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9月26日,绿原先生离开了我们。到今天,已经十五年了,我们深深怀念他。
01
诗人绿原
1922年11月8日,农历九月二十,立冬,绿原出生在湖北黄陂。 他三岁丧父,家境贫寒。 十四岁丧母,十八岁独立谋生。 二十岁出版诗集《童话》,成为“七月派”诗人。
《童话》书影
他的诗,有赤子诚挚的天籁之歌,也有针对社会与人性丑陋的愤怒呐喊,深深影响了那个黑暗年代的青年。
1948年的绿原
解放后,他的诗热切地憧憬新时代,和年轻的共和国一样充满朝气。但噩运袭来,三十三岁的他因胡风案蒙冤入狱,丧失写作自由。出狱后依然面临一系列运动和折磨,很多年里,他只能偷偷写下可能招来祸端的诗篇。史无前例的荒唐运动结束后,喑哑多年的他才重新开始歌唱,歌声虽时而沉郁,但仍像冰雪覆盖的荒原,坚定地梦想着七月里无数的小花。
绿原诗歌手稿
02
翻译家绿原
绿原自幼随长兄学英语,在武昌教会三一堂小学时英文成绩优异。十七岁读高中时,尝试英译鲁迅《聪明人和傻子和奴才》。1942年入重庆复旦大学外文系,以英语涉猎外国文学,从盛澄华教授学法语。1943年译王尔德《狱中记》。1947年译惠特曼、桑德堡诗,维尔哈伦戏剧《黎明》。1950年学俄语。
1956年,为避免在狱中精神崩溃,绿原开始自学德语。他凭借词典,语法书,马恩著作德文本和英、汉译本,先把马恩著作选段译为中文,再从中文译成德文,然后对照原著修改自己的译文。1962年出狱时已基本掌握德语。1963年受中国社科院外文所之托,从德文译里普斯、让·保尔、海涅、叔本华等的文艺理论著作章节,以刘半九为笔名,取行百里者半九十之意。冯至先生得知绿原狱中自学德语的经历,对他“在灾难中的那种艰苦卓绝的精神肃然起敬”。
海涅《莎士比亚的少女和妇人》
1975年绿原在国家版本图书馆编译室参加不署名翻译《西德的贫困》《美国能打赢这场战争吗?》等社科书,后主译、校订《黑格尔传》。
1980年绿原主持翻译勃兰兑斯《十九世纪文学主流》,自译第二卷《德国的浪漫派》。1987年马尔库塞文论选译《现代美学析疑》出版。
绿原部分译作书影
绿原译《德语国家现代诗选》1987年出版,介绍了克里斯蒂安·莫根斯特恩、奥古斯特·斯特拉姆、里尔克、伊尔莎·拉斯克尔-许勒、特拉克尔、内莉·萨克斯、格特鲁德·科尔玛、君特·艾希、保罗·策兰、伊尔莎·艾辛格尔、英格博格·巴赫曼、托马斯·伯恩哈德、福尔克尔·布劳恩、彼得·汉德克、君特·格拉斯、汉斯·马格努斯·恩岑斯贝格等一百位现代德语诗人的诗歌,对现代德语诗译介有开创之功。
1997年,《叔本华散文选》出版。1998年,散文体《浮士德》译本获鲁迅文学翻译奖彩虹奖。
《浮士德》译序手稿
绿原译有莎士比亚剧作,罗伯特·弗罗斯特、埃兹拉·庞德、兰斯顿·休斯、艾伦·金斯伯格等现代英语诗人的作品。他还译有纪伯伦《疯人》《主之音》《沙与沫》,米沃什诗选《拆散的笔记簿》,易卜生诗歌等。
《绿原译文集》书影
03
编辑家绿原
出狱后,年已不惑的绿原入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德语文学译稿。他为朱光潜译《拉奥孔》审稿,提出中肯的修改意见。 此后,编辑朱光潜译《歌德谈话录》《美学》第一卷,张玉书译《论浪漫派》等,与翻译家切磋琢磨,结下深厚友谊。
绿原七十年代末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办公室
绿原参加席勒学术讨论会
1981年绿原任“三套丛书”(“外国文学名著丛书”“外国文艺理论丛书”“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丛书”)编委,1993年任人民文学出版社副总编辑,主持出版大量优秀外国文学作品,在诗歌、文论等领域贡献尤大。
1999年绿原和同事在“三套丛书”阶段性告竣时的工作照
绿原在工作中诲人不倦,言传身教,引领人文社外国文学编辑室的年轻人在出版之路上不断精进。
绿原先生在无数挫折后依然昂扬奋进,这种坚韧的人生态度时刻激励着我们。他那温暖的笑容更让我们永远难忘。
(感谢绿原先生女儿刘若琴老师提供珍贵照片)
(撰稿:胡天腊月)
04
赏读——绿原诗歌、译文选段
诗歌《小时候》
小时候
我不认识字,
妈妈就是图书馆。
我读着妈妈——
有一天,
这世界太平了:
人会飞……
小麦从雪地里出来……
钱都没有用……
金子用来做房屋的砖,
钞票用来糊纸鹞,
银币用来飘水纹……
我要做一个流浪的少年,
带着一只镀金的苹果,
一只银发的蜡烛
和一只从埃及国飞来的红鹤,
旅行童话王国,
去向糖果城的公主求婚……
但是,妈妈说:
“你现在必须工作。”
1941年
翻译选段
《浮士德》
(德)歌德 著 绿原 译
浮士德唉,我劳神费力把哲学、法学和医学,天哪,还有神学,都研究透了。现在我,这个蠢货! 尽管满腹经纶,也并不比从前聪明;称什么硕士,称什么博士,十年来牵着我的学生们的鼻子,天南地北,上下四方,到处驰骋——这才知道我们什么也不懂!想到这一点,简直令我五内如焚。比起博士、硕士、官员和教士所有这些夜郎自大之辈,我诚然要懂事一点;没有什么犹豫或疑虑来打扰我,也不畏惧什么地狱或魔鬼——为此我却被剥夺了一切乐趣,不敢自以为有什么真知灼见,更不敢好为人师,去矫正和感化人类。我也没有什么财产与货币,更没有人间的荣华富贵;就是狗也不想再这样活下去!所以我才向魔术求助,看能不能通过精灵的咒语和威力,多少获知一些玄机;这样,我才用不着汗流浃背,讲述一些自己也不知道的东西;我才感悟到,是什么从最内部把世界结合在一起,才观察到所有的效力和根基,而不再去搜索故纸堆。
哦,盈满的月光,唯愿你是最后一次看见我的忧伤,多少个午夜我坐在这张书桌旁把你守望;然后,凄凉的朋友,你才照耀在我的书籍和纸张之上!唉,但愿我能借你可爱的光辉走上山巅,在山洞周围和精灵们一起翱翔,活动在你的幽光下面的草原之上,摆脱一切知识的乌烟瘴气,健康地沐浴在你的露水中央。
翻译选段
《十九世纪文学主流》第二卷《德国的浪漫派》
(丹麦)勃兰兑斯 著 绿原 译
前一卷的读者了解我所从事的这项工作的计划。他们知道,我想描述本世纪的文学运动,即正在萌芽和成长的反动,先从其原则写起,再沿着它的过程写到它的顶点。然后我将指出,它怎样遇到从十八世纪吹来的自由主义的微风,这阵微风又是怎样越刮越大,刮成了一场风暴,横扫了一切反对派。这里有许多作品需要评论,有许多人物需要描述。我的任务是尽可能鲜明而确切地勾勒出这些人物的侧影。当然,面面俱到是不可能的。只从一个方面来照明整体,使主要特征突现出来,引人注目,乃是我的原则。我一方面将努力按照心理学观点来处理文学史,尽可能深入下去,以图把握那些最幽远、最深邃地准备并促成各种文学现象的感情活动。另一方面,我试图尽可能以一种深入浅出的形式将结论表达出来。要是我能够采用侧影和轮廓之类精确而生动的形式,表现出作为各种文学现象之基础的隐蔽的感情和抽象的观念,那么我的任务便算完成了。出于偏爱,我始终将原则体现在趣闻逸事之中。
正是我对于文学与生活的关系的这个见解,决定了我所讲演的文学史不是沙龙文学史。我将尽可能深入地探索现实生活,指出在文学中得到表现的感情是怎样在人心中产生出来的。然而,人心并不是平静的池塘,并不是牧歌式的林间湖泊。它是一座海洋,里面藏有海底植物和可怕的居民。沙龙文学史像沙龙文学一样,把人生看做一个沙龙,一个张灯结彩的舞厅,里面的家具和舞客光泽照人,辉煌的灯火排除了一切阴暗的角落。谁高兴,谁就这样去观察事物吧;我可不敢苟同。正如植物学家不得不既要采摘玫瑰,又要采摘荨麻一样,文学研究者也必须习惯于以科学家和医生的大无畏的眼光,来观察人性所采取的各种各样而又具有内在联系的诸形式。植物刺人也罢,吐香也罢,都不会使得它们更有趣或者更乏味。——所以,我也不得不一会儿谈谈这,一会儿谈谈那,一切视方便条件而定。请大家不要见怪,不妨注意一下事情的精神实质,注意一下我谈到所谓燃烧性问题时的认真态度和充分的冷静。
浪漫主义者对于一切都爱走向极端,他们在理解心灵上也是这样。他们把心灵中一切沉思的、神秘的、幽暗的、不可解说的东西拽出来,缺把它的纯朴的热情抛弃掉。他们认为歌德在诗人中间之所以出类拔萃,不是由于他的塑造能力,而是由于在竖琴师和迷娘等人物周围所弥漫的那种浓厚的神秘气氛,由于他的短诗中那种丰富的情怀。反之,莱辛和席勒在他们看来根本算不上是诗人,而且受到他们的讥笑和酷评,因为这些敏锐、有力的清明头脑有一种向外发展的倾向。因为热忱、刚毅以及诸如此类的品质,并不是心灵。当热忱挥剑远征时,心灵却深居简出。只有心灵最丰富的人,才是最伟大的诗人。
而今在浪漫主义者身上,心灵发生了这样的变化:歌德所谓的“灵魂的热”变成了达到沸点的炽热,用烈焰烧光了一切坚固的形式、形象和思想。浪漫主义诗人的光荣就在于他内心燃烧着的最炽烈、最激昂的感情。诺瓦利斯做任何事情,总是倾其全力以赴。最深沉、最放纵的感情就是他的原则。
诗人把一切归之于内心世界:内心世界吞没了一切,包括革命的力量和反革命的力量。这里把所有的精神雄狮都捆缚起来,把所有历史上的巨人禁锢起来,并用罂粟花的气氛加以麻醉。黑夜包围着他们,他们感到昏暗和死亡的逸乐,他们像长眠者一样,只过着一种植物式的生活,最后完全化为石头。内心世界藏着精神的一切财富,但是像按照数学法则巧妙地结成晶体的死宝藏和静止物质一样,也许像土地、矿山里的金银一样,诗人则变成一名矿工,被拐骗到了底层,对那里所见的一切无不感到欢欣。
05
稿件初审:张 瑶
稿件复审:张 一
稿件终审:王秋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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