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与罚》的主人公拉斯柯尼科夫(简称罗佳)孤独成性,在大学里简直没有什么朋友;他谁都不愿接近,他不到任何人的家里去,也不欢迎别人来看他。
于是很快,谁也不再理睬他了。
在有的同学看来,他仿佛把他们大家都看成小孩似的,瞧不起他们,仿佛在修养、知识和信仰方面,他都高人一等,他把他们的信仰和兴趣仿佛都看成是低级的。
大家也没冤枉他,他也确实是那样。虽然他的确比别人聪明,在见识上高人一等。
但这高人一等的见识居然没能让他谦虚起来,可见他也没什么了不起。
不知为什么,他跟拉祖米欣倒挺投缘。
正是这个原因,激发了我对拉祖米欣这个角色的浓厚兴趣。
经过一番对比,我意识到,与生活在云端的主人公相比,拉祖米欣这个在现实世界中既脚踏实地又不失个人本色的生活态度,才是我们应当学习的生活典范。
虚与实
罗佳追求的是抽象的理论和哲学概念,而拉祖米欣则更加注重现实。
罗佳的性格中带有更多的理想主义色彩,而拉祖米欣则更为务实和乐观。
他们的底色都是善良。区别是,罗佳的三观是通过书上、自己的想象和推理中得到的;而拉祖米欣的三观是与现实实打实的碰撞中建立的。
罗佳给人的感觉很“飘”,像是浮在真实世界的上方,这让他能看到现实世界中的人看不到的东西;
拉祖米欣给人的感觉是牢牢地扎根在现实,是现实的一部分。他像是一棵大树一样,顶得住风霜雨雪,受得了虫蛀蚁蚀。在烈日下为人们撑起一片荫凉,在风雨中为飞鸟提供栖息之所。
原文对拉祖米欣的描述如下:
他的酒量极好,但是他也可以滴酒不沾; 有时他恶作剧做得很过分,但他也可以完全不胡闹。 他的另一个出色之处,就是任何失败也不能使他灰心丧气,似乎任何逆境都无法把他压倒。 他可以寄宿在房顶上,可以忍受极端的寒冷和非常的饥饿。 他很穷,完全自力更生,随便干点什么活来挣钱口。 他知道无数挣钱谋生的方法。 有一年,整整一冬,他的屋子里都没有生火,他还坚持说,这样更舒服,因为在寒冷里睡得更香。 现在他也被迫休学了,不过休学的时间不会太长,他正竭尽全力改善境况,准备继续求学。
同样是贫穷的大学生,为什么罗佳会陷入极端思维,而拉祖米欣在艰苦的环境下健康的成长?
因为罗佳是现实的观察者,而拉祖米欣是现实的体验者。
罗佳比较“虚”,而拉祖米欣比较“实”。
行为动机
司汤达在《红与黑》中说:
想象力丰富的人都很自负,正是这种自负把他引入歧途,他将自己的意愿当成事实。
罗佳的行为动机往往是基于理论和思考,而拉祖米欣的行为则出于对现实的热爱。
罗佳喜欢思考、推理,拉祖米欣爱好生活、实践。
罗佳倾向于孤立自己,难以与人建立深层次的情感联系。他的行为更多地是出于个人主义的考量,忽视了他人的情感和社会的责任。
书中,母亲对他的评价是:
当时我的眼泪,我的央求,我的病,我的死——也许我会愁死,还有我们的贫穷,会阻止他吗?他会满不在乎的跨越一切障碍。
在理想和现实冲突的时候,他的想法是:
“的确,不久以前,我还想到拉祖米欣那儿去,请他帮我找一个工作,帮我找一个教书的工作,或者别的什么……” 拉斯柯尼科夫想道, “但是,现在他能帮上我什么忙呢?假定他帮我找到了教书的工作,甚至把自己仅有的一个戈比给了我(如果他还有一个戈比的话),让我能买一双皮靴,能穿得整齐一点去教书…… 哼……那么,以后呢?我拿这几文钱能干什么呢?难道我此刻需要的是这个吗?真是,我去找拉祖米欣太可笑了……”
与现实的冲突让他很矛盾,而几乎每次冲突的结果,他都选择了远离现实。
他这种不切合实际的态度导致他陷入了理论与现实之间的巨大鸿沟。他缺乏与他人建立深厚联系的能力,这体现在他对周围人的冷漠以及对自己行为后果的忽视上。
他一直生活在贫困之中,但内心有着强烈的自尊心。这种自尊心使他不愿接受别人的施舍,甚至在极端情况下,他选择了犯罪来摆脱困境。
他试图用自己的理论来为自己的行为辩护,认为自己是超越常规道德的“超人”(即原文中的“第二种人”,活在未来的人,不同于尼采的超人),但内心深处的罪恶感和对生命的尊重使他备受煎熬。
他的理论没问题,问题是,他不是超人。
可以说,符合他理论的超人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
有很多活人本来就该死,也有些死人命不该绝。 你能做这种判断吗,弗罗多? 千万别轻易断定别人的生死,就连最睿智的人也无法看穿天命。 ——《指环王》
而拉祖米欣的行动力很强,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认真做事。
他极少空想,但做事的时候很有技巧。
在因为贫寒而被迫辍学的时候,他就能给自己找那么多的工作。在那个时代来说,是很不容易的。
他有自己独特的思考和看法,而且不容易受别人影响。
他人高马大,但感觉敏锐。
他欣赏罗佳,觉得“他把自己看的很高,似乎也不无道理”。可见,即便对于一些人、一些事无法理解,他也能依据自己善良而宽容的本能做出准确的判断。
他乐观谦逊的性格,让他不会有“高人一等”的想法,绝不会因为什么理论就判断他人“该死”,这种想法不会出现在他脑子里。
要想对某些人做出公正的判断,就得先摒弃那些先入为主的习惯看法。
拉祖米欣天生几乎对任何人都没有、也不会有先入为主的看法,这使得他对人和世界的看法更为客观和准确。
所以,在面对困境时,拉祖米欣积极地去寻求解决的具体的办法,想一切合理的办法挣钱,而罗佳则是想一切荒诞的办法逃避,用自己的理论催眠自己。
人际关系
罗佳倾向于孤立自己,难以与人建立深层次的情感联系;而拉祖米欣则擅长与人交往,能够给予他人温暖和支持。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罗佳谁都看不上,结果就是谁也看不上他;
拉祖米欣谁都喜欢,结果就是大家都喜欢他。
拉祖米欣虽然长得膀大腰圆,像头狗熊。但在人际交往中,心细如发。
他在路上看到罗佳,发现他假装没看到自己。为了不让他尴尬,也假装没看到他。
他在照顾生病的罗佳时的真诚,简直让人无法拒绝。
这时拉祖米欣挪到沙发上,在他身旁坐下,像一头熊似的笨手笨脚地用左胳膊搂住他的头,右手舀了一匙汤,又怕烫着他,自己先用嘴吹了几下,然后送到他的嘴边,虽然拉斯柯尼科夫自己已能坐起来。
他那种发自内心的关心、信仰一样的走程序,才是罗佳无法拒绝的理由。
他立刻张罗起来,倒了一杯茶,又倒了一杯,然后丢下他的早饭,又坐到沙发上。 跟以前一样,他又用左胳膊搂住病人的头,把他扶起来一点,一汤匙一汤匙地喂他喝茶,他仍旧不停地、特别热心地吹匙子里的茶,好像吹茶这道程序是恢复健康最主要的、起死回生的方法。
这个描述,让他显得格外笨拙可爱。
他不仅关心拉斯柯尔尼科夫的身体健康,还试图帮助他克服精神上的困境。
他的善良和真诚为罗佳提供了情感上的支持,也是后者最终走向自我救赎的重要原因之一。
罗佳从来没有称赞过谁,却说他勉强配得上自己很优秀的妹妹。
罗佳对拉祖米欣并不热心,甚至路上看到他都假装看不见。相当长的时间不联系,一联系就让他帮助自己找事做。
即便这样,拉祖米欣依然对罗佳很关心。
罗佳想要事做,拉祖米欣就认真的帮他找事做。罗佳突然不想做了,也没关系,拉祖米欣可以自己接手。
听说罗佳病了,拉祖米欣赶过去,悉心的照顾他。
我想,在拉祖米欣的世界里,几乎每个人都是可爱的,值得照顾的。也正是因为这样,大家都认可他、信赖他。
如果说罗佳是精神世界的先行者(当然不包括他的极端思想和行为),那么拉祖米欣就是现实世界的强者。
罗佳属于极少数的“有新思想,而且不怕自己有新思想”的人,他自视甚高,认为自己具备超凡的能力和思想,缺乏深度参与世界的实感。
造成他犯罪的不是他的贫穷,而是他的极端思想。
与之相反,拉祖米欣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具体的人,他不怕现实,脚踏实地、非常具有务实精神。
虽然同样来自一个贫穷的家庭,但他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改善生活条件,并且乐于助人。
似乎任何失败也不能使他灰心丧气,任何逆境都无法把他压倒。
拉祖米欣的性格体现了真正的仁慈和人性的美好,
通过这两个角色的对比,陀思妥耶夫斯基展示了人性的不同面向,以及理论与实践之间的差距。
拉祖米欣代表了一种更加健康的生活态度和价值观,他通过实际行动展现了人性中最美好的一面,而拉斯柯尔尼科夫则在经历一系列事件后,最终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并开始了自己的救赎之旅。
这让我想起电影《心灵捕手》里那位教授说的一段话:
你只是个孩子,你根本不晓得你在说什么。 问你艺术,有关米开朗基罗,你知道很多……,但你连西斯廷教堂的气味也不知道吧? …… 如果和你谈论战争,你会向我大抛莎士比亚,朗诵“共赴战场,亲爱的朋友”,但你从未亲临战阵,未试过把挚友的头拥入怀里,看着他吸着最后一口气,凝望着你,向你求助。 我问你何为爱情,你可能只会吟风弄月,但你未试过全情投入真心倾倒,四目交投时彼此了解对方的心,好比上帝安排天使下凡只献给你,把你从地狱深渊拯救出来,对她百般关怀的感受你也从未试过,……明知她患了绝症也再所不惜,你从未尝试过痛失挚爱的感受...... 你可以了解世间万物,但追根溯源的唯一途径便是亲身尝试。
科技的发展,让我们获取信息的方式越来越便捷。
我们说我们知道,但当亲身体验之后,会发现“知道”和“知道”还是有天壤之别的。
因此,摘下虚幻的认知、甩掉无用的自尊和高傲,走向现实,是走出困境的唯一出路。
1. 文中没做说明的引用部分,内容均来自《罪与罚》原文。
2. 尼采在晚年认识了陀思妥耶夫斯基,他认为陀思妥耶夫斯基是可以给他以指引,甚至把与其结识看成自己一生最大的成就。
3. 个人不认可宗教信仰是解决罗佳精神慰藉的有效途径,这个观点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另一部作品《卡拉马佐夫兄弟》中也得以体现。对于我们大多数,着眼现实是解决精神危机的唯一途径。
4. 文中插图为德国画家、雕塑家马克斯·克林格尔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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