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5年秋,14岁的陈毅考入成都工业讲习所。

在中国近代史上,1915年下半年是令人作呕的。在这年的8月3日,一个名叫古德诺的美国理论家在《亚细亚日报》上发了一通中国不宜共和只宜君主的议论,紧接着就由所谓的六君子组成了筹安会,公开鼓吹帝制。

随后,袁世凯的称帝活动便密锣紧鼓地展开了。

这时,陈毅在工业讲习所学习,同时在基督教青年会学习英文。他虽然立志学习工业知识,想走工业救国的道路,但对国事还是关心的。这时,他最愤恨古德诺之类的东、西洋鬼子,认定他们一味施用诡计,存心要侵吞瓜分中国,连翻译过《天演论》的严复也成了“六君子”之一,肯定是受了洋鬼子的播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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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复

陈毅刚上讲习所,还没有知心朋友,十六岁的哥哥陈孟熙因为家境困难,无法继续上学,到裁缝铺当学徒去了,陈毅有话找不到人说,憋着一肚子火气,以致有一天竞在礼拜堂上和外国牧师吵了起来。

高鼻子牧师要青年会的人都跟着唱赞美诗,陈毅一股无名火上来,大声地当众挖苦说;“耶苏爱我,我晓得了,我爱耶苏,他也明白。你何必老讲呢!你不讲,我们大家都懂的。”小小年纪竟如此不逊,牧师大发脾气,差点儿没有将他开除出青年会。

这时的陈毅已经酷爱上了足球,并在学校足球场上崭露头角。据弟弟陈季让回忆,他每当课余或心中烦闷时,便独自找个空地踢足球。

旧历十月初十傍晚,陈毅满头大汗急走回家,家里以为他踢足球回来,妹妹世芳连忙送过一碗红苕稀饭。

可是今天他破网兜里的旧足球却是干净的,只是气恨恨地一个劲擦汗,接着就告诉大家:今天督理四川的成武将军陈二庵在他的将军署里亲自主持“决定国体”的投票,将军署的门前和四周有几百名全副武装的军警守卫巡察,连每个窗户下面都站满持枪警戒的人。

听说,陈二庵的妹妹是袁世凯身边最得宠的姨太太,袁世凯是拍了什么密电给陈二庵的。陈二庵把一百四十六名代表请进皇城将军署后,由武装军警“小心侍候”,给每个代表都赠送了有纪念意义的精品笔、墨、纸、砚,上面镌印了“赞成帝制”的字样,不写出这四个字,代表休想离座。这结果当然只有“一致赞成帝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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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世凯剧照

讲完之后,大家都很愤怒。连年纪还小的妹妹世芳也大叫“太岂有此理了!太岂有此理了!”

陈毅反倒沉静了下来。政治大动荡时期的青少年常是早熟的,陈毅像成人一样对孟熙、季让他们说:“刚打倒一个皇帝,又要恢复皇帝,天理难容,这老袁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这一年的十二月二十五日,云南督军蔡锷首先举旗发兵,紧接着全国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讨袁“护国战争”。

1916年春,十五岁的陈毅在讨袁战争的枪炮声中从工业讲习所转入甲种工业学校。

甲工校的全名是“成都省立甲等工业职业学校”,和成都工业讲习所一样,是为培养工业技术人才而设立的。甲工校有机械制造、应用化学、采矿、染织等专业,还附设各种可供实习的工厂。陈毅学的是纺织科。

陈毅的父亲现在每月薪金十二元,汇给家里六元。但由于之前分家所得的银元已经耗尽,八亩地的收入甚微,家里人口又多,日子比以前更艰难了。

甲工校坐落在山城公园附近的仓家巷,从陈毅家里到学校几乎要穿过半个成都城。陈毅早上常常是麦麸糊糊或红苕稀饭充饥,中午带两个麸子饼或锅盔或干脆只带几根红苕,晚上回家依然是粗粮稀粥,这对于一个每天跑远路上学又酷爱足球的十五岁的少年来说,饥饿的滋味是可想而知的。可陈毅不以为意。

他本是好吃的,但偶尔有几个小钱,也总是攒着到时候买书。

对此,陈毅元帅的堂兄陈修和有生动感人的回忆,他说,还在锦官驿小学的时候,他们弟兄就已经有买书的习惯了。当时家里给他们每人每天发二十个小钱吃中午饭,可他们多半用来买书,每天下午放学回家便总是闹着要吃要喝。后来家长们知道了,改成每天让他们带饭,谁知下午回家照样喊饿。一打听才晓得,他们把大半的饭和学校里的打杂工友换钱买书了。长辈们尽管训斥,买书却不是坏事,只好每天既给带饭,又发几个零用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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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毅毕竟不是普通人物,就算在甲工校也不肯安分。不久,新生陈毅就在课堂上闹出一件轰动校内外的事儿来。他们的国文教师,有一天不知为什么忽然在课堂上大发起四川只出过几个文人却没有出过大将皇帝的感慨来,不料这番宏论偏偏又惹恼了陈毅。当时讨袁战争一呼百应,“中华帝国大皇帝”袁世凯已被逼得走投无路,可徐子休还在歆羡皇帝!

陈毅忍不住霍然站起,当众反驳:“现在是民国了,无须出皇帝,况且孟子早就说过民为贵,君为轻。现在要是多出几个科学家就好了!”

反对帝制,在学生中间是人心所向,陈毅的反驳马上赢得了同学们的赞同,那位国文老师被陈毅反驳得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陈毅的胆量、辩才和政治头脑在同学中引起了好评,陈毅的名字飞出了甲工校。

真正使陈毅得意的是不久以后讨袁战争的胜利。蔡锷率领的滇、黔军打进了四川,与川军呼应配合,终于迫使陈二庵投降,向袁世凯拍发了宣布四川独立的电报。

不久,袁世凯去世。袁世凯死后,由国务总理段祺瑞操纵大权,此人是北洋军阀。接着是段祺瑞组织的“督军团”大闹总统府和国会,逼得议员总辞职。看看国事,仍然是又昏又乱。至于四川方面,蔡锷在成都当四川督军兼省长不久,就因喉病严重,到日本去就医。蔡锷一走,将军们争权夺利,剑拔弩张,大有火并内战之势。老百姓惶惶不可终日,欢迎护国军入城时的喜气早就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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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阀混战、成都巷战,更给陈毅上了活生生的一课。

驻在成都的滇、黔、川三军不断冲突,愈演愈烈,先是“川滇武打”,继而“川黔火并”。在北京是“张勋复辟”,“辫子军”进京拥戴宣统又当了十二天皇帝。川军的刘存厚接受了复辟政权的委任,滇、黔两军有了口实,便大打出手了。双方使用大炮轰击,逐街逐巷争夺,榴霰弹弹片如雨,硫磺弹引起漫天大火。

这一天陈毅和陈孟熙都久久未回,母亲、弟弟妹妹们晚饭也咽不下。甲工校临近火线,更叫母亲黄培善担心,于是咬咬牙叫陈毅弟弟季让出去探听,到了九眼桥遇到了端着枪刺的哨兵又过不去。炮弹打过来了,吓得母子三人躲到桌子底下,母亲再也不敢让季让、世芳离开身边一步。

第二天枪炮声稀落了些,季让又出门去寻哥哥。他走后不久,陈毅倒回来了。看他精疲力尽、一脸尘污,黄培善再三追问,陈毅才告诉他们:先是被炮弹阻着走不得路,后来在回家路上又差点被滇军当奸细抓去,他是在小巷里转来转去把追兵甩掉以后,才绕道回家的。孟熙和季让也先后回来了,母亲心上的石头才落了地。

不料傍晚时分,堂兄陈修和满面血污地来到陈毅家,他们才知道了主要争夺地带的惨状。陈修和说:他住在文庙前街,夜里他从睡梦中惊醒,只听见枪炮声炸耳,子弹噗噗地穿透门窗墙壁,在屋子里嗖嗖地飞。他一摸自己身上粘糊糊的,一闻都是血。睡在他两侧的两个人都伤了,一个伤得很重,抬出去不久就断了气。他住的院子四家,打死了三个人。

这次成都巷战,烧毁民房七千多间,杀死的无辜市民不计其数。

军阀混战的血与火使陈毅又有了新的认识。辛亥革命胜利了,除了袁世凯;反袁斗争胜利了,又是这么一个混乱的局面。什么国会呀,约法呀,民权呀,在军阀眼里一文不值。这种局面不改变,自己学了科学、学了工业又贡献给谁呢?中国到底为什么弄成这个模样,陈毅那时是不清楚的,可是他强烈地不满,他憎恨从外祖父到刘存厚这一切官僚、军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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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毅

从此,陈毅开始了目的性比较明确的抨击时事,很快成了甲工校里带头闹学潮的人物。他的老同学们回忆,陈毅在学生时期有一个“好事之徒”的雅号。他这种好事的性格使他决不能仅仅埋头于学工业和科学。

可惜,他连工业也学不下去了。成都巷战最具体最直接地作用于陈毅家庭的后果是:兵来如篦,匪来如梳,生产凋蔽,物价飞涨,家庭经济已到了无法维持衣食的程度。他的学费,虽然甲工校收费低,母亲也拿不出来了。

一九一七年的冬天,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十六岁的陈毅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他失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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