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国庆之后,过完长假的忠旺高管们聚到一起开会,可原本属于忠旺集团财务负责人王冠儒的大皮椅却空着。
“财神爷”不见了,对于正处于多事之秋的忠旺来说,这消息的威力堪比原子弹。
几天后,王冠儒的去向终于明了。9月30日王先是只身一人飞往希腊,第二天,老婆和两个孩子也走了,王的父母也在数天后到希腊汇合。
全家跑路,能做出如此周密的安排,肯定不是一时的计划。没人知道王冠儒为此准备了多久。
不过蹊跷的是,身为创始人的刘忠田却在之后接连卸任忠旺董事长和法人。
从1993年创办忠旺,辽阳人刘忠田一手把忠旺打造成了“亚洲铝王”,并一度被誉为“东北最会做生意的人”,彼时的忠旺更掌控着东北多家金融机构,打造了“金融+实业”的黄金组合。
然而2019 年的忠旺却颇有些流年不利,先是惹上了跨国金融诈骗官司,之后又被多部门联合审查。
当王冠儒一走了之,很多关键的财务信息虽说断了源头,可忠旺的财务问题却不会就此消失,半年后,忠旺及其控制金融机构的债务危机全面爆发。
跑得了王却跑不了刘,刘忠田即使已经退位,即使早就换了国籍,但想走也走不成了。
1
刘忠田第一次离开辽阳时才17岁,为了混社会做生意,他先是跟人从佳木斯往南方倒腾木材,不过长白山的木材生意很快被江浙商人一口吃下,刘忠田转身成了名倒爷。
时来运转的刘忠田搭上了黑龙江的某位领导,拿到了稀缺的车皮资源,把计划内的低价物资卖到市场中,从中赚取巨额差价。
刘忠田踩准了点,不仅赚到了第一桶金,还捎带着干起了走私汽车生意,30岁不到,他就成了辽宁隐形的亿万富豪。
可倒爷的生意虽然赚钱,但毕竟有风险。刘忠田于是抓住了合资企业税收补贴的机会,南下香港找到了一家香港公司,然后成立了辽阳忠旺铝材公司。
第二年,忠旺的建筑用铝材就开始投放市场,相比传统木制和铁制门窗,铝合金门窗显然更适合欣欣向荣的90年代。
忠旺的产能也一扩再扩,2001年年产能就已经到了30万吨。
1998年房改之后,中国商品房市场正式启动,全国各地的工地越多,忠旺的生意越好。
不过此时的刘忠田却做了个极为大胆的决定,他决定压缩铝型材,转向工业铝型材。而促使他做出这一决定的诱因竟然是一场收购。
1993年就进入中国的美国铝业看中了忠旺集团,并在2001年开出了4.5亿的收购价。
这笔钱看起来不少,却没有打动刘忠田,一来是刘早就见过大钱,二来是刘去美国见过了世面。
1996年就到美国转过一圈的刘忠田知道,北美市场上工业铝型材才是挣钱的大头。
刘忠田虽然没有读过什么书,但对财富的嗅觉却绝对顶尖。他开始投入自己多年积累的身家,从国外订购工业铝加工设备,大力推进产品升级。
于是到了2008年,忠旺产能飙到53.5万吨,其中工业铝型材与建筑型材产量各半,但前者的销售额却是后者的四倍,毛利润率更是高达39.8%。
刘忠田又一次踩中了风口,忠旺从此成为全球第三大、亚洲最大铝型材制造商,他也成了货真价实的“亚洲铝王”。
2009年5月,中国忠旺在香港成功上市,不仅创下了当年全球最大的IPO,还是金融危机后萧索的资本市场上的一抹亮色。
拥有74.1%忠旺股份的刘忠田身家达到人民币233亿元,他也因此超过2008年福布斯中国富豪榜“首富”刘永行,成了新晋的“中国首富”。
这就是资本市场的魔力,而忠旺之所以能在万马齐喑下取得巨大成功,刘忠田讲了两个故事:
1、忠旺是中国铁路的供应商
2、忠旺有巨大的海外出口,而美国将是未来出口的最大市场
有中美两大市场,换作任何一个投资人,都不能忽视忠旺巨大的想象空间。
2
大约从2004年开始,忠旺成为铁道部货运货运及客运车厢的供应商之一,当时忠旺正在工业铝型材的转型之路上开疆拓土,而交通运输自然是不能放过的。
那几年忠旺在央视投放了大量广告,根本也没有什么花里胡哨,上来就猛怼交通运输市场。
刘忠田的嗅觉再一次发挥了作用,2007年中国第一条高铁开通,在4万亿基建的带动下,“和谐号”动车组带起了中国铁路的第六次大提速。
2009年,忠旺产品首次进入高铁市场,不仅依靠低价抢下了大笔订单,更依靠产能优势让同行只有羡慕的份。
在上市之前,忠旺来自海外的销售并不多,上市前三年海外销售额最多也只占到7.2%,2008年忠旺在美国的销售收入更只有2.15亿元
2009年由于国家的补贴政策,忠旺开始凭借其价格优势迅速抢占工业铝材的国际市场。
忠旺在美的销售额在2009年骤增至56.58亿元,占其总收入的40.84%,2010年的销售额虽然有所回落,但也有30.67亿元。
不过好景不长,2011年3月,美国商务部对进口自中国的铝型材征收“双反”关税,反补贴税374.15%、反倾销税33.28%,总税率高达407.43%,忠旺的产品就在征收范围之内。
受此影响,2011年美国市场只给忠旺贡献了4.05亿元收入,同比下降九成,海外销售占比也随之狂降到4.5%。
久经商场的刘忠田自然不能坐以待毙,为了规避美国“双反”政策,忠旺开始做起了深加工产品。
从2012年忠旺的年报上看,深加工产品稳定了忠旺的海外市场业绩,美国市场逐渐回温,销售占比也回到了11%左右。
可谁也没有想到,所谓的“深加工产品”竟然是将铝型材焊接成一种“铝制托盘”,这样的货品在美国铁定是没有市场。
大量到货的铝托盘,最后都堆在了刘忠田儿子旗下公司所有的四个仓库里。
2015年,美国人终于发现了其中的猫腻,并顺着堆积如山的铝托盘一路顺藤摸瓜,最后用4年的时间查清了忠旺的套路。
从2011年到2014年,忠旺就向美国出口了220万个铝制托盘,由此避税18亿美元。
2019年5月,美国联邦大陪审团以电汇诈骗、国际洗钱、向海关提交虚假及欺诈性文件等六项罪名,起诉中国忠旺等七家公司和包括忠旺创始人刘忠田在内的三名个人。
而刘忠田也因为面临最高465年的刑期判决,第一次被国人广泛知晓。
3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的道理。刘忠田虽然可以不用理会太平洋那头的官司,但他在国内的麻烦却一点没少。
早在2010年,刚刚上市春风得意的刘忠田,就打着“产融结合”的旗号,大举入股东北地区的各大城市商业银行。
这些银行在刘忠田手上只有一个作用,那就是“印钞机”。
作为上市公司的忠旺为了业绩报表和抬高股价,刘忠田于是让王冠儒在美国和欧洲,注册了大量空壳公司,给国内的忠旺铝业下订单,相当于刷出了忠旺的好业绩。
自买自卖需要大笔资金,这时刘忠田入股的银行就派上了用场。银行的贷款被以各种名义打到国外的关联公司,转了一圈后再从国外回到国内。
这种击鼓传花的方式固然漂亮,但空穴来风的生意注定做不长久。
2018年底国家审计署的审计成为推倒忠旺的第一张多米诺骨牌。
当时忠旺因为在辽阳农商行开具承兑汇票、在中国银行辽宁分行贴现汇出境外的部分资金超过期限没有回来,被国家审计署认定是资金转移、财产转移”。
当审计署的调查结束后,本以为大事化小的刘忠田却被下属告知,各家大银行不仅不再给忠旺续贷,还催着还钱。
以往忠旺通过各家城市小银行开出来的商票也没人敢碰,供应商货款的压力让忠旺开始出现资金链危机。
制造业原本就需要源源不断的资金滚动起来才行。事实上,刘忠田早就认为,不做金融根本赚不到钱,从2010年开始,他就构建了一个以辽阳为核心、延伸至整个东北,横跨银行、保险的金融池。
除了一众城市商业银行之外,早在2016年12月,忠旺还花了291亿元拿下君康人寿近90%股权。
君康人寿在2016年忠旺入主后保费激增,资产规模在三年内从600亿元做到了2019年的1600亿元。
而为了给忠旺续命,刘忠田不得不兵行险招,君康人寿就成了刘忠田的最好的提款机。
原本应该趴在账上的保费被大股东忠旺通过一系列方式挪用,其中有800亿被存入各大银行,从而为忠旺融资提供担保。
2019年9月,银保监会对君康人寿进行现场检查,发现君康人寿一系列提供质押担保等违规行为,要求君康人寿限期整改。
但在检查组撤出后,又有400多亿元保费收入在忠旺的指令下,通过指定资管计划、不良资产标投资等手段全数挪用至其关联企业。
所以也就在这个时间点上,自知无力回天的王冠儒,自然要在危机正式爆发前远遁他国。
2020年4月,忠旺及其金融机构的危机全面爆发,刘忠田回到辽宁处理问题。
当时刘忠田还有最有一招——回A股上市。刘忠田计划从总市值约100亿港元的中国忠旺拿出旗下公司辽宁忠旺,作价305亿元,与中房股份进行资产置换。
刘忠田心里如意算盘是这样打的:一方面,通过资本运作,忠旺回A股之后将中房股份的股权质押就获得百亿元以上融资,一把就能缓解忠旺自身的资金危局。
另一方面,刘忠田也试图以回A上市对外显示监管部门对忠旺的认可。
但证监会显然对忠旺关联交易的调查刨根问底,刘忠田最终没有等到忠旺回A上市这一天。
2021年8月,中房股份宣布终止重组。两个月后,辽阳农商行原行长姜冬梅从国外遭缉拿归案后,刘忠田之后被正式采取留置措施。
刘忠田被留置之后,自然有很多人要跟着挪一挪位置了。从辽阳市级领导到辽宁省省级领导,有十多位因与刘忠田有关而落马。
结尾
2022年9月20日,沈阳市中级法院裁定受理辽宁忠旺集团有限公司(下称“辽宁忠旺”)等253家企业合并重整案。
之前这些公司分布全国各地,表面上与忠旺毫无关联,但与“忠旺系”公司的资金往来动辄几十亿元,如今法院审理认定这些全都是自买自卖的虚假贸易,为的是从银行套取融资,并帮助忠旺粉饰业绩。
2023年4月,号称“亚洲铝王”的忠旺集团,正式被港交所摘牌。
当年刘为了换国籍,还在美国购置了那几栋豪华别墅,可能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纵横商场几十年一直踩准点,到最后却把自己踩进了高墙之中。
王冠儒跑了,而刘忠田却是想跑也跑不了,想想还真是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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