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指一算,我最爱的花,已到了该掐的时候。
是的,韭菜花。
世人爱花,牡丹也好,梅兰竹菊也罢,包括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皆有一眼可见之美,再赋予拟人之品格,为之诗词歌赋,伴之琴棋书画,花就不再是花,成了人,成了佛,成了仙。韭菜花从来没享受过这样高规格的待遇。
可能是韭菜花不稀罕,所以开得低调,不细看,甚至看不出是花,就那么一团团,簇拥在一起,白花花的,有点“花非花,雾非雾”的样子,但仔细观察,每一朵花都开得很用心,有花瓣,有花蕊,花团锦簇,花枝招展。大多用在花身上的成语,用在韭菜花上,丝毫也不过分。
不过,要论闻香,韭菜花确实不如很多名花。要感受韭菜花香,不能靠鼻子,要靠嘴才可以。一朵花香气太重,适合闻,而不适合吃。韭菜花散发出的则不是常见的花香,更像是茎叶汁液的味道,堪称天生美味。甚至不需要太多调料,只用盐腌一腌,就可以直接入口。当然,腌制时配上些生姜,盛盘时淋上些香油,更是给什么花也不换了。
可惜韭菜花期短,为了保存更长久,很多人将其磨成酱,冬天吃涮羊肉,乃是绝配。在济南,几乎每家火锅店的韭花酱味道都不尽相同,当年,有家店开在经八路旁一条胡同里,独立小院,旧屋破墙,招牌只有一个破旧的灯箱,上写“火锅”二字,可每到饭点,就人满为患。那个小院里有个石磨,韭花酱全是自己磨的,所以尤其鲜辛。因为市场上许多成瓶的韭花酱,含韭菜花量和一些电影的“含腾量”差不多,有的大量掺韭菜,还有的直接上科技狠活儿,总之,百分之百韭菜花含量的韭花酱,“独行地球”也买不到。
但可以买到韭菜花。离我家最近的菜市场,有个开了多年的蔬菜店,除了日常种类齐全外,还常有榆钱、槐花、马蜂菜、面条菜、莲子,包括许多我说不出名字的野菜,伴随着一年四季,日历一样在门口轮换着摊开。去年秋天,我就在那里买了一大袋韭菜花,吃完之后意犹未尽,再去,老板哑着嗓子呼呼隆隆地说:“过季了,明年吧。”
今晨起来,打开窗,秋风微凉,细雨散落,树叶未黄,突然想起,“明年”到了。
赶紧到了那家蔬菜店,果然,门口摆着一大袋韭菜花,让人欣喜若狂,我赶紧扯了两个塑料袋,塞了个满满当当,又拣了两块新姜,兴高采烈回家,将韭菜花淘洗几遍,择出碎叶,掐断菜梗(还挑出了三只小蜗牛和一只七星瓢虫),拾掇干净了,铺开,晾干,和姜块一起用蒜臼子捣碎,放在盆里压紧,密封好,进冰箱冷藏,如同装进了一个梦,梦中,舌尖生津,味蕾开花。
这个过程中,我想起“天下第五行书”《韭花贴》,五代时的书法家杨凝式挥毫写下他对韭菜花的爱:“当一叶报秋之初,乃韭花逞味之始,助其肥羜,实谓珍羞,充腹之馀,铭肌载切,谨修状陈谢伏惟鉴察……”
感谢韭菜花,更感谢韭菜。在开花之前,这种顽强的植物一年已被割了两三茬,依然还能开出花来,让人爱都爱不过来,有什么资格去嘲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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