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结婚十三年了,方云觉得自己越来越不了解丈夫海峰了。
海峰比方云大一岁,学历也比她高一级。当初两个人谈恋爱的时候,海峰的父母是不同意的。他们打算让海峰找一个学历相当的女人,最好家庭好一点。
缘分就是这样,本科学历的海峰,最终还是选择了只有大专学历的方云。
他们俩不是同学,连同一个省份都不是,而是上大学的时候通过网络认识的。
方云还记得,自己在上大一的时候,喜欢跟同学到网吧去上网。一个来自农村的女孩子,直到上了大学才算真正接触网络。
大学跟高中不一样,学习任务并不重,她也没有别的爱好,除了爱看书就是爱上网。上网也不是跟别的同学一样打游戏,就是看些电视剧,再就是跟陌生人聊天。
零几年那会儿,很多人喜欢交网友,跟网友见面,方云也不例外。她打字慢,跟人聊不几句就没话可说了。
就是在网上,她随意搜索了一个网名:海峰。当时不知道为什么会搜索这个名字,可能是比较大众化。很多人网名相同,她随机找了一个看上去还顺眼的头像,点开之后先加为好友,再随便聊几句。
这个人就是正在上大二的海峰。
海峰读的是本科,平常也不喜欢上网,账号都在网上挂着。也就巧了,他就闲了那么一会儿,就跟网友聊了起来。
平常网上什么人都有,跟你聊天的可能是男的,可能是女的,可能是学生,可能是工人,可能是包工头,可能是无业游民,也可能是个老人。
海峰没当回事,方云也没当回事,算是打发时间。谁知道两个人一来二去,竟然保持了长久的联系。半年多以后,海峰在网上请方云做自己的女朋友。转年四月份两人第一次见面,确定了恋爱关系。
谈了几年恋爱,到现在结婚都十三年了,时间过得真快。
这天,海峰很晚才回来,快十一点了。他喝得东倒西歪,嘴里念叨着一个名字:静静。
方云一惊,她从来没有听海峰提起过这个名字,也不记得他的同事或者朋友里边有这么一个人。难道是……
不应该啊!结婚以来,或者说从两个人认识以来,海峰就不喜欢跟其他异性接触,即便是工作上的关系,也是哪说哪了,从没见过他非工作时间跟其他女性接触。
都说酒后吐真言,方云把海峰扶到沙发上,给他递了杯水,轻轻地问道,谁是静静。海峰眯着眼睛看了方云半天,看清楚是她之后,果断地摇了摇头。
第二天,等海峰去上班之后,方云还耿耿于怀。把孩子送到学校,她也急匆匆去了单位。
人心里一旦有事儿,上班就容易走神儿。方云的情况被同事小薇看在眼里。两人平常关系还不错,经常一起吃饭,有时候周末也约着一起逛街。
思来想去,方云还是把头天晚上的事情跟小薇说了一遍。说完,她问,“你说,我老公会不会出轨了?我从来都不知道有一个什么叫静静的人。”
小薇这个人有个很大的毛病,就是帮你排忧解难的时候是真心帮忙,给你四处传播的时候也是真心四处传播。她就像个大喇叭,什么事只要让她知道,基本上就等于全公司都知道了。
这一点方云知道,可也没办法,病急乱投医。对她来说,枕边人出了问题,这是大事儿。必须得找个人说说,不然一个人非得憋出病来不行。
当然,跟小薇说完之后,方云一再强调,千万别跟别人说。
“会不会是你听错了,或者是什么游戏里的角色?”小薇很认真地分析道。海峰那个人她见过,看着挺正派的,中等个头,圆脸,戴副眼镜,举止投足就是个文人,一点也不油腻。
“不会,他从来不玩游戏,”方云心里很明白。
刚结婚的时候,两个人可以说一无所有,租房子住。方云最讨厌的就是搬家,讨厌搬家不是因为房子不好找,或者是搬家带来的琐碎,而是遇到的每一个房东都很奇葩。
他们租过的房子没有一个押金全退的,每一个房东都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克扣一些。租房子住也没有归属感,就感觉在流浪,像没有根的浮萍。
孩子两岁多的时候,他们才住进按揭买的这套房子。尽管每个月有房贷,压力不小,比起租房还是要开心很多。
日子倒是一天一天好过了,两个人的感情也越来越淡。
二
方云时常想起两个人刚结婚那会儿,每天早上一起出门等公交车;晚上一起下班回家做饭。不在同一个公司工作,方云下班回家的路线正好经过海峰的公司。都是她坐上车之后再给海峰发信息。两人计算着时间,手拉手一起回家。
那会儿海峰还是做饭的,烙面糊饼,炖鱼,做鸡蛋汤,炒菜,什么都会做。二人世界是他们结婚以来最舒服的日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屋子里变得冷清了。房子大了,车子也换了,孩子也上小学了,家里没有声音了。
不是笑声,是连说话的声音都没有了。
一下班,海峰喜欢躺在沙发上玩手机;孩子喜欢躺在床上玩手机;方云一般是坐在椅子上玩手机。吃饭的时候也是,三个人面前摆着三部手机,除了手机里的声音,家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方云听到的最多的话就是:饭做好了吗?
如果说工作日挺忙,挺累,下班回到家不想说话,完全可以理解。可是周末休息的时候,一家三口也都没话说,还是各自抱着手机。
手机已经替代了亲情,替代了友情,替代了爱情。
海峰变了,再也没进过厨房,就是问他吃什么饭,永远也是只有两个字:随便。他不扫地,不刷碗,不洗衣服,几乎只管赚钱。
如果不是海峰喝醉酒,方云还不知道能从他嘴里听到静静这个名字,让她有了很大的危机感。
海峰这个人不算帅,收入也不算太高,年薪也就三十来万,跟同龄人相比还是强一点。身边有很多离婚的夫妻,受伤最深的就是孩子。
方云从来没有想过离婚,即便是两个人一天五句话都没有,她也没想过要离婚。毕竟,两个人有个孩子。
孩子学习成绩还不错,就是有点沉迷于手机游戏。游戏玩得好,学习成绩也没落下,说明人还是很聪明,有点天赋。
该怎么办呢?小薇不光没给出什么实质性的建议,还把这件事给说了出去,弄得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了。他们时不时问一句处理得怎么样了,好像方云在打离婚官司一样。
有些事情只能靠自己!方云真后悔一时糊涂跟小薇说了这件事。
冷静下来的方云,认真理了理思路,她要先弄清楚到底有没有静静这个人,然后再说其他的,万一是个误会呢?
趁着海峰睡着之后,她偷偷翻了他的手机,只要是手机屏幕上能显示的软件,她都看了一遍,试图从中找到蛛丝马迹。
还别说,真的就发现了一个叫静静的人。
点开头像一看,是个年轻的女孩子,皮肤白皙,长发,大眼睛,看上去也就是二十岁多一点。方云有点慌了,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熟睡中的海峰,接着赶紧打开朋友圈,一条一条检查,看能不能发现丈夫的身影。
结果什么都没有。
综合以上信息,这个女孩应该是个服务行业的人,美容院的或者是做化妆品什么的。最后她才知道,是海峰的同事——这是后话。
方云惊出一身冷汗,不敢确定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聊天记录是空白的,不知道上次聊天是什么时候,更不知道是什么内容。
这种情况最让人难受。如果说根本查不到有叫静静的人,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权当是疑神疑鬼;结果查到了有叫这个名字的,就应该好好调查一下。
方云果断用自己的手机添加了那个叫静静的女孩。没想到秒通过,对方很快就发来了一句充满挑衅的话:阿姨,这么晚了还没睡啊!
阿姨?谁是阿姨?方云的怒火一下子就起来了。她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嚣张。方云想过无数次面对这个场景的办法,没想到还是无法控制。
两个女人在手机上开骂了。
什么都不知道的海峰,此时还沉浸在睡梦中。气不过的方云恨不得立马把他拽起来大骂一顿,但是不行,孩子还在另一间卧室。
坚决不能让孩子知道这件事。她想好了,第二天再说。
可是,躺在床上根本就睡不着,方云回忆着结婚以来的点点滴滴,她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结婚的时候基本上是裸婚,没跟他要房子,没要车,彩礼也很少;婚后两个人的关系也一直还可以,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还有就是,海峰是在什么时候认识的这个叫静静的女人,为什么自己就一点都没有察觉呢?
越想越觉得窝囊。愤怒没有用,方云应该好好想一想应该如何反击。如果没有孩子也就算了,眼下有孩子,必须得考虑孩子的感受。
她见过太多因为离婚而生活不幸福的孩子,单位就有一个同事,离婚官司打了两年,婚是离掉了,孩子也变成了陌生人。
三
方云不敢想象自己的家庭会有怎样的走向。如果真的离婚了,孩子不知道有多伤心。
海峰这个人,别看不喜欢说话,不喜欢社交,但是给人的感觉还是不错的。之前方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出轨。
就是现在也感觉不是多真实。她盯着海峰的脸看了半天,实在想不明白。
该怎么办呢?她也是很要面子的人,想要一个人把这件事解决掉,不惊动双方父母,最好孩子也不知道。
难度不小。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激发了方云的斗志。她闭着眼大概算了一下家里的财产,房子、车子、存款、保险、个人养老金、理财、基金、股票,自己手里有不少积蓄,即便是离婚,也不至于活不下去。
好好的一个家就拱手相让?不存在!她必须反击,不为自己,为了孩子也得反击。
半夜,海峰起来上厕所,发现方云坐在阳台上发呆,自然而然地走了过来,问她在干什么。
本来想找个时间跟他好好谈一谈,既然都醒了,得了,就现在。
方云让海峰也去了阳台,拿出手机,直接把跟静静的聊天记录给他看。本以为海峰会大吃一惊,然后惊慌失措地解释;没想到,他很淡定地“哦”了一声,说那是他公司新来的一个员工。
“不知道怎么了,她好像对我挺有意思,整天跟我眉来眼去。这件事早就跟她说清楚了,她这么回复,是为了报复我吧。”
海峰的解释很清楚,也很坦然,没有犯错误被抓包的那种尴尬,反倒让方云心里不自在起来。什么意思,这是一场误会?
不对,那天他嘴里可一直是在喊静静这个名字。
方云马上提到了这件事,海峰已经不记得了,皱着眉挠了挠头说:“大概是以为在跟静静说话。”
两个人谈了将近一个小时,好久没有这么在一起说话了。
说来也怪,氛围还挺好,两个人都没有大吵大闹,反而像是回到了刚结婚的时候坐在一起谈心的场景。
方云觉得这是一种错觉,如果一定要说出哪里不对劲,好像也说不出来。
接下来的好几天,海峰都跟往常一样上班下班,下班回来还是躺在沙发上刷手机,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方云有点搞不懂,难道是自己多心了?这件事就这么丝滑地过去了?
客厅里又变得跟以前一样了,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抱着自己的手机,或玩游戏,或看电视剧,或看直播,一切如常。
女人的第六感是很准的。其实,海峰就是在外边有了女人,那个人还真就是静静。不过,经过跟方云在阳台上的那次谈话,海峰回心转意了。
他跟静静是很暧昧,好在没有越过底线,最后给静静买了一条金项链,赔了不是,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通过这次,海峰还是觉得方云适合过日子。毕竟也结婚十几年了,方云也没犯过什么错,不过是比刚认识的时候苍老了一些。
谁不会老呢?海峰自己也发福了。不能只允许自己改变,不允许别人改变。尤其现在生活平淡如水,每个人都把时间跟感情交给了手机,这样不好。
过了一个多星期,算是缓和一下,海峰尝试放下手机,吃饭的时候跟老婆孩子聊聊天。不知道说什么就聊吃的,聊天气,聊孩子的成绩。
慢慢地,屋子里有了欢声笑语,有了生活气息,有了烟火气。这才像生活在一起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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