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你幸福! 》,走出废墟。
其实买票之前,我是有点抵触的,我害怕看到太多苦难的堆砌,害怕影厅灯光亮起时,我眼眶通红,沉默地看着字幕升起,心里没有出口。
但电影完全没有。相反,我感到自己获得了平静和力量,那是体会和咀嚼了非常具象的痛苦后,被电影里的人物,被他们的选择、他们的态度抚慰的感觉。
我敬佩那种真实和勇敢,尊重那种尖锐和刺痛,如果说很多贴近生活真相的电影,是让痛苦变得释然,那么在《祝你幸福!》里,我看见痛苦在人物身上绽放,他们暴露在难堪和崩溃里,坦然地接受这是生活无法割舍的一部分,然后努力往前走。
我看见了很多脆弱和丑陋,龌龊和滑稽,我在很多个瞬间抽离出来,提醒自己,原来电影对生活、对人性的呈现可以如此不贫瘠,那些细微的、流动的爱、执念、欲望和痛楚,它都拍出来了。
所以电影的名字也显得非常珍贵,很朴素的四个字,经过那么多刻骨铭心的难处,痛入骨髓的哀伤,还是要祝你幸福。
离婚快乐
肖央和宋佳饰演的这对夫妻,律师罗宇和医生白慧,用“张力拉满”来形容他们的撕扯都是降维。
肉眼可见他们之间还是有爱的,但爱和怨裹挟在一起,难以分开----因为他们的孩子意外丧生,这是无法挽回和弥补的痛,永失我爱,再遗憾、悔恨都没用了,他们从此身处一片废墟,生活从内到外遍体鳞伤。
很多高光的戏份来自他们的身体接触和情绪对峙,有一些肢体反应是脆弱的本能,他们俩在面对彼此时,常会有“撑不住了”的那种疲惫和悲伤,但愤怒和委屈紧随其后,他们靠近,又马上分开。
原本他们应该是互相支持、共同面对的,这是我们惯性思维里想象的夫妻,但电影告诉我们为什么他们“不能”患难与共。
当白慧在半醉半醒中,拉开自己的衣服,她的妊娠纹和剖腹产的疤痕赤裸裸地呈现在我们眼前。是啊,就算爸爸妈妈对孩子的爱是一样的,失去孩子,他们都很心痛,但妈妈先天承受了更多,她甚至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这是她生出来的骨肉,她那“没有好透”的身体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孩子曾来过。
而罗宇,他也从没走出过那片废墟,男性的自尊让他无法坦然地直面自己的伤痛,他服用抗抑郁的药物,尝试轻佻地自我放逐,似乎过得吊儿郎当一些,歇斯底里一些,他的负罪感就能轻一些。
他想重新开始,和白慧一起。遭遇创伤,男人好像总是在渴望安慰,却忽略了女人早已坠入深渊,在努力自救。白慧是医生,在工作领域独当一面,她日常看起来冷静、理性,但专业知识救不了丧女的母亲,她严重耳鸣和幻听,带走女儿的海浪冲刷着她体面挣扎的每一天。
更不用说,一定程度上,罗宇还利用了女儿的死,让白慧崩溃,在自己委托人的案子里占得上风。他说“如果只有一个人可以走出废墟,我希望是你。”他说的是真话,但就像十年婚姻的心得分享,亲密关系里,有真诚、包容,亦有博弈、逃避。
失独议题
电影的编排很巧妙,在叠加了种种现实问题的基础上,还把几组人物关系和叙事线索合理地安置。故事并不刻意,它只是集中、切实地再现了一部分人的亲身处境。
白发人送黑发人,人生至痛,失独老人秦志远和闫丽,想要儿子的冷冻胚胎,这是此前大多数观众从未关注的话题。生育串联起三代人的故事,这很中国家庭。
电影里有一幕是秦志远和儿子微信聊天,最初我以为电脑那端是AI在回复,后来发现是秦志远自己,他颤抖地打下“好的爸爸”,而他的儿子永远地停留在28岁,不会再长大了。
他一心要拿回冷冻胚胎,视为使命,我们也默认这是他唯一还能做的事。拿到胚胎要干什么?就像罗宇提醒的,秦志远没有明说,但作为观众,我们也都清楚,胚胎能带给他们活下去的希望。
但生活没有那么简单,拿到胚胎,孕育生命,再次和这个世界有所牵绊,这是我们预设的老两口得以慰藉的路;现实里,他们走路时刻相互搀扶,习惯性佝偻着背,他们是老人了,真的有足够的精力、体力、财力养育子孙后代吗?
夺回胚胎是他们的执念,而事实上,他们真正能做的,是尝试放下。
电影的触角很细腻,闫丽总是梦到儿子,梦里她守护儿子的方式,是把他重新放回自己的肚子。走不出废墟的妈妈,精神受到重创,还是会退化出本能,把孩子留住。 梦到儿子想吃苹果,她带着苹果来到儿子的墓碑前,“妈妈来了,爸爸来了”,呼喊声飘在风里,当那颗苹果“流泪”的一瞬,我也哭了。
“父母面对儿女的不幸,是这个世界上最难排遣的痛苦。”这是白慧说过的一句话,这句话深刻地、具象地体会在电影的每一场戏里,夏美云也是一位走不出废墟的母亲。
她看起来是个坚毅果断的人,可以一边取环,一边中气十足地打电话,这样惯性屏蔽痛感的妈妈,在长了肿瘤之后,自省这是上天对她的惩罚。面对植物人女儿,两年悉心的照护,她觉得说放弃都是自己不对。
无法想象她在夜深人静时,想到为了做试管吃尽苦头的女儿,心有多痛。这不是为女性发声的电影,它平等地关照各个年龄层的人,只是一些画面让人忍不住停留思绪,那些放不下、忘不了、过不去的妈妈们,她们为什么会这样。
很喜欢电影的片尾曲,像潺潺的流水,很舒缓,很治愈。是的,生活很苦,很痛,但生活还会继续。选择离婚,并不代表后悔结婚,接纳伤害,也不回避难堪和苦痛。
知道答案,却依然相爱,知晓遗憾,还是牵着他的手。歌词可以对照电影里不同的人生,也能在电影之外,鼓舞每个体会过失去的人。莫怕莫怕,让那个气球飞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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