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假期,我来不及休假,求着律师见了一面,在她的指导下整理好了上诉的材料后,我整个人都疲惫极了,看着即将递上去的材料,听着邻居们家里中秋聚餐传出的阵阵笑声,我只想崩溃大哭。
大家都喜欢用如山般深沉来形容父亲对孩子的爱,感激父亲在人生道路上的托举。但压在我和我的弟弟们却身上的不是深沉的爱,而是沉重的枷锁。我们的父亲从来都是为自己而活,活成了所有人的沉重负担,但却浑然不知,耗尽了家庭的所有气数,让家人深陷泥潭看不到未来。
都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认同这句话,不知道看完我的故事会动摇自己的看法不?
祖上靠着勤劳和智慧积累了一点小资产,在村里置办了些田地房屋,曾经是富足过的(后来土改的时候很多被充了,但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家里本来的两间宅子还一直保留着),所以据说爷爷从小就是一副少爷作派,这种派头和脾气也传给了我爸爸。
以前的农村都靠男人来顶家立户,所以普遍重男轻女。我的爷奶也不例外,他们婚后也跟当年的所有农村夫妇一样,一茬接着一茬地生孩子。他们一个生育了七个孩子,前面两个夭折了,接连又连生三个女儿(可见想要男孩的心有多急切)之后终于有了我爸爸,几年之后不知怎的又生了我小姑。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孩,从小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吃喝拉撒都由姐姐和妈妈负责,真正的衣来伸手 饭来张口,在爷爷的言传身教之下也养成了一身的少爷病。
我爷爷的爸爸是50多岁时突然就没了(对外说是上山被野兽祸害了,事实应该不是,据说那时还变卖了家里很多值钱的东西),裹小脚的太奶也是那时开始生病,耗了几年走了。作为独子的爷爷还没到四十岁时身体也开始出现一些不好的现象,慢慢地就卧床干不了活了(以前没医疗技术不知道是什么病,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是肝病)。家里接连受打击,没了劳动力光景也不如之前了,但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孩,我的爸爸却没有因家庭变故变得勤劳坚强,仍是好吃懒做,游手好闲。在妈妈和姐姐顶着烈日劳作挣工分的时候,他就看书、画画、看戏,到处闲散游逛。
因为家里缺劳动力,加上大姑妈会缝纫能挣点钱,家里一直不愿大姑妈出嫁,直到大姑妈和大姑父谈了好多年对象,大姑父给了一笔彩礼钱才终于把她娶了过去。这时我的爸爸在妈妈和姐姐们的纵贯下,也快到18岁了,仍五谷不分、油盐不懂。家里就开始着急了,希望他能学一门手艺以后能养家糊口。以前农村的手艺人很多,都是木工、打铁、磨刀、做建筑之类的,但我爸都不愿做这些,他被逼急了就说要学画画。在缺衣少粮的年代,农村的孩子都是在吃苦挨冻、日夜劳作中艰难长大的,画画对于那时的人来说无异于天荒夜谈,但我爸却真的就这么任性。于是家里就拿大姑妈结婚的彩礼钱把他送到学校去学画画了。
学了两年后回家,家里就把房子二楼的阁楼收拾出来给他作为画室用,他就开始整天地把自己关在阁楼里画啊描啊,两耳不闻窗外事,吃喝都是妈妈和姐妹们给他端过去。
以前农村的人结婚都早,看着村里同龄人都开始娶妻生子的,奶奶也开始着急了,但家里没钱,还有一个卧床不起的老头,想给爸爸娶个好姑娘就难了。奶奶于是带着二姑妈三姑妈还拉上正谈对象的二姑父三姑父盖起了砖窑,做起了最苦但也是村里唯一来钱最快的活:烧红砖。在他们没日没夜、昏天黑地地干了三年多后终于挣了点钱了,但我的姑妈姑父们却一分都没有见着,还搭上自己的彩礼钱,全都让我奶奶给了我爸爸。所以直到今天,两个姑父都过不去心里的坎。
爸爸虽说不受长辈们待见,但却得姑娘们喜欢。跟需要长年累月日晒雨淋艰苦劳作的同龄人比起来,爸爸细皮嫩肉,清秀高挑,又能写会画,年轻女孩都喜欢。所以他身边从不缺女孩子,在奶奶的建议下,挑了名声好、长得漂亮、家里离得远的我的妈妈,经过媒人牵线,见上一两次面,就算定下来了。
爸爸妈妈认识不够半年,爷爷病情加重,家里希望爸爸赶紧结婚冲喜(因为家里远,妈妈根本不知道冲喜一事,嫁过来才知道)。于是爸爸拿家里烧砖挣的钱还有姑妈们的彩礼钱,把老宅翻新了一下,买了本田摩托车,东芝电视机,租了一辆中巴车,在村民们啧啧称奇的眼光中把我妈娶了过来(那时村里有电视的人都没两个,更别说摩托车、中巴车了,可能很多人长那么大也坐过,所以都觉得不得了)。
在家里把所有的钱都给爸爸办了婚礼后不久,爷爷就走了,久病卧床也算是解脱了,只是家穷只能草草下葬。爷爷去世不久我就出生了,家里多了一个孩子花费更多了,砖窑在姑妈们结婚后也关闭了,爸爸虽为人夫为人父,但心里仍是翩翩少年,天天骑着他的摩托车到处瞎逛,早晚连人都难见到,还天天找家里伸手要油费,家里只出不入根本无法支撑。好在妈妈贤惠能干,建议爸爸跟她一起种巴戟挣钱。也许是刚结婚不久感情还好,爸爸居然破天荒地答应了,还像模像样地跟着妈妈一起开山育苗。
巴戟
但从来没干过农活的人哪里受得了开山种树、犁田种粮的苦,爸爸没几天就叫苦连天了,坚持了没多久就把摊子绺给了奶奶和妈妈,继续他游手好闲了的日子。在巴戟根还嫩时就各种打坏心思,没钱了就挖上一麻袋,摩托车上一捆,就几天不见人了。
八十年代中,在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下,深圳作为经济特区,百业待兴,他听说只要去深圳就肯定能混出点名堂的。于是,他揣着家里卖巴戟的钱,满怀希望踏上了通往深圳的列车,开启了他深圳打工的日子。
那时的深圳,确实遍地机会,爸爸的画画技术也终于派上了用场。那时各种的模具厂在深圳应地而起,爸爸也慢慢地摸索着道,凭着自己的绘画基础,学会了画图雕模型,凭手艺做到了车间的师傅。期间我的妈妈一直在老家务农,种水稻、种蔬菜、种桔子,照顾家庭,我的两个弟弟也相继出生。爸爸只有在过年过节的时候回家相聚一下,年小的我就记得他很喜欢给我买画笔教我画画。
也许是分隔两地时间久了感情变了,也许是爸爸在大城市里被灯红酒绿迷失了自我,反正小弟弟出生后没多久,他们就争吵不断。在车间那样封闭的环境中久了,年轻的小姑娘初出社会,最崇拜就是我爸爸这样成熟有魅力的师傅了,久而久之他就跟一个年轻的在一起了。外面有了人的他也不顾家里多少孩子还嗷嗷待哺,硬是各种找茬儿,非说我妈在村里也有汉子,我奶奶也是个封建糊涂的人,儿子的话就是天,在儿子挑唆下也天天在家跟妈妈吵架,几个姑妈也不指责弟弟,反而相信弟弟说她水性杨花、不尊重老人,家里没一刻安宁。
在我8岁那年,妈妈难以忍受家里的氛围,曾离家也出去城市打了一段时间工,爸爸以为妈妈离家再也不回了,就决定把他的小娘们正式带回来。谁知在他回家前一天妈妈就先回了家,他却不知,直到他们两人经过大姑妈家时大姑妈告诉他,他才慌忙把小娘安置在大姑妈家过了夜,他自己回家第二天一早就急匆匆离开了。他这样一来,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他外面有人了,尽管他在我们面前始终都不承认。在他的各种闹腾下,妈妈还是跟他办理了离婚,要了小弟弟的抚养权。但妈妈心疼我们年纪小,离婚后并没有离家。
爸爸用他在深圳挣的钱在县城买了套商品房,90年代初,小区和商品房在我们那里也是头一波。他跟我说是希望我们姐弟们有个好的教育环境,他也想远离村的闲言碎语和纷扰,但我一直觉得他并没有这么能为我们着想,也许在一个新的没人认识他的环境,他能更好地做他想做的事。
妈妈知道他买了新房要带我们搬走,很伤心,舍不得孩子,但无力改变。那时的人观念迂腐,女人离婚都会面对各种流言蛮语,娘家回不去婆家又留不下,所以那时很多女人宁愿自杀都不愿离婚的。妈妈面对这样两难的局面,劝奶奶跟她一起留在老宅生活,奶奶却不愿意,她说老公去世了儿子就是天,就是她的依靠,儿子去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妈妈无路可走,只能坚持说要继续照顾我们,跟着一起搬到新房去。
于是在我9岁那年,我们一家搬到了县城的新房里,而这时我才知道,我的三姑妈一家也买了新房搬到了这里,就在我们旁边的一栋楼里。搬完家后,妈妈为了减少尴尬,减少在家时间,就在市区里找了一份餐馆服务员的工作,边打工边照顾家里。
这种状态只维持了两年。
那是一个夜晚,我和弟弟们都已经睡下,被妈妈的哭喊声惊醒了。爸爸把他的小娘们带回来了,妈妈气不过跟爸爸吵。爸爸坚称自己跟妈妈已离婚,这是他的自由,是妈妈赖家里不走。而三姑妈和奶奶也帮着爸爸,妈妈不堪其辱,哭了一晚上,天不亮就收拾东西离开了家里。
妈妈离家后在她工作的地方租了个楼梯间蜗居了下来,还不时去学校看我。年纪稍大点的我还能明白爸爸妈妈离婚是怎么一回事,年纪只有6岁的小弟弟却完全不懂,最爱他的妈妈突然离他而去,他完全适应不了,他只能通过哭闹来反抗。
爸爸把他的小娘们带回家后几天就独自回深圳了,把家里一大摊子都交给了小娘们。小娘们住着我妈妈住过的房间,睡我妈妈睡过的床,甚至被子都是我妈妈的。爸爸既没给她办婚礼,也没跟她领证,甚至连一张新被子都没买给她,还把一堆闹嚷嚷的孩子和语言不通的老太婆交给了她照顾。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子,一下子面对我们这一摊子,也是懵了。但很神奇的是她居然没意见。就这样,我们就跟小娘们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一段时间,她既不会做家务又不会照顾人,还得面对弟弟们的哭闹和奶奶的责备,她坚持了一段时间后受不了还是跑回去深圳找爸爸了,过年过节才会跟爸爸一起回来。
于是,照顾我们三个的任务就落奶奶身上了,面对每天忙不完的家务活,小弟弟因为思念妈妈还经常生病,她估计心里也不好受了,也开始记起妈妈的好。
一段时间后,妈妈在外面不知怎的普及到了一些法律知识,于是就去法院起诉了爸爸,主张房子的一半产权还有小弟弟的抚养权。于是在官司结束后,妈妈就把小弟弟接走了。因为这场官司爸爸更是对妈妈怀恨在心,把她的计生证等证件拽在手上一直不愿还给她,妈妈因此被餐厅辞退了(八十年代九十年代是计划生育最严格的年代,已婚已育的妇女必须结扎或上环单位才敢招,而且每年都有人审查妇女的计生证件)。妈妈因为超生,小弟弟出生后没多久就被强制结扎了,没有证件她就寸步维艰。
没了工作的妈妈没办法,只能带着小弟弟回到了外婆家。6岁多的小弟弟本来刚入学读了半年的一年级,被妈妈接到外婆家后就只能暂停了学业,等待明年9月在外婆家那边报名入读。妈妈把小弟弟交给了年迈的外婆后就继续外出找工作了。留下小弟弟一个人面对陌生的人和环境,心里恐慌至极,也非常思念哥哥姐姐,所以整天哭以致生病。在外婆家坚持了半年,小弟弟始终无法适应,妈妈看着他难受心也碎了,于是又把他送回来给爸爸,我们姐弟三个又重新在一起了。但爸爸借此对妈妈各种辱骂为难,妈妈忍声看着小弟弟安顿下来后就离开了,从此之后来看我们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我们姐弟三人开始了没妈妈的艰难生长之路。
年少的我们面对家庭的变故根本无法改变,小弟弟因此学会了用自暴自弃来对抗,而我和老二就学会了向现实妥协。虽说小娘们跟爸爸一起在深圳的时间比较多,但家里实际还是她来管,家里的花销都是经她的手转交到奶奶手里,然后再扣扣搜搜地花到我们身上。
小弟弟因为去了一趟外婆家荒废了一年的时间,回来重新入学读一年级,年龄就比同班的孩子大了将近2岁,这段灰暗的经历令他变得敏感自卑,脾气暴躁。小弟弟把对妈妈的爱转化成对小娘们的恨,对小娘们的管教抵抗情绪非常强,跟她对着干,经常跑出去不愿回家,也不愿专心学习,以至于后来自暴自弃,初中都没读完就退学了。
爸爸从小就强调我是老大,要懂事做好榜样。所以从小我就乖,胆小懦弱。爸爸让我学会跟小娘们相处,我妥协了,带着老二一起妥协了,我们管她叫婶,她看我听话好带,对我也相对好点。我知道自己无力改变现状,就一门心思读书,所以我的学习成绩一直都还不错,中学6年都在县城的重点中学,然后到考入大学。
老二从小在奶奶身边带着,所以他对奶奶的感情最深,反而跟父母的情感很浅,所以父母的离婚对他的打击相对小弟弟会小很多。他长得瘦瘦小小的,没任何出彩的地方,性格也软绵绵的,读书成绩也不好,高中的时候都甚至都想读不下去了,最后勉强读了个大专。
在我读初二的那一年,爸爸突然带着婶大包小包地搬着东西回来了,婶告诉我,他们的厂子倒闭了,她和爸爸都失业了。
中年失业,爸爸刚愎的性格更添了暴躁。他之后相继回到深圳找工作,觉得有一门手艺自视甚高,不愿屈身降低要求,工作屡屡碰壁。最后深圳无法栖身,就辗转到东莞中山各个地方都去。在东莞的树脂制品厂做过一两年,又到中山的灯饰厂呆过一段,皆因手艺过时(那时电脑绘图已普及,他的手工制作效率低、不够精细),自身要求多和人相处不来做不下去。挣扎了三年他就回家了,不到四十岁的人就回家躺平了。他从此变成了一个矛盾体,总觉得自己有大才只是没遇上伯乐,又看不起身边的人干底层的工作,没钱但又把自己定位为一家之主,对家人强势压制。
婶失业回家后也是尝试在家附近找不同的工作,做过服务员,做过小学的宿管等等,都因各种原因适应不了干不长,最后就在附近的玉器市场里拿些手工制品回家加工,挣不了几个钱还把家堆得到处是杂物。失业失意之时她还忍受来自我爸爸的嘲讽,总说她找的工作低贱还不善持家,说她命不好晦气。工作不顺利,家庭琐碎烦人,加上我爸爸感情上的强硬控制,不跟她领证,家庭困难孩子多也不让她生孩子,据说她还因此流过很多次产。她慢慢地眼里也没光了,从一个少女活成了怨妇。在家动不动就跟我奶奶吵架,骂我弟弟,各种埋怨爸爸,家里鸡飞狗跳,每个角落都充满了怨气。
那时我才刚读高中,家里孩子老人到处都是需要花钱,人没钱,自身的劣根性就会更加放大。我记得高中入学报到那天,所有的家长都是兴高采烈地给孩子办入学交学费准备迎接新学期(我进的是重点中学,所以能考上的孩子家长都是非常高兴的)。只有我爸爸跟我到学校报名窗口前,只咨询校长办公室在哪,然后直接找到校长,跟校长谈家庭困难,希望减免学费。站在办公室门口的我,心情复杂,自卑、沮丧、无助。最终校长并没有同意给爸爸减免学费,只答应他先给我办理入学,学费可以等有钱再交。同样的做法也用在了老二的身上,学费同样是能欠就欠,我跟老二的中学时代就是在老师的催费和白眼中度过的。
没钱交学费,生活上也肯定好不了,家里没收入只能省。没早餐吃饿着肚子上学是经常的。学校离家5公里,每天需要骑自行车上下学,家里给我的那辆二八杠破自行车我骑了两年后就骑不了了,经常步行上下学,日晒雨淋的,一走就是一个多小时的。到了高中后期,我实在难以承受了,求着老师帮我安排了住校。住校2年,一个星期20元的生活费,让我从来不敢打超过一个菜的饭。没文具没新衣服,补课更是不可能有,就连每个月女孩子那点卫生巾都买不起。所以高中时期的我没社交,自卑敏感,胆小又没安全感。我的磨难老二也一样承受着,唯一不同的是他学习成绩不好,进的是普通中学,他的学校离家近不需要为距离烦恼,但也因为成绩不好受尽责骂。而本来应该读初中的小弟弟也因没人管教,已变成人人讨厌的小混混了。
在我考进大学那一年,婶因为多次流产加上情绪抑郁,患上了子宫肌瘤,家里仅剩的一点钱全拿去给她治病了。手术后的她性情都大变了,从一个怨妇变成了泼妇,天天跟爸爸吵,和奶奶还有小弟弟的关系也达到了冰点。小弟弟因此经常负气离家出走,过年过节都找不到他人。奶奶闹着要回老家要找我妈妈,她恨透了这个坏女人。为了缓解这种状况,爸爸在深圳托朋友给小弟弟找了个小工,把他强送过去了。接着把奶奶带回了老家,那时老家的老宅年久失修,已破旧不堪,实在不宜住人,但无奈奶奶是打死都不愿离开。就这样,老态龙钟的她就一个人孤零零的住在了老宅。
发生这样的事,我一度以为自己的大学是读不成了。可天无绝人之路,国家针对大学生的助学贷款第一次在那时推出,我用银行的贷款交了四年的学费,靠着勤工俭学来争取生活费,既要面对学业压力又要求生存之道,大学四年受的苦和累就真的不堪回首了。老二高考失利后任性地复读了一年仍是低分,最后选了个大专院校就读,跟我一样靠着贷款交学费。他相比我好点就是,那时婶的身体恢复过来后,自己接单做手工制品,每个月挣点钱能不时地给他一点生活费。
在我读大三那年,我奶去世。她去世前两年身体已很差了,基本上半卧床状态,被爸爸接回来,丢在我家的自行车房里住着,平时都是三姑妈和婶照看,有一餐没一餐的苟活着。奶奶清醒的时候会下床走走,谁去看她她就向谁哭诉,说她恨现在家里的女人,想找回我妈妈,直到她闭眼那刻,她都还在想她的前儿媳。奶奶的去世对老二的打击很大,据说奶奶死了身体都凉了很久都没人知道,他的儿子把她丢在车房里也根本没管她,老二从学校回家奔丧,对爸爸的怨气达到顶峰,他恨爸爸不孝没担当。
平时要忙着勤工还要学习,加上家里压抑,大学期间我很少回家,寒暑假我都留在学校,一个人呆在宿舍里过。我大四那年,已经有大半年不回家的我,回到家发现家里多了个婴儿,婶在坐月子,他们生了个男孩。但这个男孩注定是来受苦的。我曾经问过婶,她跟爸爸关系那么差,为什么不离开还要跟他生个儿子,她说她也是个可怜人,娘家妈妈是个精神病,又没了父亲没退路,而且手术后一直调养身体,生下这个孩子也说明身体已经彻底恢复。而爸爸觉得多个儿子以后就多个人给他养老,这是稳赢的事,至于怎么养,他根本无所谓。于是本来关系紧张的两人随着孩子出生,花费更多、事情更多,吵架就更频繁,感情所剩无几。小男孩就是在他们的吵架中长大的。
大学毕业后我留在了佛山工作。贫穷限制了我的见识和胆识,贫穷也没给我一个好的身体。工作后身体频频亮红灯,晕车、胃痛,人际关系处理不好,工作并不顺利。第一份工作坚持了两年后就跳出来了,继续在广州打拼。老二好不容易熬到毕业,在我的同学推荐下,进了一家建筑承包公司,因为没人脉没资历,做着最辛苦最累的活,企图在大城市找到立足之地。小弟弟被爸爸强送到深圳打工后两年,他就逃跑回来了,回家后跟爸爸和婶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争吵,之后他就跑出去彻底地离开了家,开始了他的流浪日子。直到今天,他都不愿跟我们谈起当年他一个人在外是靠什么生存的,可能也是不堪回首,不想再撕开那道痛疤吧。
婶的手工制品在做了几年后有点起色,规模也大了,但各种原材料、半成品堆积在家,家里乱七八糟像个仓库(婶舍不得拿钱出去租店铺),爸爸对此非常大意见。终于在我工作后的第二年,他擅自把房子卖了(他和婶不是法律夫妻,房子在他一人名下),然后在不远的一个旧楼里买了个步梯顶楼,目的就是逼着婶把东西搬出去。婶这次彻底被他激怒了,搬完家后,就在外面租了个店面,把东西都搬到店面去经营了。从此两人形同陌路,因为儿子还小还将就了几年,之后搬了出去跟爸爸彻底分手了。
我27岁那年结的婚,婚后生了女儿,婆家重男轻女不愿帮忙照顾,我只能自己亲自来。于是在孩子1岁时我便辞了工作在家,边照顾家里边码字,之后就买房定居下来。因为身体不好、没安全感一直不敢要二胎,婆家因此对我意见很大,我就唯有跟他们分开过,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慢慢过来了。老二在广州打拼了几年后也和他的初恋走到了一起,并定居在广州郊区,背着高昂的房贷,却斗胆生了两儿子,现在日子也是过得非常艰难。小弟弟也在流浪了将近十年后浪子回头了,找了份卖力气的工作努力挣钱。本来打算不婚不育的他在30岁那年也遇到了小弟媳,两人裸婚,之后生了个儿子。在他儿子3岁那年,我们联系上了失联多年的妈妈,妈妈再婚了,婚后和那边的叔叔相濡以沫,日子过得还可以。在妈妈的资助下,小弟弟也在县城买房定居下来。
爸爸自从搬到顶楼后,更是过起了他当年游手好闲的日子。画画,雕刻,做族谱,谈女朋友瞎混,回老家种树被人骗,学车学不成骂教练,总之没一件正经事,我们出来工作挣钱后,他更是完全摆烂了。别人要是看不过眼,劝他找个保安啊、载客啊之类的糊口工作,他就会骂人,骂人小看他,他一个艺术家手艺人怎么可能干这些低贱的活。就这样,他这么多年就躺平瞎混了过来了,没钱吃不起饭交不起水电他就找我、找老二要,要是我们不愿给,他就骂人,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地骂,说我们不孝没良心。后来有了微信后,他更是在亲朋好友群里各种诋毁我们。直到60岁那年才跟我们说他去工作了,在增城的一个厂里做师傅。我们也就随他去了。
在我以为一切都能慢慢好起来的时候,爸爸又一次把所有的美好击碎了。新冠疫情后期,我们很长时间联系不上他,老二以为他得病出事了,其实不然。后来居然是派出所找上我们,他犯了偷窃罪被人告了,关在了看守所,因为疫情所以没办法通知。我和弟弟们的心再一次被无情击碎,取保候审、开庭、判刑一套流程下来,把我们搞得身心疲惫,还受尽了亲朋好友的白眼跟嫌弃。最后他因盗窃厂里的物资被顶格判了两年,在审判过程中我才知道他留在那个工厂不是做师傅,厂子早就倒闭了,本来是雇他看房的,后来厂子也不想要他连工资都没发给他,他之所以还赖在那里不走,是因为看上了厂里的旧机器,卖了机器就去找女人,自由自在。
判决书下来后,律师说定格盼的刑罚有点重了,可以上诉减轻点,毕竟他年纪大了受不了这样的日子,于是就有了我整理材料上诉的事。现在他还在里面关着,我们姐弟希望他能借机吸取教训,言语好听地劝他,但从他给到我们的反馈来看,他仍不知自己错在哪里,他之所以这样都是上天待他不公而已。在牢里都如此,明年出来后他又会继续怎么做妖?一辈子还很长,我们该如何继续负担它?我真的很痛心,常常会想,为什么我的爸爸会这样,那些深沉的爱难道是骗人的?
文章通篇写完,文字有点多,我从提笔到完成,中间还修改多次,每次更新我都忍不住落泪,原生家庭带给我们的痛,真的只有在里面的人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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