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范建
翻看手头上的老照片,这三位戏剧家出现在我的眼前,他们是黄佐临,陈白尘,徐晓钟。如今,除了戏剧家徐晓钟外,黄佐临、陈白尘这两位大师都不在了。往事又在我的面前。
陈白尘在中国话剧史上有他一笔。他是堪称戏剧大师级的人物。早年根据他的戏拍的《乌鸦与麻雀》,那个年代的人都知道。1989年元月,在“南京小剧场戏剧节”安排在南京大学开,在开幕式上,我第一次见到他。他坐在台上,没有讲话,神情有些木然,偶尔随掌声轻合双手像是作作样子。那时,他才80出头,身体便不太好,上下主席台都靠别人的搀扶。那时和现在一样,话剧没人看,演员纷纷走穴演电影。陈老不出门是知道的,他知道这个时候与他那个时候是不能相比的,他那时电影并不成气候,更没有电视,话剧是一花独放。和现在不一样,戏剧和戏曲都不受待见。但他还是关心着戏剧的发展和创新。
第二日晚饭后,在南京大学校园,我碰到正在散步的著名导演黄佐临,老先生告诉我,明天下午他要和晓钟一起去白尘的寓所叙叙旧,电视台也想拍个专题。邀我一同前往。这使我突地记起,在餐桌上,我和坐在一旁的黄老流露过对陈老的钦佩和欲拜见的心情。
冒着霏霏细雨,我们来到一座二层小楼,这是陈先生的寓所,简朴而又宁静。进到院子,先迎接我们的是他的女儿,她告诉说,爸爸刚睡过一个小觉,已经在屋内迎候一阵了。
屋内老友相见分外亲热,白尘老长时间握着佐临和和晓钟的手,连声说:“好……好……好……好……”。他的神情惊人地活络了许多。当徐晓钟将一本尺长见方的“中国话剧研究会聘书”递给陈先生室,老人有些激动,他连连道谢。
倚仰在沙发上的黄佐临亲切地抚摸着陈白尘的手说,“我今年83,比你大二岁,一别象有20多年了,很想念老友呵!”白尘笑着点头,“年纪大了,好多事又记不得了,但那时在你家吃饭,晓钟在南京读剧专,我还没忘。”
这是珍贵的记忆,也是难忘的友情。那年月,他们同在国立剧专从事话剧运动,相濡以沫,配合默契,陈白尘是位创作颇丰的两栖作家。他的小说和剧本,密切配合了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他的两部成功的现实主义剧作《岁寒图》和《升官图》,在国统区影响很大,有力推动了人民革命的浪潮。《升官图》是由黄佐临执导的。而当时年小的徐晓钟,拜二位长者为师,也在艺术事业上奋力进取。如今,岁月逝去,三位都已年暮,然壮心不减,各人都在继续追求。
陈白尘醉心于他的学术研究,沉疴在身依旧给研究生讲课。黄佐临则身体力行,不断以新的戏剧观念和独到的艺术创作在舞台上标新立异,偌大年纪,仍身临现场排戏。那个时候,徐晓钟作为中央戏剧学院院长,为培养姜文,巩俐等剧坛骄子呕心沥血,还时不时导演出轰动一时的《桑树坪纪事》等话剧。
三位老人搞了一辈子话剧,视话剧为自己的“终生伴侣”。叙着叙着就谈到这次的“小剧场艺术”。他们觉得“伴侣”似乎又焕发了青春和生气。
徐晓钟老很兴奋地介绍了国外小剧场话剧和“南京小剧场戏剧节”的成功尝试和收效。他对小剧场的观演关系、视听关系、内容形式都有新的概括。他讲,“小剧场的观演关系是贴近的,空间关系是灵活多变的,直接交流多,参与意识强。一般和实验探索剧连在一起,甚至冒一点险,设禁区、犯点规,以达到实验和创新的目的。尽管观众少,甚或有些尴尬,但这并非消极,至少是没办法的办法。这是大剧场艺术所不具有的魅力。独立的演出形式,反过来也会给大剧场以启示,这也是解决话剧危机的一个途径。比如,国外的小剧场,所选剧目未必太好,但有一个十分可取之处,联系现实,针砭现实,别出心裁,生命力强,回味无穷。”
他还说,“我有个联想,贴近现实不是去走吃过亏的现实之路,更不是演一出拙劣简单的活泼剧,而是去反映人的命运,贴近现实的忧愤。小剧场运动,不仅仅是艺术改革的运动,更是思想改革运动。我们今天为发展话剧而搞小剧场,决不是搞成少数人的艺术殿堂,目的是振兴整个话剧事业。”
看到徐老侃侃道来,黄老也来了谈兴。黄临佐早在国外留学时就对小剧场艺术作过深入地研究和探索,他以为,小剧场是近距离的活人交流,这个特长和生命力是目前大兴的影视所没法比的。“活人交流,就象是我每天做气功一样,发功后所形成一个磁场,造成一种感应效果,观众和演员双方所得到的信息,奥妙就在交流中。在当前,话剧要步出低谷,运用一下小剧场这种崭新的手段不能不说是个好办法。”
戏剧细节上,黄佐临亲自执导的两台独角戏《童叟无欺》和《棺材太大洞太小》,没有布景、服装、道具,靠的就是演员和观众的直接交流而打动和吸引人的。演员一会儿台左,一会儿台右的自言自语,忽而又步入观众席提问请教,与场下会心的笑和不同的思考融为一体。黄老说,“这两出戏看起来简单,实则不然。以前我搞独幕剧一般只要一周时间,这次搞独角戏却用了一个半月。演员也有同感,主演过电影《陈毅市长》的魏启明就感叹地说,背《童叟无欺》的台词远比《陈毅市长》所花的时间和心血要多得多。由此可见小剧场话剧的功夫也不减哪。”
黄佐临老很有信心,只要他身体能够坚持,还要继续再导几个小剧场的戏。
象是牵动了陈白尘的心思。这些年,他一直为话剧的不景气而忧虑。他时常想,自己老了,可话剧事业却该永葆青春。他说,“近几年话剧一直在呐喊着危机危机,可究竟如何解决,看不见多少行动。左的一套虽然少了,可话剧艺术的起色并不大。这里的原因很多,但主要的怕是我们自身的病症未得到很好的治疗。比如说,自从电视普及后,影剧院受到冲击这是无可避免的客观原因,但大剧场所演出的效果如何,它的前途,命运到底怎样,我们很深入地研究和分析了没有?大剧场里一层又一层的观众群,交流不起来嘛。观众少了,也就没得情绪囉。然而象苏联以及西方,主要是小剧场艺术多。其兴趣的程度也大,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多做一些这方面的尝试。”
白尘老的这番话,一下子引起了黄佐临老先生的兴趣。只见他把手向前方作了一个有力的伸扬动作后说,“这次我国的小剧场话剧,各路劲旅荟萃南京,13台戏集中展示,是个良好的开端,对此,我一点也不悲观,就是碰到再大的困难,我对我终生热爱的职业也是乐观的。因为话剧有出路,前景光明,电视、电影无论如何抢不走它。现在,我还在下功夫研究世界话剧史,从中找出它兴衰的原因和规律。比如,莎士比亚以后,禁演18年;希特勒年代法国为什么没有好话剧,我国的小剧场在国外的反映怎么样;北京人艺的小剧场离开了‘人艺风格’是个好现象等等。”
大师们的激励如今已如风一般过去,回想起来多少有些惆怅。看看如今的艺术,越来越显得的单调而清冷了。也没有像戏剧大们说的那么乐观而阳光。连电影和电视的娱乐都受到冲击。大师们在另一个世界倘若有知,也会心寒。
真的不知戏剧如何过得去。
热门跟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