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大选还有三周就见分晓了。特朗普和哈里斯都在做最后的冲刺,把行程安排得不能再满。目前看,特朗普的竞选势头相对较好,处于上风;哈里斯团队明显处于下风,重新呈现出弱势方(underdog)的态势。问题在于,哈里斯阵营在竞选上花的钱是特朗普阵营的三倍,又有主流媒体、好莱坞/娱乐界、知识界、大量大企业及平台的支持,却仍然只取得这样的成绩,是很难交代过去的,所以民主党的一方(包括绝大多数主流媒体)对哈里斯是失望的。八月份拜登刚刚退选、哈里斯刚刚参选的那股新鲜劲早过去了。在他们眼前的,确实是一个很普通的华盛顿政客,缺乏战略和愿景,缺乏自己的东西,缺乏动员能力、缺乏组织能力、缺乏领导魅力的政客。所谓“蜀中无大将,廖化当先锋”,哈里斯就是民主党的“廖化”。她选的搭档沃尔茨(Tim Walz)则是一个三、四流政客的水平,被JD万斯打得满地找牙。既然是“廖化”挑副手,既然当的是“廖化”的副手,自然也不能盖过“廖化”:“廖化”就是副总统的瓶颈。所以,沃尔茨水低一些也是合理的。其结果是,哈里斯 + 沃尔茨,两个人在一起很像是草台班子。他们确实不能代表民主党的最高水平。

从主流媒体(基本全部支持民主党)的评论报道的措辞中,其实可以隐约看到他们不满、失望和担忧。但在当下这个节骨眼,又没人能够批评哈里斯,因为现在批评哈里斯是巨大的自伤行为,只会被特朗普阵营所利用,反过来挫伤自己的士气。所以人们不敢评论太多,只能默默为哈里斯祈祷。

向奥巴马这样仍然有巨大影响力的民主党精神领袖,当然着急得很,白天出来帮助哈里斯竞选(包括帮助哈里斯拉拢黑人男性选票),晚上给哈里斯支招。问题是,没人能够取代哈里斯,即便是奥巴马,也不能代她完成选举,她最终还得依靠一己之力。

在一般选民看来,从拜登突然退选,到换成哈里斯上马,整个过程都不清不楚。哈里斯特别像是硬塞给选民的选择:“如果你不喜欢特朗普的话,如果你有点良知的话,如果你是个好人的话,如果你是个黑人的话,如果你是个拉丁裔的话,如果你是个穆斯林的话,如果你是个女性的话,如果在历史上一直支持民主党的话,那么就请你出来投票给哈里斯。你别问哈里斯是谁,也别问哈里斯是怎么冒出来的。反正我们推的就是哈里斯,请支持哈里斯。我们就算换成一头驴竞选,你们也应该支持。”

问题是,这个逻辑是不成立的,尤其对于中间选民而言。他们为什么要支持哈里斯呢?特朗普一定是个不好的选择么?选择特朗普的代价到底是什么?这都是很好的问题。

哈里斯补位拜登参选两个月来,形势一直在变。对于没有下定决心的真正的中间/摇摆选民来说,现在有这样一种逻辑、考量和心态,我和几个美国朋友聊,也得到了印证,现在给大家推演一下,

1.哈里斯的业绩很普通。 哈里斯(和拜登)在任上的成绩普普通通,确实存在共和党所说的通胀问题、非法移民、治安问题、美国陷入的海外冲突(俄乌、巴以等)。而且哈里斯/拜登已经在任上,很多问题随时就可以解决,如果现在解决不了的,那么以后也解决不了。如果首先已经认为哈里斯/拜登任内成绩很好,那就是民主党的支持者,不存在决心未定,也不是“摇摆”选民了)

2.哈里斯参选以来没有提出任何惊喜。 “是骡子是马出来溜溜”,哈里斯已经出来竞选两个月了,背景、来历、人设、沟通方式、政策思路,对重大问题的取态,基本都清楚了,她就是典型的华盛顿精英政客,属于民主党的建制派。还有三周就大选了,她该说的都说了,能做的都做了,现在没说的以后也不会说,现在没承诺的以后也不会承诺。而且现在是选举期间,候选人是要吹牛逼的,所以对她现在说的话还要打折,不能照单全收

3.哈里斯是个标准的华盛顿建制派政客,很大程度上是拜登的“复刻”。 现在也比较清楚了,从过去几个月哈里斯对外提出的各种政策、表述,措辞,提法,她对重大问题的立场、议程、思路、策略等,和拜登是高度相似的。哈里斯确实可以被看作拜登的延续。一方面,特朗普阵营把哈里斯等同于拜登的策略总体成功,另一方面,这些也是从哈里斯自己嘴里反反复复讲出来的(评估过去四年,她“不会做任何和拜登不一样的事情”;“参与了拜登绝大多数决策”)。所以,选民如果选择哈里斯,得到的还是拜登,或者与拜登大致相似的东西,这是一个确定性。不确定性,只是不知道她是“拜登1.0”,“拜登1.5”,还是“拜登0.8”——即不知道她是更强的拜登还是更弱的拜登,不知道她是进还是退

4.哈里斯代表的是现状,代表的是确定性。选择哈里斯 = 选择维持现状。 无论如何, 她正在白宫,正在任上,拜登和民主党作为一个整体在使出浑身解数帮她,她就是民主党的台前,就是民主党真实的代表。而过去几个月,哈里斯/民主党是可以根据选情调整对一些重大问题的打法和策略的,不是没有空间的。到现在,如果能调整的,肯定已经调整了,如果没调整的,说明也调整不了,就这样了(俄乌、巴以两个问题都很典型)。所以,评估哈里斯,最好的方法就是看她在任上做了什么以及没做什么。这次大选就是对在任者(incumbent)的投票。作为在台上四年且还在台上的人,哈里斯提供给人们的,是非常确定的建制派民主党议程。不会有任何的惊喜和意外。这个确定性是全方位的,例如包括对俄乌问题和中东问题的确定性,哈里斯如果上台,势必延续老路(“按既定方针办”)。这时当然就要看老百姓对现状买账不买账了

5.特朗普反而可能演变发展了,是所谓的“2.0”。 相比之下,特朗普这个人确实有很多毛病,特朗普的第一任确实也有很多毛病。但两个方面,第一,距离产生美,特朗普的第一任(2017~2021)距离现在已经有点远了。第二,中间隔着一个疫情,疫情是一个历史分水岭事情,许多东西(例如经济)现在都被归咎为疫情,人们现在的看法和2020年11月的看法不同了。第三,人们认为特朗普虽然大的方向没变,但在汲取经验教训,在改进,在发展,在迭代,而且还有年轻人JD万斯的帮助。特朗普可能已经“迭代”到“2.0版”甚至“3.0版”了,只不过你不给他机会上台的话,就无法评估或证伪他“迭代”的效果

6.JD万斯、马斯克及共和党政客对特朗普的美化和洗白是有效的。 共和党主流政客早已接受了特朗普,将特朗普主义纳入主流,甚至视为唯一正确。所以,特朗普的极端行为早已被去除极端化,成为新常态的一部分。过去几周,马斯克和JD万斯对特朗普及特朗普主义的“洗白”和“美化”是颇有效果的,他们用全新的方式呈现了“特朗普主义”的逻辑,赋予了特朗普主义新的面孔,新的形象,让特朗普主义看上去更加理性,更加丰富,更加年轻,更有现实意义,更有前瞻性,总之,比从特朗普自己嘴里讲得要更好。尤其要提一提JD万斯,他是可以被中低层白人蓝领称为“美国之子”的一个人。他让人们相信,有可能存在一种更加温和、温情、理性的特朗普主义。因此,最近几周的密集洗白不是没有效果的

7.特朗普可能可以带来意外惊喜;很多人也依然相信特朗普在经济领域的能力。 而且特朗普承诺了许多哈里斯完全没有提及,不敢提及,不会提及、只会回避的东西,例如中止俄乌战争;中止中东冲突;着力让美国制造业回归,解决通货膨胀问题,解决非法移民和治安问题,提供更多的就业。这其中,经济很重要:大部分人们在骨子里相信,特朗普毕竟是商人出身,有商业直觉,更懂经济。无论如何都会比哈里斯这样的人更强。而他又有马斯克这样的人助力,在搞活经济方面可能会带来惊喜。很多人有这样的看法的,他们更愿意把经济交给特朗普

8.就算让特朗普干,也就是干一届。 特朗普上了台反正也就是干一届,之后没有下一届了,并不存在特朗普继续连任、破坏美国民主的问题,这和2021年的情况是不一样的,第一,特朗普年龄摆在这里;第二,特朗普自己也说了就选一次,之后不会再竞选了;第三,美国宪法规定总统只能当两届,人们不相信特朗普能够修改宪法或无视宪法;第三,接班人已经在那里了,JD万斯。特朗普接下来的任务就是扶持JD万斯当总统,而JD万斯只是一个政治新星,一个后起之秀,现在一切为时太早,不用着急对他做任何论断,可以四年后再看;届时如果不行就不选他。选特朗普上台并不代表要选JD万斯接班

9.四年后还可以换回哈里斯(或其他民主党政客)。 未来四年之后,如果对特朗普不满意,下一届还可以换回民主党。民主党提供的是老配方,提供的是确定性,始终作为一个选择而存在。或者可以这么理解,民主党是“备胎”,万一特朗普/MAGA不行,大不了选回民主党。哈里斯还年轻,四年之后还可以是哈里斯,但这也要看她的造化了。没有拜登和民主党大佬首选的话,她还能不能在党内初选脱颖而出?如果她真的有本事,那可以在四年后卷土重来,并且还可以连干两届八年。问题是,四年后也未必是哈里斯,可以是其他人:具体由谁上,取决于民主党内博弈、竞争、初选

10.但以哈里斯为代表的民主党政客都是相似的、同质的,都是华盛顿建制精英的代表。 关键是,如果是民主党的话,看起来谁上都差不多:他们的立场、政策取态、观点什么的都很相似。从哈里斯可以看出来,她真正自己的东西并不多,更多的只是一个对外代表民主党的平台和载体。她只是结合内外形势,在建制派民主党给定的政策包里选择自己能选的东西。这个党的代表可以是拜登,也可以是哈里斯,也可以是其他人;他们的共性在于他们都是民主党/华盛顿的建制派精英,都是美国固有政治秩序及所谓“深层国家”的一部分。所以,这次选举其实不只是共和党vs民主党,也不只是MAGA vs 建制派左翼或进步主义,而依然是特朗普在挑战美国“深层国家”、华盛顿精英、现有政治秩序,依然可以说是老百姓对固有政治秩序的一个投票(referendum);如果老百姓希望(暂时)替换掉建制派,那就选特朗普;如果老百姓希望维持现状,那就选哈里斯。所以,2024年大选其实也是2016年大选的某种重演

11.选择特朗普可能带来意外好处。 选特朗普肯定是有风险(downside)的:情况会变得比现在更糟;但特朗普也有可能带来意外惊喜,带来意外的收获和好处(upside)。到底好处概率大还是风险概率大,说不太清楚。而哈里斯提供的是确定性——维持现状的确定性。当前这个环境,有不少人其实愿意选特朗普,因为他们的倾向是“非对称”的,即更加看中、寄希望、相信上行(upside)的一面

12.关键在于:从来不缺哈里斯,但特朗普是唯一的。 特朗普虽然能够代言很多人,但他非常独特:到现在为止,美国只有一个特朗普。相反,哈里斯却代表着无数的“标准”的、“同质”(generic)的、有“无限供应”的美国建制派政客,这些建制派政客的区别是细微的,往往都是身份认同(例如性别、族裔、出身)、职业背景,以及某些具体政策。考虑到特朗普年事已高,如果现在不选特朗普的话,那么以后也就没有机会再选特朗普了。简言之,这是“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的逻辑—— 我们看到了“两个确定性”,第一个确定性是,现在不选哈里斯,以后还可以有无数个哈里斯;第二个确定性是,现在选了哈里斯,以后就没有特朗普了

13.人们并不相信民主党描绘的前景,即特朗普上台意味着美国民主的终结。 这里有一个关键点,即一般选民是否真的相信特朗普上台后会终结民主?四年后再闹一次类似2021年国会骚乱的事情?要看到,这时代表共和党参选的人应该不是特朗普了,大概率是JD万斯。万斯真的有效仿特朗普推翻选举结果的意愿?万斯真的有推翻选举结果的能力?很多中间/摇摆选民对此是表示怀疑的。至于对投票机制的修改(民主党一直致力于降低投票门槛以有利于少数族裔、贫困群体投票,共和党一直致力于提高投票门槛(以限制少数族裔、贫困群体投票)。大家都希望通过修改机制增加自己(永久)执政的机会。两边看的其实是“镜像”的事情。民主党也一直努力给美国人描绘一个阴暗的画面,即特朗普会终结美国民主;作为反击,特朗普阵营也在说哈里斯/民主党会终结美国民主。马斯克反复地从非法移民、选民基础、投票机制、法律武器化等角度强调这一点:如果特朗普不当选的话,美国就会变成一党制,不会再有下一次选举。我们很难评估马斯克的说法到底有多大可信性,到底有多大的影响力,但它至少可以起到平衡、中和、消解、淡化、稀释、抵消民主党对特朗普/MAGA的指控作用。换言之,当两边都在不断宣称对方才是美国民主的终结时,这个提法本身也就没有意义了:老百姓已然脱敏

14.有一小半美国人其实并不真的关心抽象意义的“美国民主”。 另外,作者之前有一个观点,即有小一半的美国(主要是共和党基本盘,不是中间/摇摆选民)其实并不真正的那么关心纯抽象意义的“美国民主”。对很多人来说,政治制度归根结底都是实现政治目标和结果的手段。他们真正想要的是结果:按照自己意愿和偏好去塑造美国的未来。这时,需要的是政治强人、领导力、执行力、行动力,必要的权力集中、家长主义、权威主义等等。如果民主机制碍事,那也可以酌情去除。这就是许多美国左翼/自由派、知识分子、一直深度困惑和烦恼的问题:为什么特朗普发动了国会山骚乱,拒不承认2020年选举结果,美国民众却还能接受他?为什么这个人还在美国政坛呼风唤雨?为什么美国会走到今天这一步?那么问题来了,请问希特勒是怎么上台的?魏玛政权是怎么垮台的?这个时候,多读历史,多了解人性总是没有坏处的

15.以四年国运作为赌注赌的话,不妨选择特朗普。 所以,如果遵循上面这个逻辑的话,那么在2024年这个节骨眼,哈里斯 和 特朗普 二选一,该选谁呢?有不少中间/摇摆选民,甚至部分对民主党建制派不满的选民(包括黑人男性、拉丁裔男性、穆斯林等)会说,那要不就选特朗普得了,劝当赌一把。事实上,在2016年的时候,美国人已经试验过一次了,用一个从未从政的商人替掉华盛顿精英。他们已经看到了最坏的情况有多坏(downside),大概认为这种情况也是可以接受的;他们也看到了拜登-哈里斯这样的建制派精英复归并不能带来什么。在2024年,反而可能有意外惊喜(upside)。如果能停掉俄乌战争,停掉中东战争,已经是一个很大的收获。所以不妨再赌一把。最坏情况(downside),无非就是输掉四年国运。

基于这个逻辑,这些尚未做决定的中间/摇摆选民应该选择特朗普,而非哈里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