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 波
在我不太多的朋友圈里，杰祥无疑是个“另类”。说他“另类”，不是俗人心中的那种“怪”和“异”，也不是常人眼中的那种“狂”和“傲”，而是不动声色的“诡”和“妙”。说他“诡”和“妙”，是他的奇特和幽深，是他充沛丰盈的精力和奇思妙想的脑力，总能在他喜欢的事情上鼓捣出意想不到的东西。认识杰祥已有经年，但平常少有联系。久不晤谈，却一见如故。平时，他一不露脸二不发声，长年神龙不见首尾；偶尔登场，却总会带给我们特别的惊喜，总能令我们对他刮目相看。在一些朋友眼里，他不太合群，孤傲；在熟悉他的师友心中，他彬彬有礼，热情大方。师长叫他“细佬哥”，朋友戏称“杨员外”，我则说他是个“老玩童”！
一、玩与真
说杰祥是“老玩童”，也许只是我的一孔之见，但也有朋友们的观感为证，更有他自己的揶揄为实。虽然他少年老成，却心如赤子，状如顽童，喜欢古玩，爱好书画，玩中有趣，乐中有情，是一位典型的“玩家”。其收藏书画和宝器文物，看似市场运作或刻意经营，实乃兴趣爱好使然，或是玩之天性驱动。
评论人陈桂兴认为杰祥能“玩”善“玩”，“玩书画、玩篆刻、玩诗文、玩收藏、玩研究、玩商道”，凡是他所“玩”的，都“玩”的风生水起，“玩”的得心应手！据说，杰祥六岁开始玩写字，靠临摹春联挣得第一桶金！后来“玩”成了牛文、杨善深、廖冰兄、方成、王贵忱等大师的入室弟子。17岁“玩收藏”，竟在自己收藏的传世孤本《南明永历帝敕封李诒德诰命》和明潞王朱常淓制第七号《玉树临风》古琴里，“玩”出了学问和门道。他游山玩水，拜师学艺，竟“玩”成了“诗、书、画、印”的融合，“玩”出了视觉、触觉、味觉和听觉的通感，“玩”到了学养与涵养、画品与人品、趣味与意境、自我与超我的提升。即使“玩商道”，也“玩”成了多家公司的法人代表和“横琴书屋”的堂主以及多个基金会的理事。无论知识和阅历如何增加，也无论学问和技艺如何提高，更无论物质和精神如何丰盈，他始终童心未灭，真情常在。这次第，怎一个“玩”字了得！因为他的“玩”，看似无规无章，实在有法有则。子曰：“美哉乎，艺也！古君子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而后艺可游也”。
杰祥少年家贫，但立志不在年高，他先是有志于道，其次善学而后游于艺，其后德与仁便成其从艺为人的根本。知道杨杰祥这个名字，是1996年参加市文化局组织的在金岛酒店举办的文学艺术骨干培训班的时候。当时金岛酒店并不是中山最好的酒店，选择在这里办培训班，肯定有举办者的用意。我好奇地问友人选择这里的理由，得到的就是酒店老板喜欢书画收藏和文化艺术，当然也就知道杨杰祥这个人的“神话”和“古怪”了。后来，我有幸到市文联工作，在不太多的交往中，竟与杰祥成了好朋友。因与他有面对面的对话，有近距离的接触，有茶余酒后的交流，对他的书画和收藏也有了较多的了解。
杰祥虽然年轻，但谦虚诚恳，交游广泛，聪慧机灵，精明能干，所以人称“细佬哥”。其实，杰祥给我的印象，除了他的为人处世和言行举止上的“诚”和“实”外，还有他在收藏和艺术追求上的“玩”和“真”。尽管他在收藏书画和文物宝器上有不少的收获和经验，也有过不少的损失和教训，但他不以其忧也不以其乐，在得失中长见识升境界；尽管他在诗书画印上有不少的创获和心得，也有过学者、诗人、画家和教授、会长之类的头衔，但他心不在此艺不止此，游者自在的方式和玩者放下的心态，也许才是他的本性；尽管他神龙不见首尾的行状和谈吐不凡中的自信，常给人以孤傲和狂妄的印象，但这才是他真性情真个性真想法的流露！可以说，“玩”是他的态度，“真”是他的本色。著名作家、学者刘斯奋就说“杰祥的画不事雕琢，直书胸臆，所以一股真气自画面喷薄而出。惟其能真，所以有情。惟其有情，所以动人。”
二、胆与识
杰祥其貌不扬，身材不硕，衣着不华，但双眼明亮，炯炯有神，举止干净利落，谈吐气势不凡，显然是一位有胆有识之士。杰祥不象高门子弟那样生来优越，而是生于农家，从小吃苦耐劳，中学毕业就进工厂打工。他知道勤奋工作的价值，也明白读书问学的意义。勤奋，使他得以自立；问学，使他因此自信。
学者刘斯翰说他是个“工作狂”，“他出身于中国最底层的穷苦农民，随着中华崛起的时代风云，二十年间跻身于强者之林，从游于廖冰兄、杨善深、王贵忱诸老之门，到近年拜刘斯奋、梁江和我为师，他广收博釆，含融体悟，在书画技法上步步攀登，四十以后，更从生活的磨砺中艰难转进，逐渐打开了属于自己的一个新局。”其实，生活磨砺固然可以造就人的品格，但也容易消磨人的意志。只有天赋出众、心气甚高和胆识过人的人，才有可能获得苦难溢出的红利。
象天空飘动的最轻薄柔软的云彩一样，往往有着难以预料的形态和能量，出身卑微贫弱的小个子的杨杰祥，勤奋和胆识常常给他带来物质和精神上的喜悦，也总是能够让他的师友们分享到他的快乐。在打工之余，仍坚持自学诗书画印，并拜著名鉴裱师伍权先生为师，学习鉴赏和装裱，对艺术的感悟和书画的鉴赏因此上升了一个境界。特别是他在每月只有四百元的工薪时，竞毫不犹豫地以1200元拍得被欧初誉为“岭海于今第一人”的余菊庵先生的山水画作，更令人钦佩其勇气和胆识。
后来，他在金岛酒店策划筹建中国百家名作收藏馆，首开省内私立美术馆之先河的壮举，更让人叹其目光远大和气魄恢宏！杰祥的勇气和胆识，还表现在他的诗书画印的创作过程之中。他非科班出身，却有艺术师承。他曾自我期许地表示“百家百法收罗尽，益善多多是我精”。他所说的“精”，既有粤语聪明灵活之意，又有“山登绝顶我为峰”的豪迈和自信。苏东坡在《和董传留别》中有“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诗句，虽是对董传其人品和才学的肯定，亦为东坡个人的自况和调侃，用在杰祥身上，亦同样恰如其分。他与众多书画大家和学界名宿交往有年，于绘画、书法和收藏自有不少心得。
学者刘斯翰说“杰祥的画，心得在板块渲染”，“杰祥的书，心得在筋力”，就是最肯綮的佐证。但我以为杰祥不独在于他熟悉书画市场行情，也不在于他勤学苦练的狠劲，而在于他的胆魄和识见。一是他勤奋好学，尊重恩师而又不阈于一尊；二是虽有师承的痕迹，却无刻意的模仿；三是有志于艺术创新，却始终保持文化的传统。绘画，用笔恣肆，落墨泼辣，着色浓重中凸显意韵；书法，轻重转折别有用心，缓疾行顿把捏分寸，开阖自如中彰显儒雅；诗词，信手拈来，即兴吟诵，直抒胸臆而不失格调。
有论者就指出杰祥的书画作品大气磅礴，用笔恣意，墨色丰富，以白当黑恰到妙处。细看既有八大、石涛笔意，又有个人艺术特点，用笔大胆，妙不可言，自然朴实，经营恰到好处，墨块浑润华滋而不闷，大开大合，妙笔天成。的确，杰祥的绘画，在题材上不拘一格，无论是花鸟山水还是古今人物，均用墨大胆，线条粗放，笔墨恣意，自由挥洒，酣畅淋漓，率真自然，虚实中显精神，浑厚中显品格，恣意中显雅致。著名作家、学者、书画家刘斯奋也认为杰祥的画具有奇、真、雅的特点。所谓雅，“此非工致细腻之雅，乃独立特行之雅。无阿世之心，媚俗之想。但求将自身之一份个性尽情发挥。”因此，“其画也，不随时尚，不傍前人，独出机杼，自成面目。”也许，杰祥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艺高人胆大，千里走单骑”的艺人或“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的学者。
三、技与艺
在古代，中国画一般可分为三类：民间画、院体画和文人画。民间画家，又被称为“民间画工”，是指那些政治地位和社会地位较低的画家，他们的画称之为“民间画”；院体画家是指在宫廷画院任职的画家，他们的画称之为“院体画”；文人画家一般是指在绘画上有一定造诣的文人和士大夫，他们的画称之为“文人画”。中国文人画起源于16世纪而兴盛于20世纪。现在所说的文人画，一般是指具有文人思想修养的，并在画中体现文人情趣，画外流露文人才思的中国画。
近代著名画家陈衡恪认为文人画有四个要素：人品、学问、才情和思想，具此四者，乃能完善。这就要求文人画家需在学问、才情、思想和绘画技巧上都要有一定的造诣，并且人品第一。历史上文人画有其自己的个性和特点。其一，文人画兼诗、书、画、印为一体，重表现、尚内美，讲究“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其二，文人画具有文学性、哲学性、抒情性，在传统绘画里它特有的“雅”与工匠画和院体画有所区别，并且独树一帜；其三，文人画以诗为魂，有浓重的表情达意的抒情性特征，以诗的表现性、抒情性、写意性为最高的美学追求原则，它不拘格套、任性而发；其四，“文人画”通常多取材于山水、花鸟、梅兰竹菊和木石等，借以抒发“性灵”或个人抱负，寓有对民族压迫或对腐朽政治的愤懑之情。
因此，中国传统意义上的书画家，往往一半是文人，一半是匠人。他们的书画，一半靠技巧，一半靠文化。也就是说，他们既要有文人的妙悟，又要有匠人的巧工；既要有文人的修养，又要有匠人的技艺。古往今来，凡是书画家，通常既有文人的妙悟，又有匠人的巧手。只有匠人的巧手而没有文人的妙悟，则不能有书画艺术上的突破；只有文人的妙悟而没有匠人的巧手，虽有书画创作的意味却无书画艺术的生气，而妙悟往往来自文人的修养和灵性，巧手得益于平时的临摹和苦练。匠人看似平庸，实际心灵手巧。匠人临摹某种书体或画作可以得心应手，但一旦让他脱开某种书体或画本，抒发一点自己的理念，表现一点自己的性灵，便仿佛被一道高墙阻隔而无法跨越，缩手缩脚，缺乏创新。这道高墙，就是我们常说的文化或是人文。
以书法而言，学习史上的二王，颜、柳、欧、赵、虞的书法，虽然比较容易入门，但得其精神和准则就比较困难。有些书家的作品，如果以“法”的方式入手，机械地临摹，那将会不得要领，东施效颦；以“意”的角度学习他们的思想、胆识，继而领略他们以笔墨为载体的心灵和人格之美，才能心领神会，水到渠成。临帖，切忌依样画葫芦，如张旭、苏轼、八大、徐渭、傅山等的作品，若仅仅临摹而不注意其心灵或人格，则难以得其要领，形具而神不在。胡应麟曾说：“李、杜二家，其才本无优劣，但工部体裁明密，有法可寻；青莲兴会标举，非学可至。”
通俗地说，学第一类书家的字有可操作性；而第二类书家的字，如李广用兵，神出鬼没，无迹可寻。所以要以气、以情、以意而不是靠“法”来驾驭手中之笔。杰祥的书法，结字运笔甚至比他的绘画更耐人寻味。尽管他的书画作品不少，论者也多以其绘画为重，其实本人以为他的书法更有个性，更显功力，更见修养，更具气象。论者曹其文就颇有感悟地认为杰祥在书法里表现的个性是有迹可寻的。他的楷书，轻重转折别有用心，缓疾行顿有把捏分寸的意图，立字如塔，气象开张。最佳的是行书，古茂天然，开阖自如，阴阳向背，能引领矩步，笔调优逸。其行书《怀冯子材将军》《逸堂老人与童轩夜话词》《周晓陆月夜招饮诗》和新作《行书四条屏》《古石…长松》《山中…岭上》等行书，就有柳书骨力和颜书气象。而《一帘花影》巜绛云…甘露…》《上寿…君子…》等草书，狂野粗朴，古拗峭折，落墨任性，笔法自然，结体优雅，有铁划银钩之力，更有古树枯藤盘曲之象，耐人寻味，催人奋进。
四、名与利
说来奇怪，生活中不少有本事的人脾气很大，性格很怪。但是历史上被称为“第一等人”的人，则总是有本事却没脾气，宋代苏东坡兄弟和明末清初的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等是这样的人，近代梁启超、胡适和陈寅恪等同样是这样的人。
22岁时，苏东坡应礼部试写的文章，被主考官、当时的士林领袖欧阳修狂赞，苏轼很快名满天下，当时便有“苏文熟，吃羊肉；苏文生，吃菜羹”的说法。更何况，苏东坡还是个全能型的人才，诗、词、文、赋、书、画，无一不精。如此才气纵横的人，可能天下很少有人入其法眼？然事实绝非如此，苏轼生活中全无孤高冷傲之态，反而总是带着欣赏、感恩的心情与人相处，丝毫不吝赞美之词。他虽经历无数坎坷，但其本心依然如云散月明的天空般澄清；尽管他的耿介带给他半生困顿、颠沛流离，但他时时保有至大至刚的“浩然之气”，能在任何环境中处之泰然。
近现代的梁启超、胡适以及陈寅恪等文人学者，尽管在生命中遭遇过不少措折和误解，但却始终保持着乐观向上的态度，平和亲切的心态，不唯上，不卑下，不为名，不逐利，保持洁身自好，始终特立独行。杰祥虽然生于陇亩，起于商贾，但却成于勤学，名于艺坛。他能书，能画，能诗，能文，且在鉴藏和商业运作上成就卓著，但他并不满足于自己的成就和收获，也不为眼前的名利所羁绊，而是刻意在诗书画印中寻找自己的栖身之所，在花鸟与山水尤其是莲花和小鸟的描绘中构筑自己的精神世界。与他有所交往的论者对此都颇为感慨，都称杰祥是一位有思想有理想有追求又有恒心和毅力的人。
古往今来，画莲花的名家无数，明代周之冕、徐渭、陈洪绶，清代石涛、朱耷、恽寿平，近现代吴昌硕、齐白石、张大千、吴湖帆、谢稚柳、李苦禅、黄永玉等等，这些名家笔下的莲花姿态各异，或工或写，或清新飘逸，或质朴浑厚，莲花在他们的笔下被赋予了不同的姿态和品质。而杰祥的画笔下也有不少莲花的形态，但不是为画而画，而是画中有我。
有论者就指出：“他借画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性格，抒发自己对高洁质朴、纯真自然的生活追求和对绘画艺术情感的努力探索。”在我看来，他以莫大的勇气跻身于这条恒古常新的艺术之路上，以旧瓶装新酒的巧思与手段创作的系列莲花作品，是对自己同题材绘画创作的一个阶段性的梳理与总结，也是自己安身立命，借莲抒怀的一种内心表白。难能可贵的是，他凭籍深厚的传统艺文修养，在莲花绘画创作上逐渐走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艺术新路。
爱莲画荷或书荷诗莲固然因袭了中国文人画的传统，但也有杰祥个人的艺术追求和人生旨趣。粗砺的线条，浓厚的色块，叶缝中微弱而明亮的光影或花底树下栖息的小鸟，就最能反映杰祥倔强不凡的气质和隐逸高远的胸怀。他的《禽鸟小品》中的鸡与鸟，仅以点染和勾挑的寥寥数笔，既生动有趣又别有深意。虽然《冷眼》《独对荒寒》《雄视八荒》《孤芳》《雄视》《一点寒梅天地心》《雨后鸣禽》《独立》《清凉世界》《春鸣》《初夏》等画作中的禽鸟有一种孤傲和清高的气象，但我更喜欢《鹤寿》《东君有意》《春荫》《珠玑紫气》《春风融洽》《清风图》《闲情偶寄》《清气》《竹石栖禽》《石上春禽》《春正好》《相对无言》《葫芦架下说不清》等作品中的禽鸟那般悠然自得和隐逸逍遥的神态。它们比莲花更能反映杰祥的纯粹和清爽，更能体现杰祥的低调而不张扬的性格。
有人认为杰祥是成功的文化运营者，有钱有才而名利双收，而我则以为杰祥既有经营者的小聪明，更有文化名人的大智慧，既有农家子弟的勤奋朴实，更有艺术家的特立独行，始终心存高远而又脚踏实地，追求事功而又淡泊名利，一直在遒劲的笔墨中快意地书画着自己的艺术人生，持续地用富有个性特色的诗书画印不断地丰富自己的精神世界。他就是这样一位让人喜欢又令人钦佩的文艺“老玩童”！理论是灰色的，艺术之树常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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