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中,西门庆干了诸多恶事,横行霸道、欺男霸女、不把人命当回事儿。

他最爱的寻花问柳,遇上可意儿的女子,即便人家是有夫之妇,也一定要勾搭到手。

初时不过想着露水欢愉,后来便想长相厮守,据为己有。于是便生害人之心,女人撺掇,西门庆助推,官府、仆人尽皆帮忙,害死人家丈夫,一顶轿子连同妇人的家财,一块儿抬回家中,就这样二房三房四房五房六房地累加起来了。

恐怖的是,西门庆害人之后,毫无愧疚之情,甚至愤愤不平,觉得自己受了气吃了亏似的。就如宋惠莲骂他的那样——就是个弄人的刽子手, 把人活埋惯了,害死人还看出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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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金瓶梅》,常让人生失望之叹,甚至绝望。你会艳羡西门庆却又极其憎恶西门庆,你会觉得西门庆的龌龊就在你身边,而你无可奈何。

因为西门庆获得一切都太容易了;因为西门庆他的唯一特点就是有钱,仅凭此一点,便可践踏一切道德,沉沦于恶的谷底却活得春风得意、花团锦簇。

有些问题,你永远想不通,但却是极现实的存在。

西门庆说不上有什么智慧,也没什么急智,处理很多事情时怯懦胆小得不像个男人;他也没什么赚钱的本事,靠着祖荫和大鸟,硬生生得了无数横财。

那算命的吴神仙说他“一生多得妻财,不少纱帽戴”;

又说他“为人一生耿直,干事无二,喜则和气春风,怒则迅雷烈火”。

西门庆确实就是这么一个人。

第一无智,耿直。

西门庆勾搭潘金莲,被武大郎捉奸。西门庆的第一反应是钻到床下先躲为敬。潘金莲倒是老手,什么都不管,自己个先扑上去顶住门,力大无穷,武大郎连撞几下都没撞开。

此时的西门庆毫无想法,大概他脑子里在想,这番完了,怎生出去。

潘金莲却冷静机智得多,她骂西门庆:“你闲常时只好鸟嘴,卖弄杀好拳棒,临时变没些用儿,见了纸虎也吓一跤。”

这是指明了让西门庆打武大郎。当然,也在嘲讽西门庆。

西门庆不好意思了说:“不是我没这个本事,一时间没这智量。”

西门庆自己也承认无智。

害武大郎时,西门庆毫无见地,表现的很像一般领导:我只要结果——跟潘金莲长久私会。

同时表示,自己毫无办法,“我枉自做个男子汉,到这般去处,却摆布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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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武大郎命的主意,是王婆出的。执行的是潘金莲。

西门庆只是听话去自己家里拿了一包砒霜,剩下的静听成功消息。

西门庆勾搭李瓶儿时,跟勾搭潘金莲时的办法一样,就是没有办法。

他自个在李瓶儿门前反复溜街,让李瓶儿看到他。

反倒是李瓶儿自己个想办法跟他套近乎。后来第一次私会,从西门庆家后花园的墙上翻过去到李瓶儿家里的主意,也是李瓶儿出的。

再后来,纯粹是潘金莲亲自帮忙望风,给他和李瓶儿私会保驾护航。

李瓶儿是西门庆结义兄弟花子虚的妻子。花子虚打了一场官司,富豪不再,西门庆却也没起什么坏心思,但李瓶儿一番操作,硬生生把花子虚气死。她把大部分钱给了西门庆,让西门庆帮她存着,花子虚生病,却推说没钱,药也没得吃,呜呼哀哉了,死的时候才24岁。

李瓶儿要嫁西门庆,西门庆一口应承,盖楼盖院子的钱都是李瓶儿出,只让西门庆盯着即可。

但西门庆的亲家在朝中被杨提督的事情牵连,众官员联合弹劾,要把蔡京、杨提督等一干党恶人犯,或下廷尉(问罪),以示薄罚;或致极典(死刑),以彰显戮;或照例枷号(下狱);或投之荒裔(流放),以御魑魅。

那时候这种罪牵连极光,也有可能牵连到西门庆。

圣旨批复,蔡京姑留辅政,其余人如杨提督等,并手下坏事的家人、书办、官掾(其中包括西门庆的亲家),及亲家等(包括西门庆),但凡查实,一律坐牢、发配充军。

西门庆得之这个消息,彻底懵了,耳边嗖的一声,魂魄不知道哪里去了,惊伤六叶连肝肺,吓坏三毛七孔心。

只能关闭大门,不许家人出去,自己也缩着听天由命。

李瓶儿等不见娶她,被人说了几句西门庆的坏话,于是嫁给了蒋竹山。

西门庆运气好,那件事儿没牵连到他,又开始嘚瑟。

但听闻李瓶儿嫁了人,他除了说脏话骂人之外,只能干瞪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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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但凡有两个女人都能叽叽喳喳、鸡犬不宁,西门庆家里一堆女人,仆人小厮都是碎嘴子,是非更多。

而西门庆没有任何分辨是非真假的能力,全凭喜怒定事,不高兴了就打东打西,发泄一番,高兴了很多事他也满不在乎,总笑嘻嘻的。

西门庆包了院子里的一个姑娘李桂姐,一个月五十两银子。按规矩,这姑娘不能再接客,专属于西门庆。因为这种事儿还跟结婚一样要举行仪式,叫“梳笼”,还要办酒席,送礼物。

但这李桂姐趁西门庆没去,偷偷接了一个杭州过去的丝绸商人的儿子。没想到西门庆突然上门,李桂姐与那人躲到后院房里去了,推说不在。

没想到西门庆解手时无意间发现了秘密。大怒,当场让手下人砸了院子,谁都劝不住。弄得所有人脸上都不好看。

这就是西门庆的性格。

西门庆不在乎别人对他说什么,在乎在什么地方对他说什么。

西门庆最爱听进去的话,都是女人在床上对他说的。

潘金莲、李瓶儿、春梅、李桂姐等,经常跟他在床上的时候,跟他搬弄是非,西门庆正在兴头上,一一记住。要么跟人怄气,比如听了潘金莲床上的诬陷,跟正妻吴月娘不说话;要么不问青红皂白打人骂人,比如听了潘金莲床上的挑拨而怒打仆人。

床上的话能算话?

男人在床上说的话,女人千万不能信。男人撒谎最多的地方,就是床上。

女人在床上的话,男人也千万不能信,海誓山盟犹可一听,但凡说事,不是搬弄口舌,就是挑拨诬陷。

潘金莲跟西门庆的童儿琴童私会,西门庆不在,就晚晚留琴童在自己房里,天快亮时放出去。西门庆知道后怒气冲冲拿着马鞭,把潘金莲脱光了要打。但春梅和潘金莲串通,相互作证,春梅在西门庆怀里撒了个娇,摔了个锅。西门庆就信了!

西门庆御女无数,但却完全分辨不了女人的话的真假对错。

可算是极其没脑子了。

他遇事冲动,有利便上,有害便缩。喜怒都形于色,来去极快,这就是耿直。吴神仙说他“为人一生耿直”,这个耿直说的是他遇事不过脑子,不转弯,而不是说他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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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西门庆正经做生意赚钱,没什么本事。但却很有钱。

西门庆做生意一塌糊涂,他父亲留给他一个生药铺子,他连账都懒得算,也算不明白。

西门庆的家底是他父亲西门达走川广贩卖药材积攒下的,很殷实。

但他得了很多横财。比如娶潘金莲,武大家里虽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都跟着潘金莲到了西门庆家里。

后来又娶了孟玉楼,孟玉楼的家底可厚了。她丈夫是贩布的,积攒了很多钱。家里南京拔布床有两张,四季衣服,四五大箱子,金镯子银钏儿无数,现银一千多两,其余布匹无数。

那贩布的人儿在外面死了。

所以,西门庆那边还勾搭着潘金莲,来不及娶金莲,就先疏通关系,把孟玉楼娶进了家门。

孟玉楼在西门庆家排第三。接下来才是娶潘金莲。

即便潘金莲的性吸引对西门庆来说为妻妾中第一,但西门庆还是先下手得到孟玉楼。那些钱财布匹,自然都是跟着过来到西门庆家里了。

西门庆后来又娶了李瓶儿,两人挤兑死了自己的结义兄弟花子虚,之后娶了李瓶儿。李瓶儿厚厚的家产便也跟着到了西门庆家里。

李瓶儿的公公,原来是个真公公,在宫里做过太监,人称花太监,他积攒了很多东西都是从皇宫里出去的,西门庆家都没见过的好东西。这花太监收了好几个侄子,其中之一就是花子虚。但花太监手里的钱财东西,都落到了李瓶儿手里。

后来花太监的几个侄子跟李瓶儿打官司要分财产,由西门庆疏通关系,而李瓶儿早就把东西藏在了西门庆家里,所以他们什么都没得到。

女婿陈经济,因为其父陈洪东窗事发,遂将家产转移到丈人西门庆家保存,最后也被西门庆占为己有。

西门庆另一个赚钱的路子,就是收受贿赂,他因为搭着蔡京蔡太师的关系,所以为人买卖官司,买卖官职,他从中抽头子。动辄千两银子的收入。后来蔡京还赏了他一个官儿,更加肆无忌惮。

但以上方式其实也赚不到巨大的财富,只能说是锦上添花,因为那些钱根本不够西门庆花。西门庆花钱大手大脚,毫无拘束。这些钱只不过是小钱,如何能让他成为东平县首富?

所有的生意,最后都归结为金融。就像不放贷款的互联网平台就不是互联网平台一样。

西门庆最大的收入来源是放贷。

而且放的是官吏债——超高利贷。

这是不需要本钱的买卖,也就是把国家府库的钱拿来放债——看来西门庆很早就懂得了杠杆方式。

通过这种方式,是不怕人不还钱的,因为通着官府,赚的利息,自然二一添作五。

这种无本买卖利润极大。

顺带还能把这种资源利用起来,即“把揽说事过钱”——替人打官司,替别人说情或办事,从中收取费用。

反正他跟这些官府关系都是打通的。比如,蔡一权任两淮巡盐史,将山东巡按宋乔年介绍给西门庆,后来西门庆贩盐,经营盐运业,蔡状元行使两淮盐运使之权,让西门庆比别的盐商早掣取一个月盐引,西门庆在短短一个月轻而易举的谋取了两万两银子的暴利。

这些其实都是没什么正经本事,但西门庆把这认为是经商有“道”。

无论如何,西门庆积攒了无数的钱财,才让他可以花天酒地,花钱根本无所谓。他那些结义兄弟,都是一些帮闲帮嫖的穷鬼饿鬼,整天只知道从他身上刮银子占便宜混吃喝,耍钱饮酒,嫖赌齐行。

也真是因为有钱,所以西门庆即便没什么脑子,却能欺男霸女、横行霸道、无法无天。

这恰是《金瓶梅》的主题,所以让人读着绝望,因为是超现实主义的。

《金瓶梅》开篇说“酒色财气”四字,但最终着眼点就一个字——财。

作者明说,“酒色财气”四件中,唯有“财色”二字更为厉害。

为什么呢,假如一个人到了穷苦的地步,那就要受尽无限凄凉,耐尽无端懊恼,晚上摸一摸米瓮,苦无隔宿之炊,早起看一看厨千,愧无半星烟火,妻子饥寒,一身冻馁。

无钱填饱肚子尚且艰难,还想喝酒?

这也罢了,没钱有一种可恨之处,就是亲朋好友白眼看你,面目寒酸,就算你有凌云志气,也都消磨殆尽,还能与人争气?!

所以,这四个字中,财最重要。

有钱就可以吃饱,饱暖思淫欲,才有酒,才有色,才有气。有钱人从来都是趾高气扬,谁见过穷人志气昂扬?

有钱可以挥金买笑,一掷巨万。即便要跟人斗气,那也是钱可通神,颐指气使。那时候趋炎附势的可以给你吮痈舔痔,无所不为。

所以,西门庆抓住了这四个字的精髓,不管什么方式,他弄足了钱。说他不聪明,他跟潘金莲热恋时,知道先去拿下孟玉楼。

李瓶儿死后,没良心的西门庆痛哭失声,家奴玳安说:“俺六娘(李瓶儿,是第六房)嫁俺爹……该带来了多少带头来。别人不知道,我知道:把银子休说,只光金珠玩好,玉带、绦环、鬏髻、值钱宝石,还不知有多少。为甚俺爹心里疼。不是疼人,是疼钱… …这一家子,都哪个不借他银使,只有借出来,没有还进去的……”

好一个“不是疼人,是疼钱”。

难怪《金瓶梅》里,西门庆确实更疼李瓶儿呢,惹得潘金莲醋意与妒恨齐飞,恶语共诅咒同施。

《金瓶梅》还真是现实,现实的让人胆寒。谁若把它当爱情小说读,谁若还在为小潘叫屈,那就是还困在其中,还没分别出,自古以来的富人,其实区别都不是很大。

任何暴富的人都可能沦为西门庆。

记住,当我们无钱无权时,我们足够冷静,总以为是道德的化身,但当有钱有权之时,我们都无法保证不成为西门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