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吐出最后一口血之前,我已是两眼看不见。
我叫南月,是一位亡国公主。我嫁的人,叫做北辰,是北国的太子。
现在他是这片大陆未来的王储了。
我与他幼时相识,彼时两人都还是小孩子,每日天真的话语,叨叨来叨叨去。我父皇不喜战争,所以在北国上书求和的时候,他高兴不已。北国为了表示诚意,甚至让自家太子出使南国。
其实北辰那时候还是个小孩子。
我是南国唯一的公主,后宫上下都是拿我当眼珠子疼的。但是我也是最小的孩子,除了父皇的三宫六院,我都找不到一个能陪我玩儿的皇兄,他们大多都已经成家,自家的孩子都管顾不上,别提我了。
所以我刚见到北辰的时候,就想黏着他跟他一起玩儿,北辰倒是也跟我一起玩的开心,我们在御花园里一起捉蝴蝶,斗蛐蛐儿,玩泥巴,经常我们会顶着一张大花脸,分别被自家的伴读揪着耳朵拎走,可我们依旧乐此不疲。
北国南国自从签订了和平契约,边境便再无战乱。北辰出使南国的时候在南国呆了半年多,来的时候正是桃花开放的季节,走的时候还顺走了我几筐桃子,年幼的我尚不知道自己院子里的桃子是个稀罕东西,就被他给顺走了。
那时候我伤心于唯一的玩伴要离开,每日都眼巴巴地瞅着父皇,希望他告诉我“北辰不走”。
当时父皇看向我的目光每每心痛难过,看向北辰的目光却咬牙切齿,现在想来,父皇怕是把北辰当成拱白菜的猪了。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我逐渐长大。不知不觉,已经是即将及笄的日子了,但是在我及笄前三个月,我突然间浑身上下没有力气,昏睡了过去,父皇请遍南国名医,都没能治好我。这时候,长大的北辰听说了我的这件事,带着大夫快马加鞭地就跑来了南国。
许是老天开眼,据说服了那白胡子老头的药以后,我就能多少清醒会儿了,父皇看向北辰的目光也不怎么像是“拱白菜的猪”了。父皇看着北辰天天给我端茶倒水,拿我当眼珠子一样疼,私下里问过我要不要嫁个人?
那时候我正在喝药,好悬一口药喷了出来。我瞪大了我的眼睛:“我才刚14岁就要嫁人了吗?”虽然我好像是有点儿喜欢他。
父皇大概是没有预料到我会有这样的一个反应,于是他假装有人在叫他:“哎呦,是不是有人喊我要批奏折了?我要走了,我要走了。”说完,飞快地溜走了。也是难为父皇了,堂堂南国皇帝,九五至尊,在我面前像个顽童一样。
过了没多久,我的病好了。及笄礼也快到了,北辰作为我的救命恩人,自然是受到了邀请,头几天,我的哥哥们都喜气洋洋的看着我,太子哥哥偷偷告诉我,他正在给我物色好看的小哥哥当驸马,他跟我说,林家的小将军就很不错,不光面向上百里挑一,而且邻家家底雄厚,虽然我是公主,但是也要考虑到以后的日子。太子哥哥说,万一我们几个哪一天因为皇位斗起来了,林家怎么说也是能保住你的。
然后太子哥哥又说,要不周家也行,周家是南国的暗卫世家,万一我们几个打起来了,也绝对能护住你。
我朝天翻了个白眼,不想说话。林家小将军?又打不过我,周家小少爷?一身孱弱书生气,早多少年就被扔到深山老林里养身体去了。
我一共有五个哥哥,大皇兄是皇后所出,是太子,二皇兄、三皇兄、四皇兄、五皇兄,分别是几个妃子的孩子,我也是皇后所生,虽然我这几个哥哥都不是同一个母亲生的,但是要说他们能因为皇位打起来,那我是不会相信的。
我的二皇兄,自从去过一次赈灾之后,就下了地,是的,堂堂皇子他去种地了。这么一种就种了近十年,托他的福,南国的粮食产量逐年提升,像当年那样因为天灾人祸而导致的饥荒遍野,已经几乎不存在了。
三皇兄一身铜臭之气,每日最大的爱好就是数银票,我想不明白,堂堂皇子为什么会数银票呢?但是他的确是一把经商的好手,在我父皇的同意之下,南国很多的大型经商都是由他把控的,自从他接手了一些皇商之后,国库充盈的可不是一点半点的问题,我之前还问过他干嘛跑去分皇商的这杯羹,他给我的回答是,反正是自家人赚的钱,直接进了自家的口袋有什么不好。我想了想,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四皇兄和五皇兄就比较离谱了,他们两个出生的时间相差只有一个月,大概是因为同一年出生的,所以说格外的不对付。什么都喜欢比,而且一致认为要用武力来定高下,之前有一次他们在御花园里打架,互相挂了彩,父皇很生气,扭头就把他们两个都扔到了军营里,让他们跟着林将军上战场杀敌。两个人的母妃过来哭了好久,父皇也没有改变心意。我去给他俩送行的时候叹了好几口气,我知道父皇生气的是作为手足,他们不能够和平相处,反而老是争斗不休,所以才把他们两个扔进了军营里,希望他们两个能够好好磨练磨练自己。事实证明,父皇的决策很正确,自从他们去了军营三年时间,让他们知道了什么叫做团结,什么叫做敌人,什么叫做友军。
而我的太子哥哥虽然文质彬彬,但是我其余的几个哥哥可是都在他的关照下长大的。哪怕是到了现在,我的几个哥哥一旦犯了错误,只要太子哥哥看他们一眼,他们就能立刻吓得写保证书。因此,太子哥哥跟我说“万一他们打起来”这句话我是万万不会相信的,而且开什么玩笑,我们全皇宫上下武力值最高的就是我好吗?我折腾起人的法子来,也是有一手的,他们想争皇位也得看我同不同意才行。
忘了说了,父皇在对我们的教育上一向是一视同仁的,虽然我是最小的孩子,但是我也必须要从他规定下的几样东西里面挑选一样去学习,他说,这是傍身的技能,跟我的身份没有任何关系,我这么柔弱的一个女子,自然挑的是学武。
教我武功的师父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据父皇说,这是当年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很出名的高手了。师父说我很有学武的天分,如果我不是女孩子的话,成就会更高,当时我听完这话就摆了摆手,我作为一个公主,不需要很高的武力值,万一我找不到一个能跟我相匹配的驸马怎么办?他当时听见我说的这些话后欲言又止,但是我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现在想来,他大概想说的是什么样的驸马才能想不开跟公主干一仗。
终于到了我的及笄礼这一天,我穿着衣服正正经经地坐着,等我母后为我加笄。
母后拿着的是一枚上好的白玉簪子,母后说,只要这样,通体雪白的白玉簪子才能配得上今天的我,加笄的时候,母后满眼的温柔,然后我谢过了母后,转身恭恭敬敬的对着父皇行了礼。我偷偷摸摸看了一眼父皇,发现他正坐在龙椅上偷偷抹眼泪。
太子哥哥很开心,对着父皇说“娇娇儿长大了,可以给他选一个好驸马了”。父皇当场就拉下了一张脸来,然后“相当和蔼”的把太子哥哥喊进了御书房,没过多久,御书房里就传来了一阵一阵的哀嚎声。之后我再见到太子哥哥,他是黑着一只眼睛出来的。
三皇兄跟二皇兄幸灾乐祸,颇有一种大仇得报了的感觉。三皇兄特地来看我,他说托我的福,太子哥哥被父皇揍了一顿。我一脸懵圈,三皇兄好心好意的给我解释了一下:“父皇才不舍得就这么把你嫁人。”
我:哦。那他上回还问我要不要嫁个人!
忙碌的一天,我委实是累着了,于是回到自己的宫里,倒头就睡。然而,等我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整个宫殿静悄悄的,我满是疑惑的走了出去。整个皇宫都静悄悄的,这不正常。
这十分的不正常,偌大的一个皇宫里,怎么可能连个动静都没有呢?我怎么会一个人影也没看到呢?突然间,我感觉我的心里有些慌乱,径直奔着御书房就过去了,
推开御书房的门看到坐着批奏折的人,我傻了。
“你怎么在这里,我父皇呢?”
“死了。”北辰批阅完了一份奏折,抬起头来看着我。
“不光你父皇,还有你母后,你的各位皇兄,包括他们的家人,现在整个南国皇族,除了你,都死了。”
他的目光毫不闪躲,我知道,他说得是实话。
几息过后,我已经哑了声音:“所以呢,为什么要单独留下我。你想要干什么?”
“我要你当我的皇后。”
“北辰,你是不是有病?你灭了我的族人,现在你告诉我让我给你当皇后,你认为可能吗?”
说完我一头就撞向了柱子。
北辰似乎早有防备,在我刚要撞上去的时候扔过来一个东西,生卸掉了我几分力气虽然我还是撞到了柱子上,但是没有撞死。
我撞得头晕眼花,察觉出了不对。无论如何我也是练过武的人,怎么可能会没撞死呢?
我低头看到的是一双黑色的靴子,北辰蹲下一伸手捏住了我的脸。
“我知道月月可能不愿意。但是没有关系,林家的兵符在我手里,南国边关的三十万大军一天杀一个,我总能等到你同意的那一天。忘记告诉你了,林家现在都在天牢里,如果月月想让他们活下去的话,那最好就嫁给我。”
“忘记告诉月月了,你之前生的那场病是我做的是我给你下了毒,让你逐渐虚弱,又带大夫匆匆过来给你解毒。为的就是能够受邀去你及笄礼。而且我让大夫在给你解毒的时候无声无息地下了一点化功散,月月现在,武功应该是已经消失了大半才对。”
听完他这话,我气急攻心,直接吐了一口血,昏死过去了。
等我再度醒来的时候,我已经穿着喜服,躺在北国的皇宫里了。
我尝试着动了动,浑身上下没有力气。北辰就坐在那里看着我,他那张好看的脸上笑意吟吟,好像在看什么绝世宝贝一样。
我有点犯恶心,但是我吐不出来。
我怔怔地看着床幔,问他:“北辰,你喜欢我吗?”
北辰眉眼弯弯:“喜欢呀,我最喜欢你了,所以要娶你当太子妃呀。”
不知不觉,一行泪顺着我的眼角流下。我理顺了一下心情,尽量控制自己不颤抖,我问他:“你是怎么杀的人?”
“下毒呀,趁着你及笄礼的时候,我把毒药放进了你们喝的水里。我用一天工夫就堵死了他们所有人,我是不是很厉害?”
“你投进了那些井里吗?”
“对呀。”他的语气中,全是炫耀。
“还有林家,林家不愧是世代忠良。我只不过把南国的玉玺送到了他们府上,他们为了保住皇族自己就投降了。”
我笑了,笑得花枝招展:“北辰,你会不得好死的。”
听到“不得好死”这四个字,北辰哈哈大笑起来。
“我有什么可不得好死的,我只不过是沿袭了我父皇的路子而已,我父王现在都活的好好的,我怎么会死?月月,我父皇年幼的时候同你父皇一样都喜欢你的母后,但是你的母后跟你父皇走了虽然我父皇面上不说,但是他怎么能容忍这口气?月月,覆灭南国这件事情在你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布局了。我会去南国皇室,只是因为我父皇要给你父皇做一场戏罢了。但是我是真的喜欢你呀,我从看见你第一眼的时候就想把你藏起来!父皇说过了,只要我帮他完成了这件事情,你就永远都是我的。所以我认认真真地扮演好一个玩伴的角色,扮演了好多年;月月,你还记得教你武功的那个师父吗?他是我父皇派出去的,那时候我父皇挑选了北国武功最高强的一个人,进入到了南国皇室,教你武功,顺便摸清了整个南国皇室的所有命脉,就是为了现在除掉南国的皇族呀。月月,南国已亡,你只有我了,哈哈哈哈。”
“呵呵,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师父他说……”我心底已经有了计较。
北辰的耳朵好用的很,他立刻问我:“说什么。”
我咬碎了嘴里的毒药,张嘴就吐出了血:“怪不得师父他同我说让我务必学会牙中藏毒,想必是他想帮我留个全尸。”
毒药虽不算见血封喉,但是也是剧毒无比,盏茶时间,我先是感觉不到了,然后听不见了,现在慢慢看不见了。
我那师父看来是没有将一切都查探明白。南国皇宫里的水井,连着的是一条通往周家的湖。那湖里养着一种很金贵的鱼,哪怕只有一丝丝的毒,也能把那鱼当场毒翻了。周家明面上是文臣,实际上却是暗卫军领袖。而且周家,不是忠于南国皇族,是忠于南国。这是南国开国的时候就与周家定好的,周家每一代必须要好好培养一位男丁,若南国皇室覆灭,周家务必要接过南国的重担,于乱世中护百姓安康。这道祖训,就刻在我的殿里。没有人知道,南国公主的宫殿里有一个任何人都不得窥探的秘密,而且,我也留下了一个秘密。
所以南国不会亡。
我留着自己最后一口气,也不管他能不能听到,我说:“我名南月,自有我的傲气,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南国不会亡,永远不会。”
“幸好我还没太喜欢你,幸好我是死在自己手里。”
血泪流下,南国公主南月,气绝身亡,北国太子一夜疯癫,后投湖而死。
周家公子在南国力挽狂澜,三月之内将贼人悉数诛杀,后听从祖训,登基为皇,林家继续重掌大军,镇守边关。
三年后,南国皇帝灭掉北国皇族,迎回南月公主棺椁,葬入皇陵。
周家公子番外
我自小便身体孱弱,提不动刀,拿不动枪,我就老老实实当了个书生。
周家与皇族关系很好,皇上经常把我爹喊进宫里,商量国家大事,我爹偶尔会捎着我进宫,觍着脸求陛下恩典让太医院帮我调理身体。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注意到了南国唯一的那位公主。她好动又活泼,与我全然不像,她有时候会跑来看看我,我记得很清楚,有一次她捏着我的手腕,无比嫌弃道:“这身子骨,怎么比我还弱,这以后怎么打架?”我把自己的手腕抽了出来,正色道:“行兵打仗,未必要靠蛮力。”
小公主气傻了,哼哼唧唧的不愿意理我了。
我摸了摸鼻子,心知刚才的话有些过了,毕竟我大她那么些,拿她当妹妹看的,可刚才我那话,就差说她没脑子了。
许是因为这次,所以她后来经常给我写信,告诉我她的武艺又精进了云云,我每次都会和爹感慨,公主还是个孩子。
通信的方式是一只鸟,还是我养的。不过这鸟常年喜欢窝在皇宫的一棵榕树上睡觉,小公主招招手它就过去了,我拼死拼活喊他也不回来。
那天是小公主及笄礼以后,我突然间收到了她的一封信,说宫中或许有变化,让我联合林家务必保证百姓安全,她还指引我去拿了公主信物,让我接手了明月楼,明月楼啊,那可是一个了不得的去处,据说明月楼,遍地是高手。
我在惊愕之余不忘记去联系林家,但是林家宅院内已经对不上暗号了,我就知道出问题了。于是我拿出了备用兵符,快马加鞭地让人赶到了边境。
据说小公主没有撞死后就一直昏迷,我知道,她是故意的,这样就能拖延时间,让周家能赶紧布局。
后来,小公主死了,服毒自尽了。我与林家商议了很久,最终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们的小公主,不能流落在外,我们要把她接回来。
再后来,我们终于接回了她。但是我还干了一件事,我把北辰的坟掘了,一把火烧干净了骨灰都给他扬了,活该!
叫你偏执成狂,活该你不得好死。
我经常会来皇陵看看南国原来的皇族,有时候我都不知道南国的祖宗们是怎么想的,就这么信任周家,就这么以百姓安危为任。
这心胸没人能学得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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