春朝,这才是最好的做法。人就这么奇怪,有路的时候迷茫,一旦坏到更坏,反而清晰起来了。

老牛偶尔会给我打个电话,他领王春朝去医院了,心理层面上的病,跟生活的环境变化有关,精神长期紧张,情绪低落,抑郁。我想起苏鸣敏,问老牛,是不是神经衰弱。老牛说是,又说不是,只是其中一项,医学名称叫什么儿童心理障碍。我搞不明白了,过去三十年新鲜花样我见得不少,没想到连病都有新花样。老牛说,以前没见过,不代表没有。

老牛晚上领着孩子,白天放到附近幼儿园,说是活泼不少,认识了新朋友,他给电视装了卫星锅,每天晚上给孩子看俩小时动画片。王春朝很少跟我说话,打电话,也是我说他“嗯”,除了开头喊个爸爸结束说个再见,基本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他没问过苏鸣敏,我也不提,有时候我会疑虑,疑虑他是不是知道的比我了解到的多,是不是在那天苏鸣敏跟他说了什么?

住我旁边的工友是广西人,很健谈,我喊个大哥。他说王春朝的情况跟他儿子差不多,少话,怯懦,没大问题,留守儿童本质上就跟儿童不一样,问题出在父母身上。我听到这话时有一瞬间还很欣慰,能被其他人视为同类,好像成了正常人。

寻人之外我常去工地附近的一个公园,里面有个大爷,本地人,说话一快叽里呱啦的,反而喜欢听豫剧。认识他是一天晚上,我给老牛打电话,就听公园里漏出声来,《大祭桩》,常香玉版的,巩县人,唱的酸,老头还挺会听。我过去,在他身边坐下,问他,听得懂吗?他看我一眼,反问我,什么叫懂?什么叫不懂?这句反而把我问没话了。他笑一笑,手拍着腿,又打起拍子。我走到一边,坐下,听着,“你的儿去投亲到俺门首,我的父他绝情义闭门不收……”

之后我有空便去,有时下午,有时晚上,去的时候大爷都在,戏也放着,很少重样,还都是很经典的剧目和唱段,用我爷爷话讲,挺有架把子,品味高。我没跟他说过话,到了,选一个不远的位置,坐着听,一般坐俩小时左右,唱段听完整,长戏听半截,第二天来了还能接上。有时候我会想,我爷爷如果还活着,现在应该也就是他这幅模样,太自在了,我都替我爷爷羡慕。

我在杭州待了将近半年,也算养了半年,生活挺规律,上工、找人、听戏,一直重复这个过程。10月份,有了消息,说姓艾的换了个名,近期出现在连云港,好像又在干偷渡生意,但消息过了好几道了,不保真。我琢磨了几天,不奔恩怨,奔钱,打算再跑一趟,去连云港。

临走前我到市场刻了张《血溅乌纱》的碟子,盗版的,然后去公园,大爷在,正听《花枪缘》。我等了一会儿,等到半场唱完,过去打招呼,喊了声大爷。他关掉机子,看我一眼,点了下头。我说,借你机子使使,咱换一个。他看见我手上的碟子,扒开机子的磁带仓,说,这机子不能放碟片。

我有些失望,说了声行。他指了一下,这什么戏?我说,血溅乌纱,唐喜成版的,刚刻的。他说,81年的?我说,83年的更好。他点头,听过。我说,你这有吗?他摇摇头,见我要走,又说,这戏挺好。我看了眼碟子,在他身边坐下,说,是挺好,听不腻。他说,你会唱?我想了想说,听就够了,不用会唱。他瞧我一眼,笑了。

我也笑,之后说,没学过,但能唱几句。他昂头,唱唱。我咳了一声,呼了口气,张嘴就开始抖:“风萧萧……马声……”我败下阵来,没唱下去。他眯着眼看我,说,声小了。我脸发烫,为刚才的唱感到羞愧。他说,声音大点就能唱下去。我说,就不是那的事儿。他说,就是这事儿,声音大了,就不会害怕了。我张张嘴,没说出话。他转回头,打开机子,声音冒出来,很大,在公园里回荡。

十月底,我赶到连云港,在东码头附近租了间房子,各处寻人。没了必要事儿,原先保持的作息习惯又被打乱,找人,探地址,昼夜颠倒是常事儿。秩序一混乱,天明天黑没概念,时间过得就快,有时到星期天,回顾前六天,啥事儿记不住,跟白活了似的。

期间我听说,李凡江去了杭州,为了找我,隔着不到一个月。我想,他离我越来越近了。

我把连云港所有码头都转遍了,两个多月,造船厂和渔村都不放过,啥都没有,花钱往道上打探,也是两头空,人跟凭空消失了似的。晚上有时候瞎琢磨,急得冒汗,心绞得慌,急过头了便会懈怠。懈怠不是累在找人,而是会怀疑起找人的初衷,为孩子?为钱?还是为了以眼还眼的报复?我弄不清楚。而且意愿也并不强烈,过去我寻郝华明,一天都不舍得耽搁,现在找人,我却干了几个月的腻子工,中间还找间隙听戏。

有时候我很满足这个过程,甚至觉得能这样下去也挺好,找人,走路,儿子在别处,步履不停。好像演戏。又好像随便抓住了个东西,有了点事儿干,能逃避或拖延我不愿面对的事情。

李凡江,归根结底是李凡江。

从临泉出来前,我日思夜想,以小觉大,盼着能面对他。出来后,我不想,不提,假装有事干来转移视线,好能给我一种一直持续下去便相安无事的错觉。不是因为王春朝,不因为钱,没有其他原因,我害怕了。

12月中旬,一个陌生号打给我,打了三次,我接通,很意外,是黄蛤蟆。他说李凡江找过他,还有杜兴友,知道了一些事儿,或者说,除了2002年11月3号那天,过去的事儿李凡江都知道了。打电话来,是提醒我一声,事儿漏了,藏不住了,再往下拖,过去有来往的人也会受牵连,得想个办法。

意思很明显,就差说出来了,差不多行了,别跑了,自己死得了,不能把我们拉下水。那天,挂了电话,我把卡摘了,手机扔拉柜里,从东码头徒步二十多公里走到市区,在火车站吃了碗面。分散注意力,假装不知道这事儿。我有我的事儿要干,很正当,一百零五万,普通人花五十年也挣不来这些钱,我得找姓艾的,人找着了,拿回钱了,再说李凡江的事儿。

12月24号,我从码头回到出租屋,刚脱了鞋,电话响了,老牛打来的,我接通,说,老牛。没人说话,对面很静,能听见喘息声。我说,春朝?仍然没人说话。我定在当场,后背凉了,头皮发麻,本能地想要拿远电话。忽然,对面扬起一阵咆哮,洪亮,尖锐,刺耳。

李凡江喊:“王行运,我X你妈!”

04‍

12月26号,中午一点过,我到达金乡,落了地就往家属院跑,屋里没人,但也不乱,厨房锅里有汤面,都冻凝了,起码有两天没收拾。我在屋里翻,乱翻,汗大把掉,血顶得头晕,急得筋疲力尽。

自从前天李凡江打来电话之后,老牛的手机号就一直打不通,关机,一直关机。他没有说要见我,只有那句话就挂了电话,然后就此无影无踪。那时,我好像在他的声音之外听见了王春朝的哭声,或者只是幻听,但我的孩子呢?

他是报复,我懂,老鬼教过我,最好的报复就是把对手的手段用在对手身上,这是我应得的,说出去所有人都会叫好,但王春朝才五岁,他有病,他什么也不懂,甚至他都不是我的亲生儿子。有罪的是我,孩子罪不至此,孩子不该死。

我晕眩地闯出门,往人民医院的方向跑,想找老牛的女儿问一问,但进了大门我才发现我根本不认识她,叫什么名字、什么职位我都不知道。

我想到报警,但又犹豫,报警该说什么呢?解释过去就要耗费很长时间,如果李凡江知道了,他会放过王春朝吗?一些人从我身边来回走过,救护车慢吞吞地开出去,门外小贩吆喝着,我迷茫地站着,走到这一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回到家属院,刚进门就看到一辆警车停在楼下,我爬上另一栋楼,看见两个警察站在2-3门口,一边敲门,一边打着电话。十多分钟后,家属院开进一辆面包车,下来四个便衣,两人上楼,两人在楼道口拉起一道警戒线,然后守着。

又几分钟后,第三辆警车来了,下车的两个警察都穿着制服,其中一人还穿着白大褂。他们上楼,我看不清,往上爬,爬到顶楼,天台一角有个缺口,视野很好。穿白大褂的警察提着一个盒子,到2-3门口,蹲下,打开盒子,取出一个什么东西,捅咕了两下,防盗门便被打开。

警察进去了,先是两名,再是三名,最后所有人都退出来,敞着门,留一人在门口看守,其余人下楼集合。第四辆车停在了门岗处,堵住了出口,四个警察提着大包小包的盒子上楼,进门前戴上了口罩和脚套。不过一个小时,院子里站着的警察比我这辈子见过的都多。

我全身发抖,谨慎地收下腰,躲在围墙后面。这时脚下松软,我低下头,看到一地的烟头。白将军,约有二十多根,均是抽到一半左右,烟把被火灼过,老鬼教过我,不能留下痕迹,带不走的的就破坏掉。

我捡起两根,剥开烟纸,烟丝很新鲜,干燥,散的,下一根就发硬,烟纸都风干了,两根时间差起码超过两个星期。我捧着烟丝愣住,两个星期,有人在这儿守过最少两个星期。

警察陆续进来,院子里车都停不下了,在路边排了一溜。我等到天黑,捡了个空隙溜出去,路过一辆辆警车。道路中央停着一辆桑塔纳,没涂装,中控台上面放着一个警灯。我看了眼车牌,牡丹的。我找了一个旮旯,等了一个多小时,期间一直给老牛打电话,不接。

晚上八点,家属院附近仍围满了人,路上开车的司机好奇心上来,也得停下看上两眼,人对人,车对车,挤得水泄不通。我在人群中逆着穿行,趁混乱,错身的工夫从一个大哥身上摸走了手机。

我拐进一条巷子,从兜里掏出“眼镜”的画像,02年从牡丹离开后我一直带着,揣身上,得意忘形时就拿出来看看,五年,纸都磨烂了。下方有两个号码,第一个是高韦刑警中队,第二个是负责人,赵前林。

我给赵前林拨过去,嘟声响完,没人接,再打,还是没人接。这时巷口进来一对母子,骑着自行车,我往前走,走进一户门楼底下,让行,男孩看我一眼,羞涩地说了声谢谢。我没有回应,呆滞地望着他。我又播了过去,接通了,嘈杂的声音顿时涌出来,一个男声,声音听着不耐烦,或是急躁。他说,你好?我走出巷口,往家属院的方向望,想起那辆牡丹牌照的桑塔纳。他说,你好?我说,赵警官?

他说,我是,你是?我说,我是王行运。

他静了一两秒,背景噪音减轻了些,他说,你说,我听着。我说,老牛领着一个孩子,他俩都不见了。他说,王春朝,我知道。我说,是李凡江办的,前天,12月24号,早上李凡江给我打了电话,应该是23号晚上绑的。他说,行,知道。又问,你在哪呢?我说,两天了,没动静,难说李凡江会办出什么事儿。

他没说话。我说,赵警官,麻烦了,孩子没错,孩子重要,孩子不该死。他说,任何人都不该死。又说,五年了,死了那么多人,该停下了。郝青松,自首吧。我的手机振动起来,来了电话,是老牛。我接通,一个男人的声音,说,把电话挂了。我没犹豫,直接把另一部手机盖上,扔到路旁。我说,我儿子呢?他说,职业中专对面,利源打面厂,到了打电话。

九点多,我赶到职业中专,学校放学点,响着歌,学生们散漫地往外走。学校对面是个集市,一片漆黑,商铺都关门了,路边架着几个小摊,也没灯,借着路灯摸黑干活。我走进去,集市挺大,有四五排棚户,一排有五百米左右,入住率挺满,前后都有店面,每个铺子都挂着招牌。

我挨个打量,走过一排,路口出现一辆箱货,一个中年人带着口罩,往路边卸面粉,应该是某家店的老板。他看我一眼,下车,又斜着扫了我一眼,不太友好,像看贼一样。我走过去,问,大哥,我找个打面厂,叫利源。他看看我,又狐疑地往我身后看了看,摇了下头,没说话。我说,我打听一下,这有几家打面厂?他粗鲁地挥了下手,回头,上车,继续卸东西,不看我一眼。

我叹口气,掏出手机,给老牛打过去,关机。

我暗骂一声,继续找。转完整个集市,前后都找遍,用了半个多小时,没有,连“打面厂”这仨字儿都找不到。我不敢停,连气也没工夫生,又回到第一排,重新找。刚才卸货的老板开车过来,到我面前减速,看我一眼,但没停,径直往外开。

我继续找,“农资”、“水果批发”、“冻品批发”,一个个确认。却听背后车声愈来愈近,我转头,发现箱货不知何时又开了回来,朝着我,对准我,冲撞过来。我本能往路边躲,但还是被撞到,斜着飞了三四米远。落地的一刻,我感觉五脏六腑瞬间拧了一下,接着又猛地挣开,空、清醒、失去声音、不适、难以呼吸、剧烈疼痛,这几种变化在毫秒之间交替着进行。

我想爬起来,斜身撑地,嗓子却痒得要命,我不受控制地张开嘴,吐出一口血来。男人走到我面前,蹲下,看了看四周,拉开口罩,认识,是那天在临泉堵我的男人。我说,我X你妈。他笑着说,别怪罪,我得确认没人跟着你。我说,我儿子在哪儿?

他说,来得挺晚,等你好几天了。

我伸手,薅住他的衣服,想往下拽,却被他带起来。我说,我儿子在哪儿?他说,你给警察说啥了?我说,我操你妈,我儿子在哪儿!他朝我脸上猛砸了两拳,我吃痛,手缩了下去,眼前一阵模糊。他又蹲下来,打量着我,像看战利品。良久,他叹了口气,说,不是只有你找儿子。

车开了大概一个小时,或者二十分钟,没什么区别,都很漫长。哪个方向我弄不清,倒是一直在旋转,原地转圈也有可能。我躺在车厢里,捆着,身体跟着车厢的晃荡来回转,眼前能看见的只有黑。

左腿痛,两只手也痛,痛感不一致,右手最深,应该伤到了骨头。这种情况没办法打架,挥出去的拳反倒成了身体的负担。老鬼教过我,遇到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办法,跑,豁出命跑。实际就是没办法。车一直颠簸,我像个尸体一样从左滚到右,还得一直活动,不能趴着,以防憋死。

我忽然想起马猴,一年多了,警察好像还没找着他,他没家,自己一个人,很信任我,这一年多我在外面跑,没想起过他,这时候想起来,心里冷不丁还挺不是滋味。开车的男人应该知道在哪儿,有机会得问问他。黄蛤蟆,95年就帮我们办事儿,02年我杀郝华明找他要人,他帮我跟梅博山撮合到一起,没要钱,就一个要求,洗手了,以后别再找他了。

03年,我领着苏鸣敏和王春朝找他办证,他什么也没说,还是给办了。他不是好人,也不像坏人,人有时候就那么复杂,不是非黑即白的,太极来概括也不准确,人就不能被定义。粟哥,我在红日坊的老板,这么多年,我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他是第一个知道我家里事儿的外人,1993年春节,我在他家的酒桌上给他讲,他家就他一人,父母离婚了,媳妇跑了,听完他哭了一场,哭得很伤心,不知是为我,还是想起他身上的事儿。他应该还活着,这是个好事儿,每个人都不该死。

还有姓艾的,不好说,可能连姓都是假的。这么多年,一直都是我骗别人,没想到最后被他给骗了,真讽刺。一百零五万,算上给中间人的好处费,一百一十万。

一百一十万。 我跟老鬼七年近八年,每年三个活,平均一趟活五万,最高一笔是 1998 年灭口储蓄所科长,主家给了二十万。 1999 年老鬼死后,留下的钱只有七十万,不止是八年,还得算上他单打独斗的日子。 2003 年我在临泉干代理商, 2004 年升总代理, 2006 年单月收入就超过三十万。

过去,我经常想,如果我不认识老鬼,如果不找郝华明,如果听我爷爷的劝导,踏实做人,接受一切不公,是不是有一天我就会赶上时代的红利,做慈善,开学校,担任奥运火炬手,成为一个草根明星。

这应该就是命运,注定好的。老天爷用时间箍了个圈,把我们所有人都放在里面,圈很大,很长,一望无际,但不管怎么走,我们终会相遇。

车停了,车厢门从外面打开,另一股黑暗侵袭进来。我抬了下头,感到了冷,降温了,高空冷涡刮起来,蔓延开,席卷了大地。没人说话,我等累了,又歪下脑袋,口干,吐沫在嘴里黏糊糊的。一道光骤然射过来,在我脸上,晃荡。我眯着眼,尽力与光对视。有人说话,咱俩见过。我困极了,听不出声音的差别,很远,不真实,好像是我想象中的声音。

我望着光,一直到眼神呆滞。他又说,咱俩见过。我说,06年,在临泉见过。他说,不是,比那更早。我说,03年,在牡丹。他说,还要早。一股风吹进来,凉意使我打了个寒颤。我听出这是真实的声音,在当下,面对面。我说,我儿子呢?

他说,1999年,车马店。那天,是我到车站接的你。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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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蒲末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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