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是昨天才发现楼下那个听众的。最近他心绪不宁,他想把自己从外部世界隔开,但是他发现自己做不到。早年当他忙着各种事情时,他的思想沉浸在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中,他以光速奔跑。
而现在他因两件事感到苦恼。一件事是关于量子理论,他讨厌那个理论中的不确定性。他最近常常说着:“上帝不治骰子。”而他后半生所追求的统一场论却停滞不前。他所构筑的体系只有数学,而缺少物理。
另一件事是原子弹。原子弹所造成的杀戮结果已成过去,但他的痛苦从之前的麻木到现在变得疼痛难安。那只是一个简洁的公式,说明了质量和能量的关系。其实在费米的反应堆建成之前,他自己也认为这种行为只是异想天开。
海伦·杜卡斯最近常安慰他,但他不知道老人的忧虑要深远得多。最近的睡眠中,他时常被不同的悲惨梦境所惊醒。这时一个问题像退潮时黑色的礁石一样,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人类能够涵养未来吗?
思索之余,老人又开始拉起了小提琴。楼下的是个年轻人,老人看得出他是在听他的音乐。此后的三天里,年轻人一如既往地到来。老人早已厌倦了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崇拜者,但这个年轻人却给了他一种从未有过的别样安慰。
第三天傍晚,老人的琴声刚刚响起,外面下起雨来,但年轻人仍然站在那儿。老人放下提琴,走下了楼,来到年轻人面前:“你如果喜欢听,就到楼上去听听吧。”他转过身走进了楼上的房间。
老人对着窗外拉琴,感觉到了年轻人的到来。对于这个人,老人心中有一丝歉意。今天这首曲子拉得长长走调,还有那把破旧小提琴音也早已不准了。
这是20世纪中叶的一个夜晚,在核阴影下,人类的未来变得明暗而迷茫。就在这夜,曲子从窗口飘出。老人停下了琴,想起了那个年轻人:“哦,你明天还来听吧。”
年轻人回答道:“会的,教授,但明天也有客人,客人08:10分就会走的。”
那当时我还未来的老人,一时间还没有领会,如年轻人所说那样。第二天客人如期而至,是以色列大使。他送别大使到了外面,看到时间正好是8:10分。老人回到楼上,但当他拿起小提琴时,就把这个谜团忘记了。
琴声刚刚响起,年轻人就出现了。老人又对年轻人说了昨天的话:“你明天还来听吧。”
年轻人回答道:“我觉得这很好,但明天我还在楼下听。明天还会下雨,但在您拉琴的时候,不会。后天还会下一天,您拉琴时也下。我会上来听雨,要一直下到后天上午11点才会停。”
老人笑了,但看着他的背影,他突然预感到这未必是玩笑。以后的天气,精确地证实了这年轻人的预言。
雨后初晴的晚上,年轻人却没有在楼下听琴。他给老人带来了一把琴,老人摆摆手,拒绝了他。他认为自己的技巧配不上好的琴。年轻人说:“这是借给您的,过一段时间您还得给我。”
老人接过琴,这是一把看上去很普通的小提琴,琴弦很细,细到给人的感觉似乎脆弱到不敢轻易去触碰。他把弓放上去,这不经意的一点滑动,那弦便发出了他的声音,那声音犹如天籁一般。
可是接下来的几天,年轻人却再也没来。这样过了十多天,老人的琴突然拉得少了起来,而且有时又拉起了原来的旧琴。那把琴让他害怕,又让他心烦。每天深夜,当他停止演奏时,总要细细地查看那琴弦,琴弦的表面光滑晶莹。
突然有一天深夜,老人像往常那样看了看那把琴,他发现琴弦有些异样。仔细查看,原来琴弦变得越来越粗了。第二天晚上,当老人刚把弓放到琴弦上时,年轻人突然出现了。
“你来要琴吗?”年轻人点点头。“如果能把它送给我的话。”
“真对不起,教授,我不能在现在留下任何东西。”老人沉思起来,他有些明白了。他问:“那么这个不是现在的东西了?”年轻人点点头。
老人现在明白了更多,他想起了年轻人神奇的能力,原来他不是在预测,而是在回忆。“我是信使,我们的时代不想看到您太过忧虑,所以派我来,而这把琴能够证明我的时代。”
老人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奇,在他的一生中惊奇太多了。正因为如此,他才超越别人,首先窥见了世界最深的奥秘。老人问:“怎么证明呢?”
年轻人说道:“在您的时代,人们能够把质量转化为能量,原子弹,还有很快将出现的核聚变炸弹,而在我们的时代已经可以把能量转化成质量。”
他指着那把提琴的琴弦继续说:“它变粗了,所增加的质量是由您拉琴时产生的声波,能量转化的。我知道这不符合您的理论,第一,我不可能逆时间而行,第三,要增加琴弦上以增加的那么多的质量,需要大得多的能量。”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宽容地笑了后说:“悖论是灰色的,生命之树也是灰色的。好吧,孩子,你给我带来什么信息?”
年轻人回答道:“两个信息。第一条是人类有未来。”
老人仰躺到扶手椅上,像每一个完成夙愿的老者一般,一种舒适感涌遍全身,她可以真正休息了。年轻人开始了自己的讲述:“投在日本的两颗原子弹,是人类最后两颗用于实战的核弹。本世纪90年代末,大部分国家签署了禁止核试验和防止核扩散的国际公约。又过了50年,人类的最后一颗核弹也被销毁了。”
而这个年轻人是在那200年后出生的。年轻人拿起了那把小提琴,告诉老人:“我该走了,为了听您的音乐,我已耽误了许久。我还要去三个时代见五个人,其中有统一场论的创立者,那是距您百年以后的事了。”
他唯一有所保留的事,他在每个时代拜见伟人,都会选在其不久于人世的时候,这样可以把对未来的影响减到最小。老人连接着问:“还有你带来的第三条信息呢?”
年轻人回答:“教授,上帝确实扔了骰子。”
老人看着年轻人来到楼下已是深夜,她没有像老人想象的那样化作一道白光离去,而是沿着一条斜线急速向上升去。几秒钟后,它就消失在灿烂的夜空之中。它上升的速度很恒定,其实不是它在上升,而是地球在移动。
他在这个时空中是绝对静止的。老人猜测,他可能使自己处于一个绝对时空坐标的原点。他站在时间长河的河岸上,看着时间长河缓缓流淌。愿意的话,他可以走到上下游的任何一处。
爱因斯坦站了一会儿,转身又拿起了他那把小提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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