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美团发布全员信,信中提到,去年在美团平台获得收入的骑手约745万,获得报酬超过800亿。
很多人据此就说,骑手人均每月不到900块,年薪刚过万,不建议大家去跑外卖。但稍微想想一定会疑惑:真的一个月才900块钱,怎么可能有那么多人把骑手当作工作?
一、骑手的收入是一个月900元吗?
用总额直接去除以人数,肯定会得到一个偏低的数值,这是因为很多骑手一年工作的天数很少。
美团的骑手可以分为三类。高频骑手,全年累计接单天数260天以上,占比11%。低频骑手,全年累计接单30-260天,占比41%。业余骑手,全年接单不超过30天,占比48%。有一半骑手处于“打酱油状态”,收入很少,自然会把平均收入拉下来。
其实这是一个很正常,也很好的分布结构。
首先,如果一个骑手全年跑单超过260天,日均接单时长在6小时以上,其收入在当地具有一定竞争力。以2024年6月为例,如果骑手在一线城市跑单,月收入可达7354元以上,如果在三线及以下城市,月收入可达5556元以上。
根据中国新就业形态研究中心发布的《2023中国蓝领群体就业研究报告》,2023年外卖员月均收入为6803元,超过蓝领群体的平均值6043元,外卖员、月嫂、货车司机等职业的收入水平位居蓝领前列。
其次,有近一半骑手接单天数不足30天,这意味着,骑手这个职业,呈现出较强的过渡性就业特征。此前有学者调查发现,一年内站点骑手的流转率达到七成以上。某省会城市主管部门公开材料显示,众包骑手每月流动率在20%左右,平均在职时间不足1年。这背后,是很多处于人生低谷的人,一边干外卖一边寻找别的机会。当骑手,就成为一个人、一个家庭的临时支撑,起到了社会缓冲垫的作用。
二,算法没有魔力
说到骑手,一定会牵出另一个词:算法。最近有学者做了田野调查,发现骑手“平均单位时间工资下降”,学者解释为,是算法剥削,“但在外卖平台算法的激励下,为了获得更高的收入,他们往往会不自觉地加快送餐速度,增加跑单量。”
这个解释是错的。当下很多对算法的认知中,似乎算法具有一种魔力,可以让人不知疲倦,人会完全丧失判断力、主动性。
算法这个词,已经成为舆论的显词,骗到了无数文科生。文科生总对理科生有一种崇拜式的想象。多年以前,文科生们想象理科生捣鼓一下,就出来一个“万能机器”,实现按需分配。如今,文科生们想象,程序员敲几下键盘,就能大大地提高工作强度。
没有任何算法,可以让人感觉不到工作强度。一天两天或许可以用游戏性替代,但一个月两个月,肯定不行。算法没有这个魔力,再怎么算,总得劳动者答应。
劳动力市场上,老板开价100元,劳动者说,好,这个价格合理。老板雇无数程序员,开发出高明的算法,老板根据算法,开出20元的价格。劳动者只需说,这个价格我不干,老板请程序员编写的算法就毫无意义。
决定劳动者权益的,不是对方(老板、算法)能多么深地挖你的数据,能多么细地监控你,而是你说“不”“老子不干了”的选择空间。
很多人会说,骑手没选择空间。某一刻某一个人,或许没空间,但一个群体,长期而言,是可以在行业间流动的。当性价比低于进工厂的时候,年轻人就跑了。实际上,算法机制下,骑手的选择权大于白领。算法面前,骑手可以关机,但领导前面,你不敢关电话。
所以,算法只是劳动力市场运行的一种体现。算法能被接受,是因为算法之下的劳动强度和报酬是合理的。实际上的,骑手是有红利的。
三、骑手红利
区分骑手是否高频的分界线是260天,日均接单时长在6小时以上,折算下来是1560小时。国家法定工作时间是一年250天,每天8小时,也就是一年2000小时。也就是说,骑手工作得比国家法定工作时间还少一些的情况下,可以获得一个相对其他蓝领工作更高的报酬。
这就是互联网红利。
所谓“年轻人喜欢做骑手而不愿意进工厂”,实际上就是那些年轻人察觉到了这个红利。这个红利并不多,但这仍然是一个初中文化的农村年轻人,能拿得到的唯一的互联网红利。
不过,长期来看,这个红利正在减少。这正是学者田野调查观察到的情况。情况是真实的,但给出的解释错了。
首先,互联网行业烧钱爆发期都有红利,比如网约车司机、骑手。网约车司机烧钱大战的时候,能拿到2万多,随后,在劳动力市场机制下,慢慢退回到“具有驾驶技能的人的工资+一辆车作为资本的收益”的平均月收入。骑手也是如此,高于其他蓝领行业的平均工资,会慢慢降下来。
在一个理想的过程中,一方面骑手工资会下降,另一方面,会拉动其他行业的工资上升。这就是一个技术创新红利,带动劳动力工资普遍上涨的过程。这就是我们常说的产业升级带动的走出中等收入陷阱。
但是,遗憾的是,根据市场供求的原则,在当下经济承压,就业情况并不乐观的情况下,这个红利会逐渐变少。这就表现为骑手单位工资下降。这不是一个行业的问题。医生、公务员、金融金领、普通打工者都面临这个问题,骑手肯定不能独善其身。
四、不付费的同情
在美团的财报中,配送的相关成本是907亿,但配送服务的收入是821亿。也就是说,美团用其他收入来补贴了配送,给到了骑手。账单上显示配送费5块,其实骑手会拿5块5。
为什么会这样?在我看来,这里面隐藏了一个残酷的反讽。
影响消费者掏钱点外卖的价格因素,其实分为总价和价格组成两个因素。总价很好理解,送上门,吃到嘴,一共要掏多少钱。价格构成,则是单据上的餐食和配送费。消费者当然希望,自己的钱都花在“实在”的地方,花在吃进肚里的东西上,配送费多了,他们就可能觉得不划算。
这就涉及到消费者对配送劳动的估计。客观的说,中国有轻视体力劳动的传统,再加上随着经济发展,中国体力劳动的价格一直在上涨,这就会导致消费者对配送费的低估。
在一些国家小费是明面的,中国则是都打入餐费,因为中国人对服务员的劳动估价低,也缺乏对体力劳动的尊重,明着收,会收不到。
同样的,假设点个外卖,总价30,送5公里,如果价格组成是餐食18元,配送费12元,消费者就会觉得不划算,就不点外卖了。如果餐食26,配送费4块,消费者可能就觉得划算。
但另一方面,骑手是按照市场价格来预期工资的。当供求两方不能达成合意的时候,交易就不能达成,市场规模就要缩小。平台想的办法,就是从其他地方,收钱来补贴骑手,促成交易规模扩大。这就形成了财报里面的数据特点。
这里就出现一个残酷的反讽:虽然社会舆论充满了对骑手的同情,但在配送费上,是绝对不同情的,反而是苛刻的。平台只能暗地的收,然后给骑手。
五、同情的背后是恨
有这样一句戏言:喜欢一个女人,就要为她花钱。很多时候,金钱的确能代表情感。消费者并不愿意多付出配送费,却愿意付出同情。这是人之常情,但更重要的是,这种同情的背后暗藏的推动力,其实是恨。
其实,每个职业都有自己的风险之处。医生会被感染、出租车司机会遇到车祸,消防队员会遇到危险,做个自媒体也有风险。白领的状况未必比骑手好,只不过体力劳动,劳动强度是外显的,被市民所见的。
当这种日常所,与中国人传统思维中的剥削概念结合,于是,骑手就成了剥削这个概念的投射对象。骑手统一的制服,进一步强化了这种印象,形成同情。
这种同情虽然是情绪性的,但大体上是正常的——直到遇上互联网流量,就彻底扭曲了。
吃互联网流量这碗饭的基本技巧就是,要把同情和爱,转化为愤怒和仇恨。因为愤怒才有力量,才能激发正义行为,才有转发,才有流量。这就像宗庆后去世了,悼念肯定不过瘾,要找钟睒睒出来恨;喜欢华为,就要把小米打成汉奸;喜欢孙颖莎,就一定要骂陈梦。
所以,骑手相关的舆论,内核不是同情,而是对平台之恨。为了塑造对平台的恨,反过来,就得不断制造出对骑手的同情。为了有同情,就要不断述说骑手的艰难,所以,网上有很多人故意冒充、摆拍的骑手艰难。
这种现象形成一种话语正确后,学者、监管、社会舆论,都不得不随之起舞,迎合民粹舆论。现实是复杂的,要解释是困难的,充满挑战的,所以那些恨意,才会充斥网络、俘获人心。
然而,恨能让有些人赚钱,但恨并不能产生财富。相反,它毁灭财富。对大公司的恨,对外国人的恨,对市场的恨,无一例外,都会毁灭财富。所以,这些恨,这绝非骑手之幸,更非整个社会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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