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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衣 Yoey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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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川美和做梦都没想过自己会成为导演。即便是在成功导演了两部电影、收获诸多奖项之后,她内心仍有恐惧,担心自己有“露馅”的一天。

这份恐惧源于她从未在学校系统地学过电影制作。年轻时的西川美和是早稻田大学文学系的一名学生,从小热爱电影,但梦想也只不过是“给电影做做宣传发行”的程度。直到大学期间一次偶然的契机,西川美和被自己的学长是枝裕和导演领进了电影的世界。在两人共处的岁月里,是枝导演成为西川独一无二的前辈,而西川则从是枝导演身边的助手成长为互相激励的伙伴,彼此会毫无顾忌地给对方的作品提出别人说不出口的尖锐意见。在西川美和的电影面前,是枝导演形容自己更像是一名“匠人”。

如今50岁的西川美和无疑已经是当今日本影坛最重要的导演之一。从28岁的首部长片《蛇草莓》开始,西川就以惊人的成熟度和前所未有的锋利表达,成为当年日本影坛的一匹黑马;自从影以来,西川的每一部作品都体现出她扎实缜密的编剧功力和独特细腻的影像手法,她将自己对人性的敏锐观察、对社会普世价值观的疑问、对个体的真切体恤都付诸于作品,用电影的方式让更多的人看到这个世界的异色。

去年,在戛纳国际电影节拿下最佳男主角的日本演员役所广司曾主演了西川美和导演的《美好的世界》,他对导演的评价是,“每一部作品都是代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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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90年代,日本电影行业早已在电视兴起和经济下行的冲击下跌入了低谷,行业内开放的岗位凤毛麟角。1997年,毕业季找工作四处碰壁的西川美和,在电视节目制作公司TV MAN UNION的面试中见到了面试官是枝裕和

没过多久,她在家里接到了一通电话,电话那头是是枝裕和导演。当时在TV MAN UNION工作的是枝导演正在策划拍摄第二部电影《下一站,天国》。是枝导演告诉她,“如果你想做电影的话,我想让你来帮忙我的片子。”

这一通电话,开启了西川美和的电影人生。

90年代的电影片场,大家不会因为是新人就手下留情。那是一个等级森严、适者生存的世界。西川在兴趣的驱使下一头扎进片场,终于能够近距离地欣赏那台镇守片场中央的摄影机的神圣姿态。与之交换的,是要忍受前辈无尽的责骂,以及自己被放大的无知、羞愧、委屈、愤恨和害怕。

等情绪和压抑在内心被挤压到快要决堤的时候,西川决定退回到文字的世界。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拿起笔,文字从笔尖倾泻而出。她在电影随笔集《围绕电影的X》中如此描述,“唯独这片空白的稿纸上,不存在让我害怕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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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跟鞋为私物

25岁的时候,她写下人生的第一个剧本。在那个故事里,一个家庭因为一位神秘少年的到来,家庭成员之间原本冷漠的关系逐渐回暖。直到某一天,家人才发现电视新闻里报道的少年杀人犯和眼前的少年一模一样。

这个间接受到现实中少年犯罪多发的社会现象的影响而写成剧本,成为三年后她执导的第一部长片《蛇草莓》的雏型。最初的剧本因为元素太过饱满,难以实现拍摄,于是之后她对故事做出了修改,改写为只需要简单的场景即可拍摄的构成,而主人公则从神秘少年换成了诈骗犯哥哥。

西川写完《蛇草莓》的剧本之后,将它递给了是枝裕和,希望能够找到将它拍成电影的人。此时的她想的是逃离片场,隐身幕后做一名编剧。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她想。可她怎么也没想到是枝给出的答复却是,你自己来拍试试。

再一次,她与摄影机这尊神体的距离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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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蛇草莓》在日本上映。这部电影摘得了当年每日电影奖最佳编剧,以及日本电影行业颁发给未来导演之星的新藤兼人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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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草莓》电影海报

影片用幽默讽刺的手法,展现了生活在都市郊区的一个传统家庭逐渐分崩离析的过程。西川在自己的长片首作中大胆揭开家庭和睦的面纱,面纱下是父亲层层叠加的谎言和母亲无止尽的忍耐。宛如抽丝剥茧一般,家庭关系的另一层真实愈发赤裸地浮现出来,摇摇欲坠之间,仿佛施加一点外力便会坍塌。而“修补”这个家破碎的体面的人,竟然是那个唯利是图、满口谎话、早已被父亲逐出家门的诈骗犯哥哥。

四年后的第二部电影《摇摆》,同样以家庭和血缘为基调。这次的故事主角是一对性格、人生轨迹截然相反的兄弟。香川照之饰演的哥哥早川稔为人处处忍让,循规蹈矩,在小地方继承加油站经营的家业,而小田切让饰演的弟弟早川猛则天性自由,随心所欲,早早离开家去东京追寻摄影之梦。两人因为同时被卷入一名女性的意外死亡事件,不得不对峙彼此的人生。看似亲密无间的手足之情,因为一次意外的扭转变得摇摇欲坠,如山谷间老旧失修的铁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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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摆》电影海报

“比起真正的信赖关系和爱,更在意世俗的体面,于是装扮成‘美好家庭’的样子。不是说我的家庭如此,恐怕当时的社会整体都认为这样是理所当然。”家庭成员为了维持世俗意义的体面,将自我的欲望小心翼翼地深埋在心底最隐秘的角落。西川对此一直抱有敏锐的察觉和激烈的反叛之心。

西川美和出生在日本广岛县广岛市安佐南区。用她自己的话说,她的家乡在过去有着宛如牧歌般的田园景观,一条名为太田川的河流从北到南穿流而过。但在她出生的年代、日本经济高速增长的末期,河水污染严重,密集的住宅踩在被破坏掉的田地上拔地而起,家乡成了既不是农村,也不是都市的“不上不下”的地方。在日本,“地方”是一个笼统的概念,泛指首都东京以外的地区。地方意味着保守,东京象征着现代。

社会的现实宛如附身于影像的幽灵,潜伏在虚构的背后。在电影之外,日本社会随着泡沫经济破灭,集体主义神话走向破裂。与此同时,思考个体命运的现代意识在人群看不见的地方破土而出。西川美和把她对个人生活尖锐的反思和观察,糅合成小而精悍的故事,将这颗破坏力十足的铅球用力抛给观众,在银幕上留下对时代洪流的投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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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西川并没有选择停留在揭露家庭表象下的真实。她对人性深处的凝视赋予作品更令人震撼的爆发力。

上述两作,以及之后的《亲爱的医生》《卖梦的两人》等作品,人与人的关系都是故事的龙骨。不论潜伏在血缘关系之下,还是处在乡村共同体之内,看似坚固的关系出现皲裂。那一刻,故事开始。

她这么阐述自己对和他者关系性的理解:“不论血缘多么至亲,不论彼此之间的爱多么深沉,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人生角色的转变,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会如流水一般变幻。人和人的关系往往在相信它是绝对的、永恒的那一刻开始破裂。但经历破坏和变化之后,新的关系也会产生,发生变化。哪怕被背叛,哪怕关系变得冰冷彻骨,人总是无法停止去追寻与他人的连结。”在西川眼中,这是人独有的美丽姿态。

在《卖梦的两人》和《美好的世界》里,她将镜头对准主流价值观之外的人群。对于绝大多数的观众来说,这些人存在于自己的生活轨迹之外,他们的人生如同月亮的背面。《卖梦的两人》里,阿倍贞夫和松隆子饰演的两位主角是在东京为梦想打拼的外地人,他们潜伏在这个巨大都市的暗处,寻找诈骗的对象;《美好的世界》里,役所广司饰演的主角三上正夫是刑满释放人员,故事开始于他走出铁门的那一刻。在西川看来,如果一个人带着对纯粹正义的坚持和良心置身这个世界,会倍感它的复杂和艰难。影片中三上正夫的人生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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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梦的两人》电影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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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的世界》电影海报

日本是价值取向单一化、文化同质化程度非常高的社会。也许正因为如此,西川更坚信她要用电影的方式让更多人看到那些行走在阴影中的人。她说,比起成功者的故事,更想写下失败者的人生。因为我们或许能从他们身上,看到本质和正义真实的样子。

让人看见不曾看见的存在,也许这是电影这个媒介对现实生活产生的最大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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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川也把凝视的目光对准了自己。

当被问到女性身份的时候,她说自己不是一名女性主义创作者。作为一名女性导演,她坦言,不认为因为自己是女性就能很好地表现女性。

西川的电影主人公绝大多数是男性。在创作剧本时,很多时候她会用第一人称来书写男性角色。《摇摆》里的兄弟、《亲爱的医生》里的冒牌医生、《永久的托词》里的丈夫在某些方面更像真实的她,他们是她的分身。并且身为女性创作者,披着男性的假面,往往可以规避人物和导演被划等号的风险。她可以毫不留情地肆意挥墨,“内心深处潜藏的卑劣、胆小、冷酷都可以自由地释放出来。另外,这么说也许有人会生气,但我感觉男性主人公的话,就算遭遇很凄惨,看的人也会比较容易接受,但如果是女性主人公身上发生不论是肉体还是精神的残酷境遇,哪怕是假的也容易造成观看者的不适体验”。

从某个角度来说,西川巧妙地利用了性别的主流印象,在创作中实现了对父权价值观的复仇,并开拓出属于她自己的表达版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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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年代刚进入片场的时候,她脑子里都是对电影的热爱,很长一段时间里并没有特别去意识自己的性别身份。尽管当时身边的工作人员有八成都是男性,但她只是觉得这是自己的选择,既然选择了这个行业,就要接受它的样子。

一头扎进片场工作,埋头创作剧本,投入全身心去拍摄,然后又一次次重复这个过程,再抬起头来,距离第一次踏进片场已经过去25年,这时候她注意到身边的女性工作人员多了许多,她们活跃在电影行业的各个部门,拍摄现场的氛围也不像过去那般森严。她也观察到,女性电影工作人员一旦面临生育,将无法适应行业以男性为中心形成的超长时间的工作习惯。大部分女性还是选择离开职场,回归家庭。她说尽管自己没有选择家庭,但她并不希望这是女性电影人唯一的人生路径。电影行业要想长远发展,必须建立起可以支撑女性电影从业者不同人生选择的机制。

在2022年,西川和是枝裕和、诹访敦彦等日本核心电影人发起成立团体“action4cinema”,呼吁日本政府效仿法国和韩国,建立统筹电影发展的专属部门,从国家财政、制度层面加大对电影行业的支持,同时倡导电影行业建立健康、平等、可持续的工作体系。曾经那个被问到职业时没有勇气说自己是导演的年轻人,现在站到了行业的中心,为未来的电影人发声。

今年7月,西川美和迎来了50岁生日。她回顾过去的创作,说自己进入40岁之后,比起个人生活,开始用社会的视角去看待事物。她希望自己今后也能游走在个体和社会的维度之间进行创作,因为她相信“最为个人的,就是最有关社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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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第一部作品至今,西川大约四年才推出一部新片。《美好的世界》更是花了五年的时间。她笑称自己被外界称为“奥运会导演”,现在连这个名称可能都保不住了。随着年龄的变化,她也自觉创作上感兴趣的范围越来越窄。她不想重复做过的事情。现在拍的每一部影片,都以它是最后一部的心情来面对。她说自己可能终究一生也拍不了10部电影,但没关系,重要的是用足够的时间,耐心做到让自己满意。

这是她身为导演的坦诚。

摄影:胡加灵

造型:肖思朵 Echo Xiao

撰文:童桢清

编辑:张静 Mia Zhang、周禾子 Hezi Zhou

统筹编辑:戴丽斯 Dellis

化妆:刘效麟

发型:登登

执行制片:Yoyo ( SIDE)

时装助理 :馨予 小凡

场地提供:单向空间(郎园店)

设计:乐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