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十月底,2024年的“新概念作文”初赛征稿到了即将截止的阶段,《萌芽》杂志一年一度最大的活动也到来了。
一说到这本杂志,很多有点年纪的人就开始念叨“郭敬明”或者“韩寒”的名字。
当郭敬明妆造室火遍小红书,韩寒成为抖音上成功男人的教父;如今,众多年轻一代已经不知道,他们曾经最为人熟知的身份,是80后作家。
《萌芽》这本杂志,连同那批80后的作家们,早已远离大众的视线。
《萌芽》似乎捧不出90后和00后的郭敬明和韩寒了。
当然,这个时代也不需要了。
杂志《萌芽》,诞生在1956年7月,当时由上海市作家协会创办,成为新中国第一本青年文学刊物。
虽然如今人们往往将《萌芽》与韩寒、郭敬明及新概念作文大赛等联系在一起,但早在发行初期,这本杂志就取得非凡成就,可谓高分开局。
在扫盲班都没在大江南北完全普及的年代里,《萌芽》创刊不到一年,就达到了20万份的发行量。
1956年7月1日,《萌芽》创刊
不少著名作家,如陆文夫、孟伟哉、包玉堂等人的早期作品或处女作均发表于《萌芽》。
从纯文学刊物的历史上,《萌芽》比起《十月》《花城》等杂志来算是正儿八经的“老前辈”。
上海作家协会副主席赵丽宏曾这样解读上述销量:
“当时在《萌芽》上发表一篇文章的影响力,意味着你的文章将被全国的文学爱好者注意到。”
60年代初,杂志因纸张供应紧张短暂停刊。直到1981年,随着文学复兴的黄金时代到来,《萌芽》再度归来,强势复刊。
1981年巴金为《萌芽》复刊所写的寄语(节选)
当时,首任总编哈华创办了《萌芽》的增刊,还刊登电视小说和电影剧本,开创了文学期刊纳入影视剧本的先河。
增刊的销量同样引人注目,到1983年已接近三十万份,与《收获》《当代》等著名文学刊物齐名。
哈华的这一决策体现出敏锐的市场洞察力,这种在盈利模式上的勇于创新不仅在《萌芽》发展的各个时期都得到了贯彻,也为其后来的成功埋下伏笔。
著名作家·编辑家:哈华
创办增刊的目的之一是“以文养文”,通过通俗畅销的增刊获得经济效益,为纯文学培养新人攒点家底。
北岛、顾城、杨炼等诗人都曾在青涩时期都给《萌芽》投过稿。就像当时很多名满天下的杂志一样,《萌芽》编辑部收到的读者来稿,一麻袋一麻袋地堆在办公室。
早早地与商业化接轨,注重挖掘和培养新人,这两大策略成为《萌芽》在当时激烈市场竞争中存活下来的关键法宝。但到了80年代中期,杂志的销量还是走向了滑坡。
当时,以城市为重点的经济体制改革全面展开,人们对文学和文化产品的理解和态度发生了变化,长期以来被视为“精神产品”的文学开始显现出商品属性。
在知识分子和文学家眼中,“这是最好的年代,也是最坏的年代”。
新兴的电视、电台、新闻、网络等媒介瓜分了大部分文学市场,导致文学的社会中心地位向边缘滑落,纯文学与大众之间形成了精英文化壁垒,许多著名文学期刊的订数从百万跌至十万左右。
90年代,市场化脚步加快,读者群人数持续减少,纯文学期刊的生存环境更为恶劣。
时任《萌芽》主编的赵长天甚至连工资都发不出来,最后只好找了上海市领导,市委副书记出面与《新民晚报》协商,后者答应每年给《萌芽》30万块钱。
但每年30万总不能给一辈子,痛定思痛之下,赵长天开始对《萌芽》进行第一次改革。
“新概念”创始人:赵长天
1996年,《萌芽》杂志进行了重大的定位调整,从传统的纯文学期刊转向了更贴近青年读者的文学普及性杂志。
逆境求生存,这次转变朴素的目的是为了提升销量,但同时也为《萌芽》未来的造星巅峰路奠定基础。
为了吸引更多学生读者,改版后的《萌芽》杂志在显著位置刊载了学生们特别关注的内容。
编辑们认为,学生可能会因为想读范志毅的报道而购买杂志,在浏览过程中可能会注意到其他散文和小说,进而对这些文学作品产生兴趣。
这样的改版在文学圈内引发了争议。
不少人认为,《萌芽》的文学性有所降低,变得不伦不类。一些对文学非常虔诚的老读者对此感到失望,并写信提出意见。
1996年《萌芽》改版后的第一期封面
“我也知道从文学角度衡量,质量是下降了,但是第一是没有办法,第二我觉得一本给青年学生看的书和《收获》《上海文学》等杂志就应该不一样。”
顶着压力,赵长天义无反顾。但是,很多事情想一蹴而就,并非坚持就能马上看到曙光,大多数读者对于改刊后的《萌芽》反映也并不太好。
一次,赵长天得知一个中学生的家长禁止孩子看《萌芽》。他找到这个家长请教原因。家长说:“我的孩子就要高考了,能不能让他高考完了再看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没有什么比在高考上的实际帮助更能打动学生群体了。
赵长天说:“当时,我就明白了,找大学去!”
1999年,《萌芽》联合北大、复旦等著名高校一起举办了首届“新概念作文大赛”。
这个比赛,彻底改写了《萌芽》的命运,甚至将重新定义《萌芽》在千禧年后的社会形象。
在1980年代以来的商业大潮和经济转型中,许多刊物早已销声匿迹,但《萌芽》却成功地在这场变革中找到了新的生机。
此时正值课本和教育改革,高考不断扩招的高峰期,“新概念作文大赛”倡导“新思维”“新表达”和“真体验”的理念,与当时社会对中学语文教育的关注不谋而合。
《萌芽》杂志社编辑部(上海市巨鹿路675号)
假如上面这些听起来都是虚头巴脑的东西,那么让获奖与高考升学直接挂钩,算是实实在在正中无数学生和家长的心坎。
在奥数竞赛满天飞的时代下,一个学生靠着写作文有可能上名校,简直是天降的福音。
当时,恰逢一些大学设有文科基地班可以提前招生,但苦于难以找到优质生源。因此,《萌芽》提出的作文大赛正好与这些大学一拍即合。
第一届大赛吸引了4000多篇参赛文章,其中,韩寒的《书店》和《求医》、刘嘉俊的《物理班》以及徐敏霞的《站在十几岁的尾巴上》等作品让编辑们喜出望外。
韩寒(左一)在首届新概念作文大赛颁奖会上领奖
韩寒当时就读于松江二中,他的成熟文笔赢得了评委会主任王蒙及评委铁凝、叶兆言、方方、叶辛,以及复旦大学的陈思和与北大的曹文轩等文学界知名人士的高度评价。
但是,在复赛阶段,韩寒未能按时到场,按照规定将被取消复赛资格。组委会随即联系了韩寒,发现他并未收到相关通知。
韩寒随后迅速赶到组委会所在的宾馆,评委现场出题,把一张纸条扔到了水杯之中,不做一字解释,却难不住当时文思泉涌的韩寒,后者最终在那里写出了著名的《杯中窥人》,高分获奖。
韩寒《杯中窥人》节选
在这样传奇故事的推动下,不仅韩寒“天才少年”的名气一炮而红,《萌芽》和新概念作文大赛也彻底打响了名头。
此后,《萌芽》借势推出了上下两册的《新概念作文选》,该书迅速售出60多万册。许多读者通过这套书认识了《萌芽》,杂志的影响力也随之逐渐扩大。
尽管“新概念”作文大赛在促进青少年文学创作的同时,也引发了关于文学创作动机和价值观的争议。
比赛可能导致参与者将文学创作视为一种竞争和排名的游戏,而非一种艺术追求和个人表达的方式,但上名校和出名的诱惑力,还是让新概念作文大赛的参与者如过江之鲫不断增长。
首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获奖作品选(全二册)
在第二年的新概念作文大赛中,有15位获奖者直接进入了北大、清华、复旦、北师大等名校。
第三届比赛时,国家对文科生保送政策进行了调整,获奖者不能再直接被录取。不过,参赛并获奖的学生在报考与《萌芽》合作举办比赛的大学时,仍然可以享受加分优惠。
该届的参赛人数从第一届的4000多人猛增到34000人。张悦然、郭敬明获得了一等奖,郭敬明还接着参加了第四届比赛,也获得了一等奖。
当时参赛者之间流传着一句口号:“比韩寒还出名,比卫慧棉还出名。”
韩寒·郭敬明·张悦然
千禧年初的热潮,让《萌芽》捧红和带动了一批80后作家。
2004年《萌芽》主推蔡骏的《地狱的第19层》《荒村归来》和那多的《幽灵旗》等,投放市场后都有极好的销售量。尤其蔡骏《地狱的第19层》首印 10万册全部售罄。
也是在这段时间,安妮宝贝、八月长安、七堇年、安东尼、笛安、落落等作家都在《萌芽》上粉墨登场。
在此后的很多年中,这些名字都将在文坛上崭露头角,每一个学校外的书店里,都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伴随着作家们的崛起和大赛热度的不断攀升,杂志的发行量随之水涨船高。2000年,杂志的发行量达到了10万份。
此后,每年以10万份的速度增长,到2005年,每期的平均发行量达到了50多万份。
2024年《萌芽》的封面
在这背后,隐藏的是《萌芽》对于市场的洞察,不仅体现在对潮流的把握上,更在于洞悉受众的人心。
天时地利人和之下,《萌芽》不仅是80后的重要读物,更是这一代作家的贵人、伯乐、展示才华的舞台以及成名的关键推手。
你问,那90后和00后在哪里?
后来,就没有了。
2013年,曾任《萌芽》主编、创办了新概念作文大赛的赵长天,在上海去世。
那年也是时代的转折点,不久后,智能手机和碎片化信息的浪潮席卷而来,不断冲击着传统阅读习惯。成本费用的不断攀升,进一步加剧了出版业的困境。
《萌芽》等来的,是不再看文学小说的下一代,是越来越模板化和申论化的高考作文,是在街头巷尾不断退去的报刊亭。就连韩寒和郭敬明,也在2013年与从前的“作家”身份渐行渐远。
2013年《小时代》电影带着一身的争议横空出世。
一年后,伴随着邓紫棋“后会无期”的歌声,韩寒正式成为了“韩导”。
文学明星和明星的时代,与《萌芽》一起,逐渐在岁月中褪色而去。
2015年,《萌芽》杂志从半月刊调整为月刊,以减少发行频率控制成本,此后,为了增加市场吸引力,它还进行了好几次改版。
比如将页数从80页增加至112页,以提供更大的刊载空间,丰富杂志的内容。又或者在视觉设计上进行了优化,并通过细化栏目设置来满足读者的多样化需求。
《萌芽》还加快了数字转型步伐,与由韩寒监制的文艺生活应用“ONE·一个”展开合作,共同孵化由“新概念”赛事发掘出的文学新人。
《萌芽》编辑团队与“ONE·一个”编辑团队合影
但这些无不反响平平。
下一代年轻人坐在电影院看顾里和南湘互扯头发,看韩寒在银幕上挥洒着自己的赛车梦想,看手机里竖屏视频记录的新世界,看微博bot里精炼的100字文段,只是不看《萌芽》。
2022年,在教育部公布的中小学生的全国性竞赛活动名单里,不见新概念作文大赛身影。
这意味着,《萌芽》最核心的“应试”市场价值,也不复存在。
但或许它早已不是家长和学生心中的《满分作文选》了。毕竟,上一个在高考考场上写文言文作文获得满分的新闻,诞生于十年前。
第二十六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复赛现场(2024)
现在的学生们不敢写《萌芽》式作文,也不爱看《萌芽》杂志了。
2023年,一部名为《狂热》的长篇小说出版,它正是以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作为创作背景。
一批年轻的作者横空出世,走红全国,千万读者为之狂热,而他们自己也陷入了另一种狂热。
这本书的作者王若虚,是第六届新概念作文比赛C组二等奖得主。
《萌芽》捧红了80后作家,似乎也永远留在了那个时代。
审核丨编辑:翟晨旭
排版丨编辑:立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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