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那艘船出现之前,停电了。

村里一片漆黑。

其实,没停电之前也是一片漆黑。

夜深了,都睡下了。

只有张志杰还睁着眼。他正在临摹一幅油画,雷诺兹的《斯潘塞伯爵夫人乔治娜及其女儿乔治娜》。他是一名画家,没什么名气,自己的画卖不动,靠临摹一些名画为生。他在网上卖画,别人让他画什么他就画什么。

停电的那一刹那,张志杰的手抖了一下。

伯爵夫人的脸一下就花了。这幅画明天要寄出去,可是还有很多细节没有刻画。他很着急,决定去配电室看看是不是跳闸了。

配电室在村子西头。那里是一片盐碱地,长满了芦苇,里面有大大小小的水鸟,还有一些怪异生物,十分荒凉。除了电工,很少有人到那里去。

张志杰有配电室的钥匙,电工给他的。

四周很黑,刮着冷飕飕的风,有一股咸腥味。十几米之外,有一对绿幽幽的眼珠子,可能是野狗,也可能是野猫。它一直跟在后面,不远离,不靠近。

张志杰四下看了看,看到了那条小路,高一脚低一脚地走过去。

配电室距离他的家有一里地。

他一边走,一边想那幅画。很少有人喜欢雷诺兹的画,论名气,他比梵高莫奈毕加索差远了。也许,那名顾客是一个真正懂油画的人,张志杰想。

一些会飞的东西在黑暗中扑棱着翅膀。它们总是一副表情,不喜不悲。张志杰走出一段路,回头看了一眼,那一对绿幽幽的眼珠子还在身后。

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直立行走。

配电室是一间平房,旁边竖着一根很高的电线杆,一个黑影蹲在上面,扯着脖子“嘎嘎”地怪叫,不知道是什么鸟。

门锁着。

张志杰用钥匙开了门,拿出手机照了照,发现电闸没有异常。停电的原因一下子变得深邃起来。他有些失落,悻悻地往回走。他早已习惯了白天睡觉,晚上画画。没有电,什么都做不了,黑夜一下子被拉长了。

老天又黑了一些,似乎是在掩饰什么。

大海在几百米之外,海水无聊地拍打着岩石。

他忽然想去海边转转,不是为了寻找灵感,只为打发时间。

海边有风,潮乎乎的。脚下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可能是一只螃蟹。岩石上拴着一条破船,是江天家的。她的丈夫前几年死了,没人打鱼,那条船就闲了下来。

张志杰坐在船头,定定地看着大海。

那一对绿幽幽的眼珠子在十几米之外,定定地看着他,不远离,不靠近。

一年前,他的父母去世了,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饿了就吃,困了就睡,不饿不困的时候就画画,挺好。

如果有一个女朋友,那就更好了。

张志杰还穿开裆裤的时候,他的父母给他定了一门娃娃亲。那门亲事有开玩笑的成分。女孩是他的邻居,叫山凯。她比张志杰大一岁,是市里一家报社的记者,最近也在村子里,不知道在忙什么。

前天,张志杰去买东西,在路上遇见了她,随便聊了几句。临分手的时候,他开玩笑地说起了那门亲事。她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笑。

张志杰兴奋了三天。

三天之后,还是一个人,一间屋子,冷冷清清。

这些天,张志杰一直觉得有点怪,不是山凯有点怪,而是这个世界有点怪。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总结了一下,五件小事有些怪异,按时间排序如下:

五个月前,他收到一个包裹,来自千里之外,寄件人一栏空白。打开,里面是一件红嫁衣。那不是他买的东西,可是发货单上却写着他的地址和名字。现在,那件来历不明的红嫁衣还在柜子里。

三个月前,他去县城买油画材料。等车的时候,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女人靠过来,定定地看着他。他以为她想要钱,就给了她一个硬币。她没接,沙哑地说了一句:“你身上有一股邪气。”说完,她叹了口气,轻飘飘地走了。

一个月前,他去镇上寄一幅画。有一个戴口罩的女人也要寄东西,正趴在柜台上填单子。他也填了一张,和那个女人一起递进去。邮递员看了他一眼,又看了她一眼,狐疑地问:“你们寄给同一个人?”

半个月前,他正在吃晚饭,一个穿迷彩服的中年男人走进了院子,木木地问:“有柴鸡蛋卖吗?”他的脸很黑,皮肤粗糙,有岩石一样的质感。扎两目是渔村,从没有人养过鸡,他竟然上门收柴鸡蛋,这很可疑。

一周之前,他躺在床上,闻到了一股腐臭味。他找遍了每一个角落,最后在床底下发现一只死鱿鱼。他从没买过鱿鱼。它是从哪儿来的?

怪事离他越来越近,已经从千里之外到了床底下。

白天,睡不着的时候,张志杰躺在床上,仔细梳理这些怪事,没发现它们有一丝一毫的关联,这让他更加困惑。

这到底是怎么了?

或者说,到底要发生什么事?

张志杰的性格像他的画风一样,细腻而沉稳,心里容不得一丝不正常地方。他不怕鬼,不怕僵尸,不怕血腥,只怕生活中一些反常的细节。

比如说,睡觉之前,你把两只鞋子整整齐齐地摆在床前,醒来后却发现它们一前一后,像是有人穿着它们走了两步,而那个人不是你。

再比如说,你梦到一个面目陰沉的男人,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你。他穿一身很旧的黄布衣服,戴一顶棉帽子。第二天,你出差去外地,走在路上无意间一回头,看见身后有一个面目陰沉的男人,他穿一身很旧的黄布衣服,戴一顶棉帽子。

恐怖藏在细节里。

恐怖藏在巧合中。

开始,张志杰害怕那只死鱿鱼。再后来,恐怖开始慢慢地往外延伸,一直到了千里之外——是谁给他寄来了红嫁衣?他觉得,看不见的恐怖才最恐怖。

这些天,他一直在想这些事。

他隐隐约约看到了一张模模糊糊的脸,像是女人,又像是男人。那张脸上有一对巨大的眼珠子,悬在半空,定定地看着他。

风毫无预兆地停了。

海面变得十分平静,一块块岩石在暗黑中张牙舞爪。海天之间,一片死寂,只有海浪拍打岩石的声音:“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张志杰忽然看到了一艘船。

它仿佛是凭空冒出来的,静静地浮在海面上,一点点地飘向岸边。它的速度很慢,就像一个垂死的老人。

张志杰直直地看着它,不知所措。

它终于飘到了岸边,搁浅了。

张志杰慢慢地走了过去。

借着浅浅的夜光,他看见它大约有半米长,是一艘木船,两头尖,中间有一个船舱。船舱用布帘子挡着,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它是一个模型,很逼真。深更半夜,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张志杰四下看了看,附近没有人,就弯腰把它抱了起来。它很重,大约三十斤,可能是因为长时间浸泡在水里,它的底部有一层黏糊糊的东西,应该是水藻。

等了一阵子,没有人来找他。

张志杰就把它抱回了家。

走在路上,他又开始想那些怪事。

他还不知道,这一切怪事都和他怀里的那艘船有某种黑暗的联系。

还没走到大门口,他就看见屋子里亮着灯。

来电了。

张志杰觉得怪事又多了一件:电闸没跳,电工没来,为什么来电了?进了屋,他把那艘船轻轻地放到地上,开始画画。今天晚上,他必须把这幅画画完。他很投入,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夜一点点流逝。

月亮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惨白的月光照到那艘船上,发出乌黑的光。它看上去有年头了,木头已经开始腐朽。窗户开着,风吹进来,吹起了船舱上的布帘子,里面有一个女人,穿一身红嫁衣,面无表情地盯着张志杰的后背。她的脸很白。

张志杰在画画。

他的心里一直不踏实。过了一阵子,也许是有神灵在提醒他,他回头看了一眼。

布帘子已经落下了。

他扭过头,继续画画。

又有风吹进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背后也有人打了个喷嚏,应该是个女人。

张志杰猛地转过头,背后空无一人。他确定自己没听错,也不是回声。可是,这间屋子里除了他,没有一个活物,是什么东西在背后打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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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心里一下就空了。

“王绳……”一个女人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那声音很飘忽,很遥远,很陰暗,很空洞,完全不像是人类发出的声音。

张志杰身上的鸡皮疙瘩一下就起来了——他认识王绳,还知道王绳七年前就已经死了。

深更半夜,是谁在喊王绳?

他僵僵地坐着,等待下文。

过了大约两分钟,那个女人又说话了:“救我……”这一回,她的声音更飘忽,更遥远,更陰暗,更空洞……

张志杰打了个哆嗦,一下想起她是谁了。

她叫水波,是山凯的姐姐,七年前嫁给了王绳。王绳在镇上开了一家照相馆。那一年春天,他划着船,带着山凯下了海,打算去一个小岛拍照片。他们走了之后,再也没有回来,仿佛从人间蒸发了。

村子里的人划着船,在海上找了他们七天,还把小岛翻了个遍,一无所获。

那一年,张志杰还在外地上学,回来之后才听说这件事。

现在,他却听到了来自七年前的呼救声。

他盯着那艘船,越来越觉得它有些诡怪。他站起身,慢慢地走向它,蹲了下来。他屏住了呼吸,害怕船舱上的布帘子突然掀开,一只惨白的手伸了出来,一个女人木木地说:“救我……”

这不可能,它太小了,里面不可能藏着一个人。

张志杰慢慢地掀起了布帘子。

他又打了个哆嗦。

他和她对视了一阵子,伸手把她拿了出来。她是一个木偶人,穿一身红嫁衣,脸白白的,脸上只有眼睛和嘴巴,没有眉毛和鼻子,显得十分怪异。

张志杰觉得她穿的红嫁衣有些眼熟。仔细一想,头皮一下就炸了——五个月前,他收到一个包裹,里面有一件红嫁衣,和她穿的红嫁衣一模一样,只是大小有区别。

这是怎么回事?

他怔忡了半天,轻轻地把她放了回去,放下了布帘子。他退回到凳子上,再也没有心情画画了。他扭过头看着那艘船,忽然感到它是一个不祥之物。更恐怖的是,它的肚子里还藏着一个更加陰森的木偶人,会说话。

恐怖一下子加倍了。

张志杰没关灯,躺在了床上。回想起今天晚上发生的事,他觉得有点怪:以前,停电都是因为电闸跳了,这一次电闸没跳却停了电,十分反常。还有,那艘船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被他遇上了,这肯定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觉得,有人在背后操控着一切——停电只是一个幌子,那个人的目的就是把他引到海边,把那艘船抱回来。他甚至认为,如果停电之后他没去海边,那个人肯定还有后招。

他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外面,一片死寂。

那一对绿幽幽的眼珠子还在大门外,不远离,不靠近。

这一夜无比漫长。

在扎两目村,天一黑,外面就没有人了,曲曲折折的石板路上空荡荡。一栋栋红砖黑瓦的房子矗立在黑暗中,缺乏生气。

一个人提着一盏红灯笼,慢慢地走。

红灯笼摇摇晃晃,他的影子映在石板路上,忽长忽短。突然,他停了下来,猛地转过头,警惕地打量四周,还抽了抽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