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打从悦希记事开始，她的生活里就一直有着两个人，陈浩然和周小小。
她们三个住同一栋楼，上学也在同一班。
陈浩然是老大，乖乖做了她和周小小的保镖，保证除他以外的任何男生都不敢欺负悦希和周小小。
陈浩然太瘦，夏天不穿上衣，连身上多少根肋骨都能数清楚。
悦希虽羡慕他的身材，却又嫌他不够威猛。所以当周小小说“我们和陈浩然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时，她不屑一顾。
那时候的悦希还很乖，言语轻柔、笑不露齿，而周小小却大大咧咧地和陈浩然吵吵闹闹。
用陈浩然的话来形容，悦希是淑女，周小小是野丫头。
淑女应该是很受欢迎的吧，悦希想，但这其中不包括陈浩然。
班上的体育委员是全年级中个子最高、长得最帅的男生，有点像刘德华，是很多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悦希常常觉得有道灼热的目光紧跟着她，她回地过头，便看见体育委员的微笑。
星期五下午，悦希收到体育委员的纸条，放学后到街心花园，不见不散。
她把纸条拿给周小小看，周小小正气凛然地说：“去就去呗，怕啥，有陈浩然呢。”
悦希有点犹豫，她估摸着万一真打起来，陈浩然不是体育委员的对手。不过有他在身边，她也就不怕了。
她冲体育委员讲了一大堆道理，无非就是好好学习之类的话。
她看见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等他开口，拉了周小小就跑。
陈浩然边追边问：“那么多女生想做他女朋友，为什么你就偏偏拒绝了呢。”
“我们都还太小，哪里懂得什么叫爱情。”
周小小抑头大笑，拉着悦希去打电动，任凭陈浩然在后面作呕吐状。
那一年，她们十二岁。
2。
初中快毕业的时候，少年的心渐渐开始了萌动，课桌上的三八线划出了男生和女生的差别。
她们不再一起上下学，不过陈浩然在年级里极有威望，大家都知道悦希和周小小是陈浩然的妹妹，所以没人敢欺负她们。
有时候悦希会想，如果不是那一年的变故，她会和他们一样健康快乐地长大。
夏天的傍晚，爸爸说带悦希出去散步。
才刚走出家门，爸爸就对她说：“希希，你帮我约舒阿姨出来，你跟她说爸爸有事情要跟她讲。”
她不吭声，转身往回跑。她早就听说过关于舒阿姨的风言风语，不愿意去当那个帮凶。
她跑回房间，砰地关上门
妈妈觉得奇怪，问怎么回事。
爸爸说她闹别扭，不肯跟他出去。
妈妈便开始数落她，说：“爸爸难得带你出去一趟，你咋就那么不识抬举呢。”
悦希心里很生气，又不敢告诉妈妈真实的原因。妈妈心脏不好，悦希怕她受不了刺激。
后来很多次，爸爸找借口叫她出去，她也找各种借口拒绝，而妈妈总是不明就理，帮妈妈责骂她。
气氛就这样僵持着，直到有一天，爸爸动手打了她。
她没有哭，强睁着被打肿的眼睛，默默地收拾了书包去学校。
一整天，悦希都不敢抬着看黑板，一直趴在桌子上。
周小小觉得她有古怪，硬把她拉起来，然后，她看到悦希肿得像肉包的眼睛。
周小小气乎乎地要去找悦希爸爸理论，悦希拉住她。“算了吧，回头我又得挨一顿，说不定还更狠。忍忍就过去了。”
周小小抱着她，安慰说：“快点长大，一切都会好的。”
从那天开始悦希学着抽烟，陈浩然犹豫了半天才肯给。他说，女孩子抽烟总是不好的。
只一个夏天，悦希便完成了蜕变，从淑女变成了坏女孩。她剪了头发，撕了裙子，在学校吵架，摔东西。
陈浩然是倍受欺负的对象，他知道悦希心里不痛快，也由得她去。通常是悦希痛扁他一顿之后，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他和周小小反倒来安慰她。
每天回到家，悦希就变了一个人，不说话不笑，低着头走路，低着头做事。
每次爸爸打她的时候，她会用一种很恶毒的眼神看他，但是绝不会求饶。
那时，悦希只有一个愿望，离开他。
3。
十五岁，周小小和陈浩然同时考进重点高中，而悦希只勉勉强强上了普通高中。
她家搬到了城南，她再见到他们俩的机会便少了许多。
教室外有一排银杏树，秋天，风吹过，金黄的扇面便落了一地。
有时候，悦希会挑几片完整的，写几个字，给周小小寄去。
快乐的女孩总会有许多新朋友，但是悦希知道，周小小一定不会忘了她。
只是她再也没见过陈浩然，她给他写过很多信，却没有寄，锁在抽屉里，年末的时候统统烧掉。
她偶尔从周小小口中得知他的消息，知道他很好，便已足够。
抱着无所谓的态度考完高考，悦希以为她会与大学无缘的，可是却意外地收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并不是她喜爱的专业，却终是离开了家，和陈浩然在同一座城市。
周小小要去加拿大，临走的前一晚，同学们为她饯行。
月光很美，酒落一地的银黄。
她们在路边的大排档对酒当歌。
陈浩然突然回头看着我，笑意吟吟地举杯。“认识你十几年了，第一次一起喝酒。”
悦希竟然羞红了脸，心慌意乱地端着酒杯和他轻碰，猛地喝了一大口。
然后陈浩然又说，“唱首歌给你听。”
他的歌声悠悠扬扬地回旋着，悦希立刻就醉了，眼眶里潮潮的。
后来周小小坚持要和悦希喝一杯，任谁劝她都不听。
她对酒精过敏，所以大家从来不让她喝。
那晚她坚持的结果，是被陈浩然扛到了医院打点滴。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青梅竹马”。
悦希问怎么？
那人有些奇怪：“你不知道么，周小小是陈浩然的女朋友。”
是的，她不知道，没有人告诉过她。
仔细想想，当年的野丫头在不经意间已温柔起来，说到陈浩然的时候会两眼放光。
可是，若说青梅竹马，那么她呢？
4。
十八岁，周小小在加拿大，悦希和陈浩然在成都。
她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偶尔到彼此的学校去。
悦希她们宿舍包揽了全系最漂亮的七个女生，在三个月内被各类优秀人士挖走，而她是第八个。
她没有同任何男生说过话，连正眼也没瞧过。
上课的时候，她偶尔会看看窗外，想想在同一个城市里的陈浩然。
周小小在每封信的末尾都说代向陈浩然问好，可偏偏不肯给陈浩然写信。
她说她不会回来了，在那个月光如水的晚上，她已经和陈浩然已经分手。
她说对不起希希，我知道你喜欢他，可还是情不自禁。
她还说希希你不快乐，你的飞扬跋扈、桀骜不逊只是为了掩饰你的脆弱。
悦希看着看着，便会偷偷落泪。
宿舍每天晚上都有卧谈会，姐妹们分享着爱情的甜蜜和美好。
老大说，“爱要大声说出来，说出来还有一半机会，不说出来连机会都没有。”
悦希想，真的是这样吗？
那个周末，悦希在陈浩然的宿舍外等他。
宿舍楼后有一排高大的梧桐树，风吹着树叶沙沙地响，和她心里一样乱。
陈浩然走出大楼的那一刻，悦希突然发现他长大了，健硕挺拔，眉宇疏朗。
“陈浩然你为什么不交女朋友呢？”悦希仰着头问。
“急什么急，该有的时候自然会有。”
“什么时候才是该有的时候呢？”
“不知道，看缘分吧。小丫头一天到晚想什么呢，当心我告诉你妈。”
“我想念周小小，你呢。”
“她离我们太远，隔着一个太平洋。”
陈浩然带她穿过一条林荫道，去足球场外的小卖部喝冷饮。
迎面走来一个女孩，容颜如玉，秀发如织。陈浩然看她的时候，两眼发亮，像当初的周小小。
悦希当时很懊恼，如果不是当初她固执地当一个坏女孩，她会不会像眼前的这个女孩那样青春靓丽，那样吸引陈浩然呢？
陈浩然喜欢温柔的女生，而她偏偏不是。
那阵子，悦希反复听着一首歌，每有你飞到哪里心都是死灰。
陈浩然说过，这是他最喜欢的歌。悦希每次听都会很难过。
老大号召姐妹们为悦希转型，带她去做了头发，买了淑女屋的长裙，还教她化妆。
她在镜子前优雅地转了个圈，有点不相信地看着老大。
老大乐得直嚷嚷：“三分长相七分打扮，这话果然不错。”
转型计划完成的时候，悦希才发觉已经很久没有陈浩然的消息。他该不是已经陷入爱河了吧？
悦希急切地闯进他的宿舍，却发现他的手腕打着石膏，可怜巴巴地被纱布吊在脖子上。
她心疼至极，眼泪一滴滴落在石膏上。
陈浩然拍拍她的头，笑，“没事的，傻丫头，别担心。”
这个时候，那次在林荫路上遇见的女孩走进来，手里端着一大盆洗好的衣物，是陈浩然的衣物。
她看见悦希，大方地说：“你是希希吧？浩然说你是他最好的妹妹。”
悦希的心倏地就酸了。
原来，她又晚了一步。
原来，她只是他的妹妹。
5。
陈浩然送悦希去坐车。
她问：“陈浩然，我喜欢你，你知道么？”
“我知道。”
“你不喜欢我么？”
“喜欢。但那是亲情，不是爱情。”
车开动的时候，悦希冲车窗外的陈浩然挥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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