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看了赖声川的一部作品《冬之旅》,值得注意的是,这部作品不是他本人即兴创作的作品,而是仅仅作为一个二度创作的导演执导这部话剧。这部话剧也是他第一次同中国内地的编剧万方进行合作。多多少少受了一些体验派现实主义戏剧的影响。所以表现主义风格在这里偏弱化,但是依然存在,情绪的具象化就是很重要的一个要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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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作为剧中的最重要的元素,罪,被人化了。我们可以看到陈其骧的罪,是那个扭曲的社会帮他犯下的。是社会通过“揪着他的头发、扇他的耳光、踩碎他的眼镜、关他进没有窗子的房子、监视他不让他给老金妻子开门”等手段硬生生帮他犯下的。他并不是犯罪的主体,应该得到宽恕。但是当他为这个罪去请罪的时候却遭到了老金一盆盆的“冷水”,看到这里,我不禁觉得有一股怨气堵在胸口。这是他和社会共同犯下的罪,社会是主犯,他充其量就算是一个被胁迫的从犯。而这个罪所产生的罚,却要背在他一个人的身上。社会很快改革开放,彻底忘掉了文革。而他却要为这件所谓的罪责付出自我拷问一辈子的刑罚。

看到第二幕陈其骧跪倒在地的场景时,任何人都会轻轻地问了一句“这公平吗?”社会造了最大的孽而却让个人承担后果,这公平吗?利用多数无知者的淫威去残忍地虐待少数有知者,这公平吗?让一个无辜的人背上一辈子的心灵债务,这公平吗?最后一幕中,我们看到了老年痴呆的陈其骧面对近在咫尺的老金却不认识,但依旧记得他有一个朋友姓金,他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在这里,“罪”已经彻底被具象化了。我们可以看到一个人抓着陈其骧的脖子逼迫他犯下让他自己不能饶恕的罪恶。而我们没有办法帮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滑向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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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陈其骧的“罪”带给老金的是他备受羞辱与折磨,自杀未遂,妻子自杀,家破人亡的话,而老金作为受害者,他的“罪”就是给陈其骧本来就不堪重负的内心一而再再而三的增添新的重负,无论是陈其骧来道歉时他给他泼的一盆盆冷水,还是对陈其骧给他写的信那样嗤之以鼻。还是在第二幕开头对陈其骧那样赤裸裸的拷问。我们可以看到。蓝天野先生通过台词和动作为我们展示了一个深受怨恨和孤独双重折磨的老人。这就是这部剧的表现主义所在,我们可以感觉到在这两个人中间站着一个第三人。但是,这个人就像是隐匿在黑暗中的恶魔。

它牵引着所有人的行动,让他们在自己相互仇视攻杀,相互憎恨,这就是所谓的仇恨的具象化。

在这部作品中,音乐《冬之旅》也成为具有实体的人物形象,在老金自己生活的那些日日月月中,只有这首音乐化身的年轻人一直陪伴着年老的老金,也是这首音乐,让老金在人生最后的岁月中,战胜了前文中那个死死勒住自己咽喉的隐形人,达到了人生的超脱与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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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金的不宽恕也为他自己带去了“罚”,在与陈其骧的对话中,他对自己得了肠癌的事情并不隐瞒。并且认为陈其骧就是想让自己死。他一直在痛苦的回忆中挣扎,自己的内心也饱受着煎熬,他本是受害者,却被这个死循环带进了无休无止的自我审问和自我斗争中。他的悲哀,是从来没有接受命运对自己的不公。用“这是陈其骧的错”,来不断对命运进行反抗。最后他想通了,原谅是对自己犯罪,不原谅是对别人犯罪。最后的最后,在肠癌劫后余生的老金看到已经不认识自己的陈其骧,他最终释怀了。选择了接受命运的安排。接受了属于自己的现实。那封自己由于一时冲动所写的信也教由陈其骧一并烧掉。他拄着拐杖,叫陈其骧老朋友,那一瞬间,老金从悲情人物一下子成了悲剧英雄。在《冬之旅》悠悠的旋律中,老金完成了一个人最后的人生壮举。战胜了自己,超脱了自己,达到人生的新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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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其他本来抽象的事物具象化并不是赖声川自己开创的新式手法,而是从表现主义戏剧诞生之初就曾出现。例如,在霍普特曼的《沉钟》中,钟声就被具象化各种各样的形象,正是这些形象让造钟人着了魔,整日沉浸在钟声之中。又例如,在布莱希特的作品《四川好人》中原本善良的沈黛为了保护自己将自己内心深处的冷酷具象化为冷酷的男人隋达。让沈黛在保护了自己的同时也迷失了自己。由此可见,将抽象物具象化,是很多表现主义作家采用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