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雪峰

一、

为调动下级工作积极性,更好地开展工作,当前一个时期,各级地方政府都发扬或发明了很多种激励下级的办法。今年暑假调研中接触到的工作方法有:调度、观摩看点、红黑榜、述比述诺、三好创建等等。

在东部一个乡镇调研,乡镇党委副书记说,当前不仅乡村很忙,上级其实也很忙。从上到下,各级政府和各个部门都在竭尽全力或精疲力竭地工作,因为现在各个部门的工作要求都提高了,有了标准,也有具体考核指标,并且还实行末位淘汰。每项工作都有硬性指标,没有办法应付。

传统时期,党建工作相对比较虚,好应付,现在讲党建引领,任何一件重要工作都可以与党建挂上钩,党建工作因此就成为很硬很实的工作。

调研乡镇所在地市,每年市委组织部都会布置“书记项目”,由各个乡镇党委书记自选项目,在全区公开比赛观摩中述比述诺,由上级领导打分,再将其中优胜者送到全市去比,不仅要对“书记项目”实施结果在全区范围公开“述比”,而且要对实施方案公开“述比”。“述比”不搞形式,硬碰硬,要有实在的东西拿出来给人看。

市委组织部除组织“书记项目”以外,还安排乡镇“三好”创建工作。“三好”创建为“好班子、好班长、好班副”创建,“三好”创建不能与“书记项目”重合,且每个人的创建也不能重合,每项创建都要有创新争优规划、方案、实施步骤,对所有创建项目都要进行考核评比。排名靠后就要警告。过去只有“书记项目”,就是只有一个项目,现在“三好创建”,“好班副”就将所有副职干部都纳入过来,就一下子有10多个项目了。

二、

在中部一个县调研,主要工作激励办法远不如上述东部地区正规,而带有很强县委主要领导个人色彩。当地主要促进工作的方法是“调度”,凡是全县安排的中心工作,都会定期通报各个乡镇完成进度,比如我们调研时,正强调注射疫苗,全县每周对完成疫苗注射人数排名进行一次调度,排名结果不仅发到全县领导、部门和乡镇,而且会发到全县中层正职干部群。全县正科以上干部150多人,县委书记会在群里对排名靠后乡镇点名,也许不严厉,却可以起到极强的督助作用。这种调度相对不正式,调度排名也不与奖惩、晋升挂钩,但是,每次调度都排名最后,不仅面子上很难堪,而且势必会影响县委主要领导的评价,从而影响到晋升。

三、

苏北尤其强调经济发展,并以经济发展目标为主来激励基层工作。调研的苏北一个县主要通过观摩来促进乡镇工作,全县已连续十几年开展这样的观摩活动。每年观摩四次,每次每个乡镇提供一个观摩点,参加观摩的包括全体县领导,乡镇书记镇长,部门负责人和两委员一代表,每次要坐六辆考斯特中巴车。一直以来,每年四次观摩中,两次观摩工业(所有乡镇都设立了工业园区),农业一次,社会治理一次。近年来观摩项目有调整,包括了乡村振兴、镇区配套、新型社区、生态治理、环境整治、新型党建和农业项目。之所以新增,是因为近年来上级中心任务增加了,乡村振兴和党建也受到高度重视。每次到一个乡镇观摩一个点,都只看一次,下次必须看新点。

虽然苏北与苏南、苏中一样提出“高质量发展考核”,实际上苏北最关心的仍然是经济增长,因此,高质量发展考核100分中经济指标占了38分,若再加上6分的城乡建设用地增减挂钩考核,就要占44分,接近全部指标的一半。

除全体县领导参加的观摩以外,还有由条线组织的观摩,典型是增减挂钩任务完成情况。苏北通过拆农民房子退出宅基地,形成增减挂钩指标,然后以50-70万元/亩卖到苏南,就可以获得丰厚利益,县国土局甚至被称作第二财政。一年若可以整理出1万亩增减挂钩指标,扣除成本,就可以为县里创造三四十亿元巨额收入,县里就有很高进行增减挂钩的积极性。一般来讲,年初给各个乡镇分任务,每周开会通报任务完成情况,每半个月召开一次全县工作推进会,推进会到各个乡镇增减挂钩项目现场进行观摩,落后的乡镇现场检讨并做表态发言。参加推进会的包括县分管领导,乡镇分管领导和国土部门的领导。

观摩以外,对于全县大部分中心工作还会采取调度的办法。调度一般用于完成紧急任务,排名最后相当难堪,因此对乡镇主要领导构成巨大压力。

四、

通过对比排名来促进工作,调动基层工作积极性,确实是有效果的。不过,如果调度或观摩的工作本身就脱离实际,就会放大决策失误所带来的问题。比如观摩看点,虽然在上级巨大压力下面,下级会想方设法建设出一些供观摩的亮点,却很可能为打造亮点而负债累累。有一名乡镇党委书记说,每年考核大家都看成绩,却不看债务。很多花重金打造的亮点,等观摩过后就恢复原样了,或就废弃了,因此造成了不必要的损失。

地方和基层工作中,大量工作都应当是常规工作,虽然主席说“只争朝夕”,中国农村发展却仍然要以保守稳健为主。运动治理当然也重要,若事事都运动,基层就会不堪重负,就会变成应付。当前中国各级地方政府所表现出来的急于求成心态,应当引起重视。

2021年8月17日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