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三十六年十一月末,一系列蒙古人有意入寇的“情报”传至辽镇、辽东都司和朝廷。新任辽东总兵杜松觉得有必要策划一起防御性进攻,主动突袭打乱蒙古各部的部署,进而保护蓟镇和辽东的安全。
辽东抚署和兵部同意了杜松了谋划,命其率辽镇精锐从侧后突袭并捣毁蒙古各部巢穴。十二月二十一日杜松率兵从宁远中左所出发,向西突入草原。二十四日在一个叫“哈流兔”的地方与蒙古人接战并大胜而还,即“哈流兔之捷”(也称为“连山驿之捷”)。
经辽东巡按熊廷弼查勘,此战杜松部斩首146级,另获战马56匹、头盔78顶、铠甲83副等等。虽然这战绩看着一般,但也是大明近十年在辽东少有的大胜了。所以朝堂上下一片欢腾,有贺朝廷文治武功的,有请厚赏将士的,也有请皇帝告庙的 ……
但是刚过完年(万历三十七年正月初四),宁远兵备马拯就站出来唱反调,上疏朝廷杜松这次出击有问题。不仅暗示杜松有“杀良冒功”的嫌疑,还指出这场“胜利”祸患很大。
连山驿之捷,总兵杜松因奉檄捣东虏黄酋,以牵蓟贼,乃率众从宁远中左夜驰至哈流兔,剿杀拱兔营夷级一百四十六颗。宁远兵备马拯谓,拱兔原系款夷,今既被剿,势必复讐。宁前单弱,事将叵测 ……
《明神宗显皇帝实录·卷四百五十五》
杜松攻击的是朵颜三十六部之一拱兔部,而拱兔部一直与朝廷合作良好,不仅有款约(朝贡互市协议),还多次帮助明廷阻挡过蒙古诸部的进犯。马拯认为杜松的突然袭击、杀人掠货,不仅会让大明失去一个盟友屏障,拱兔部也必然会纠集报复。
这下刚替杜松确认战绩并请功的熊廷弼就尴尬了,他的应对是和稀泥,两边同时表扬。
表扬马拯,是因为熊廷弼也认为杜松杀款之举有后患。他私下给辽东巡抚李炳的信里,就明确提及拱兔部之前一直顺服,这次无罪而突遭明军打击必然会背弃大明并报仇。他建议李炳会同蓟辽总督王象乾和辽东总兵杜松,共商如何防范拱兔部报复。
熊廷弼选择私人书信而不是公文来沟通此事,也是顾虑到“哈流兔之捷”是从辽东抚署到兵部都参与议定的战事,如果反转战果将牵扯巨大。加上当下朝堂一片欢腾,熊廷弼也不愿意站出来触大家的霉头。
表扬杜松,是熊廷弼觉得这是一次机会。
熊廷弼认为辽镇积弱已久,各卫明军不敢言战。现在好不容易打了个胜仗,无论如何都应借机鼓舞士气,提振将士敢战之心。所以即便马拯指出了问题,熊廷弼还是催促朝廷依功发赏。潜台词就是无论这场胜仗光彩不光彩、有没有隐患,胜利本身才是最重要的。
另外主张“辽人不可信”的熊廷弼也更不信任蒙古人,在熊廷弼眼里只要明廷不在辽东表现出强横姿态,蒙古人诸部早晚会翻脸。所以熊廷弼也不觉得这次拱兔部受冤了,无非是提前打击罢了。
也可以说熊廷弼将“哈流兔之捷”给一分为二了。问题归问题,胜果归胜果,两者分开论处。
朝廷最终采纳了熊廷弼的意见,表扬马拯的忠心,也承认了“哈流兔之捷”,从下至上的有功之人皆获封赏。明廷这边是皆大欢喜了,但拱兔部还憋着仇。
万历三十七年三月初十,拱兔部纠集五千兵马乘夜杀入宁远中右所的屯区。蒙古人次日即破大胜堡,杀军民385人并将堡内粮饷物资劫掠一空。而后蒙古人又击溃前来救援的宁远游击于守志,斩杀明军近百人。
明知拱兔部要报仇,也明知敌人会从什么地方来以及攻击什么位置。结果蒙古人真来了,还是损兵折将,败得一塌糊涂。此战不仅给了辽镇和明廷一记响亮的耳光,也显露出明军的真实战斗力和明廷的军事应对能力。
面对失败,三月二十八日兵部尚书李化龙给出了初步处理意见。总兵杜松戴罪留任、宁远备御于守志降级使用(立功自赎)。这不仅是例行的将失败责任全甩锅给一线将士,还是在定“基调”。
见杜松被拉出来背锅,各路神仙纷纷跳出来落井下石。
首先,辽镇的文武官吏站出来举报,“哈流兔之捷”是杜松事先谋划好的杀良冒功。杜松出击仅斩首26级,除此之外,都是杜松将辽镇边防积累的降夷和诱捕的款夷一并杀了充数的。
除了杀良冒功,杜松的这帮同僚还揭发了他的其它罪行。朝廷下发的赏银被杜松克扣了三千多两;各种方式盘剥麾下将士,如让部下购买人参貂皮,但要求数量远超他给的银两 …… 重要的是这些罪状还都不是捏造陷害。
杜松本人得知这些弹劾被吓得昏厥,醒来后更是把朝廷赐的冠帽、刀枪、盔甲都烧了,在家里备棺材等死。而熊廷弼也没好到哪里去。
首先,熊廷弼挺欣赏杜松,在上呈朝廷的奏疏里多次赞扬杜松“清廉果敢”。这些罪状不仅会要杜松的命,也是在抽熊廷弼的脸。其次,熊廷弼被连带弹劾了一项重罪。
兵科都给事中宋一韩在弹劾杜松时,额外又提了两件事。其一,当初马拯揭发杜松时为何相关部门何不严查其罪,反而给他请赏?二是,勘核杜松战绩时,有没有失职失察。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大家都知道这是在暗示熊廷弼是杜松同谋或者在包庇他。
熊廷弼只得厚着脸皮站出来与杜松划清界限。
先是辩解杜松交来勘验的首级都是“真夷”,自己是被杜松蒙骗了,没有跟他合谋。然后上疏弹劾杜松扣留赏功银、杀降夷冒功等罪,并大骂其“诈捷邀利”和“不识廉勇功正四字为何物”。
好在“大胜堡之败”对于明廷而言损失不大,所以杜松和熊廷弼也未受严厉制裁。万历三十七年四月,杜松被解任回籍、熊廷弼则继续留任(吏部记档失察)。
从哈流兔之捷到兵败大胜堡,虽然战事规模和战果损失都不大,但是能清晰反映出明末军事上的问题。朝廷上下几乎无人真正用心于军事和军政,要么是欺上瞒下谋功劳,要么是乘机折腾搞斗争。战斗力对于这些掌握大明命运的人来说,似乎并没有啥意义。所以其后连续大败于女真,也是逃脱不掉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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