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总会游荡着一些，没去投胎的鬼魂，从地府出来后，鬼魂成为可以游历世间的孤魂野鬼，

墓鬼没有，他很安分，寻了一块还没住人的墓碑，附身进去，成了墓鬼，便在没出来，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一般情况是不会离开，更不会害人。

他爱睡觉，这个墓地风水好，睡觉很舒服。

但常有人打扰他休息。

他不喜欢有人骚扰到他，所以常常和骚扰他的人开玩笑。

比如，做点什么鬼打墙，让人找不到墓地，进不来，在门口原地兜圈，诡异的厉害。

一般人遇见这种诡异的事儿，大多都不敢来墓地。

眼前的男人依旧会时不时的来这儿，对着墓鬼隔壁的墓碑讲话，他叫李姝，来这儿是追忆他跟这墓碑主人的青葱岁月，从七岁讲起，事无巨细的讲，能一直讲到结婚，又讲到隔壁墓碑主人离世，那人哭了，哭的墓鬼心疼。

墓鬼记起来了，他叫沈宜修。

在李姝晕倒在墓碑旁后。

墓鬼试着入了梦。

梦里是李姝的回忆，他现在在梦见了，一个小孩被围在角落里校园暴力，裤子都要被脱了，墓鬼突然感觉到自己有了身体，那身体不受墓鬼掌控，拉着那小孩跑。

那小孩名字叫李殊。

跑累了，沈宜修跟李殊坐在草地上，场景变换，成了一处教室，草地变成了座位。

沈宜修坐在李殊旁边，正笑着趴在他肩上：“怎么办啊，这次物理考试考了8分。”

李姝面貌没变太大，带着眼镜儿，拿着物理书给墓鬼讲作业，只是口齿不清，有些结巴。

很快，下课铃声响起，刘鸣拉着李姝，跑出教室，干饭。

李姝手中还拿着的物理书。

一时间书封变幻，字体蠕动。

高中。

身侧教学楼的砖瓦变幻，沈宜修跑到一颗大树前，那本高中书揉成一个羽毛球，掉在上面，沈宜修爬上去要捡。

李姝如今已长成了个面容清秀的少年，带着眼镜，面色忐忑的望着树上的沈宜修：“别爬了吧，太危险了，小卖部不远，我现在跑去买个新的。”

“这怎么能行。”沈宜修扭头，胸脯都离开树皮，悬空着，是个极危险的姿势。

“小，小心。”李姝吓坏了，眼泪出来了，“别要了吧，别要了吧。”

沈宜修爬下树，递给李姝纸巾，有些不甘心，“那羽毛球上面有你画的小人。”

李姝愣了愣：“我回去再给你画新的。”

“不一样。”沈宜修扭头。

太阳变成月亮，白云染上黑色。

沈宜修蓬头垢面的举着那个羽毛球：“上面还有我画的小人。”

墓鬼记得羽毛球头上是画着两个小人头，还有一个爱心桃。

沈宜修伸着羽毛球，递给李姝，两人双手紧握，相拥在一起接吻。

手中的羽毛球变成了一对戒指。

黑夜沉落，天光大亮，四周铺着白布，地上是红毯，耳边是声声不息的掌声。

两位新人身后，有着一块大屏幕，正播放他们小时候相识的片段，两个小孩被领着走进幼儿园，在换到一起戴着红领巾上小学，两个初中生骑着单车回家，高中生夜里手牵手回家，大学的异地恋，手机视频的截图，婚礼现场。

李姝眼泪流出，用戴上戒指的手擦泪，透过手可以看到，沈宜修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管子，耳边的掌声变成了滴滴答答的声音，随着一声滴。

场景破碎，四周是沉寂的红黑色。

李姝蹲在角落，掩面哭泣。

墓鬼拿回了身体的掌控权，飘了过去。

“李姝。”墓鬼叫了声。

熟悉的声音，李姝抬头，看到了墓鬼，黑色的世界渐渐崩塌。

墓鬼冲他笑了笑，像每个早晨醒来，沈宜修都会说：“起床了。”

李姝睁眼，从地上爬起来。

墓鬼哇了声，张开嘴，做了个有些滑稽的鬼脸：“怕不怕！”

李姝看着熟悉的脸庞，张着嘴举着手吓他，他哭道：“怕。”

李姝想要抱抱墓鬼，却只能是透过去，愣在原地，眼泪没忍住的溢出。

墓鬼看着李姝哭，心疼的厉害，但他没办法给李姝递纸了。

可以给李姝递纸的沈宜修已经死了，他现在是只墓鬼。

墓鬼只能静静的等着，给李姝最后的一点温柔。

李姝抹抹泪：“你会走吗？”

“会。”墓鬼撒谎了。

“我喝了孟婆汤，得去转世投胎，不然我的灵魂会消失在天地间。”

“这次回来本来是想看你一眼，你过得好，我就走了。”

墓鬼看着李姝，恳求道：“李姝，我再最后留一段时间吧，就在这儿看你大着胆子，过得恣意妄为，好吗？”

李姝拒绝不了墓鬼，红着眼睛点头。

墓鬼临走前，给李姝写了封遗书，让李姝好好生活，活的大胆起来，恣意妄为。

在沈宜修离去后，李姝没有做到，他从不是一个有勇气的人，小时候被人欺负，也只敢憋着泪，狠狠看欺负他的人。

后来暗恋沈宜修了，也只敢偷偷喜欢，敬而远之。

谈恋爱了，有许多话也不大敢说，怕沈宜修不要他了。

李姝的一腔孤勇，都给了沈宜修。

沈宜修走后，李姝的勇气便死了，他不敢出去面对外人，在这墓地附近租了房子住着，时不时过来跟沈宜修讲话，不分白昼与黑夜，这是他最大胆的事。

沈宜修还在，李姝就什么都敢。

他大着胆子！去了偏远山区支教，他想，做点好事，也想让自己独立。

到了山区，入了职，学校的刘老师带着李姝，去班上做个自我介绍。

望着台下挤在一堆，翘首以盼的脏小孩，李姝童年的记忆，不适宜的回忆，他愣在讲台上，蠕动了嘴。

墓鬼站在孩子堆中间，冲他做鬼脸：“怕吗？”

李姝笑了，“同学们好，我是李姝，来自L城，现在是希望小学的一名实习老师，希望同学们听话一点儿，不然，老师会丢饭碗的。”

李姝的工作就这么安排下来了。

他在这儿教书，未免打乱这边教书的节奏，李姝教的内容以刘老师讲的为准，时不时提出一些意见。

大体还是跟小孩子交流一些，外面世界的美好，给小孩子们放放电影，喂点鸡汤，努力就能成功之类的，鼓励他们满怀信心的向上走，勇敢的去外面的世界闯荡。

不过小孩子有些时候，也挺闹心的，李姝管不住小孩，因为太爱笑了——墓鬼总在教室里面逗着他笑。

小孩都不怕他，便总闹腾，这事儿刘老师跟李姝提了几次。

后来墓鬼没有在上课的时候逗李姝了，两个人开始讨论如何建立威信。

李姝不是个凶的人，也不爱去用刘老师说的，凶一凶，打一打，一劳永逸。

温柔也不行，熊孩子难管。

墓鬼让李姝，学他讲话，课堂吵闹了，他凶一句，李姝学一句。

李姝不急不慢的说：安静……

当教师也是门大学问——李姝。

实习老师开始了时常头秃到深夜，学习如何成为一名掌控课堂的教师。

山区很苦，又总没有电，屋内漆黑不见五指，屋外纷纷扰扰雨声嗒嗒，云层内不时响起闷雷，吓人的厉害。

墓鬼从黑夜里出现，散着淡淡的荧光，驱散了黑暗。

李姝一睁眼就能看到他。

许多个令人恐惧雨夜，李姝都是这么过来的。

第二日，醒来后，拿上书本走进教室，管理班级，虽然总管不住小孩子，课堂吵闹了些，但终归，学生还是学进去了。

期中测试时，成绩不是第一，李姝也觉得自己班的小孩子，都挺争气的了。

回了家想要跟沈宜修分享，却不见了人。

应该是去投胎了吧，李姝想，这是好事儿，说不定哪天还能再见面。

李姝扯起嘴角，想做个寻常日子，常做的表情。

可他怎么也做不出来。

这晚李姝失眠了，沉寂的夜晚压过心头，又被第二天的黎明初晓刺开。

今天还要上课呢，想起课堂上做鬼脸的沈宜修，李姝想哭。

他皱着眼睛，拿起教材，遮着面走，他哭的没有声音，眼泪一直顺着脸颊流，有些滴落在教材上，把劣质的纸张晕烂，里面的字也看不清了。

李姝还摔了一跤，身上裹了泥，那本教材也废了大半，失了遮掩，他没有在哭，拐着脚一点一点走进学校。

刘老师见了他这邋遢的样子，惊的厉害，问李姝，“是不是生病了，需要请假吗？”

李姝借了她的教材，走上讲台后，本想向以往那样，笑着上课。

可一想到沈宜修他就想哭，拿起桌上的粉笔。

李姝在黑板上写作业，耳边是学生吵杂的讲话声音。

他憋了好一会儿，才没至于在课上哭出声音。

写完作业，逃了出去，回了家，空荡荡的房间，憋着的情绪再没有忍住的宣泄出来。

李姝交了辞职信，他要走了，该去哪儿，其实还没安定下来，大概会想去考个教育类的研究生吧。

走的那天，刘老师和校长来送他。

但李姝悄悄的走了，车上，他听到山高高的小学，传来一声声，李老师，我们永远爱您。

李姝回到了L城，跟家人寒嘘问暖后，撑着伞，来到墓地，在墓鬼的墓碑上安了一把带啾啾的小伞，遮着风雨。

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

就又跑回山区支教了。

蹉跎了十多年，带了几个班出去。

现在三十多了，从头学起来考了个研究生，考完研，又顺便学了一个博士。

这时候四十好几了，教的是大学，他去应聘了沈宜修读的大学，通过了。

追忆思故人吧，李姝走在那校园处，这年新生报道人挺多。

他有些蒙的迷了路，便在一旁扒拉了一个小孩。

本想问他，教师公寓怎么走的，结果看了小孩儿那张脸，他什么话都问不出来了。

小孩儿很像沈宜修，那儿都像，爱打羽毛球，爱吃鸡腿。

人也恣意妄为的，什么都不怕，喜欢李姝了，就堵在李姝家门前，跟他告白。

这天，李姝很复杂。

他回到了墓地，把墓鬼墓碑上的小伞取掉，再没来过。

李姝没有答应小孩儿，年龄差距太大了，他比小孩大了24岁，他没多长时间可活了。

他不想留着小孩儿一个人，他也担心的厉害。

等一个人太辛苦了，这种苦，他一个人明白就好了。

李姝辞掉了大学的工作，心中缺憾没了，眉间的苦楚被岁月的积淀埋藏，往后生活的每一日，都颇有一种岁月静好，自得其乐的心态。

老人家脸上总挂着笑，去许多小学演讲，鼓励学生努力学习，走出山区，资助贫困学生，捐钱修路。

这是他余生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儿。

合眼的那天，他还在偏远的山区做着善事。

黑白无常来收他的魂。

李姝便央那两个大人，带他的魂去L城的墓园，当只墓鬼。

黑白无常不明白他的意思，便询问缘由。

他说：他现在不想投胎。

李姝想在等等沈宜修，看沈宜修愿不愿意下辈子跟他当邻居，一起生日，一起上下学，一起变老。

这是违规矩的，但念在李姝是个好人，以福报抵押，规矩是活的。

好人有好报。

到了L城的墓园，几十年前，李姝给沈宜修买墓地时，顺便给自己也买了一个，在沈宜修的隔壁，现在派上用场了，却进不去。

沈宜修突然出现，哇的一声，做了个鬼脸，“怕不怕。”

一年后，两个小男孩呱呱落地了。

ps.后记，沈宜修那年离去实在是无奈，灵魂在人间逗留久了会消散的，也会被黑白无常抓走。

他不得不走，回到墓碑等待李姝。

几十年后，等是等到了，他也差点消散。

幸好，李姝做的好事儿够多，好人有好报，黑白无常帮沈宜修恢复了。

只不过灵魂受伤严重，下辈子的身体没这辈子强壮。

沈宜修无所谓的摆摆手，想着：强壮有屁用。

李姝想：下辈子，他可得活的恣意妄为，一定要保护好沈宜修。

沈宜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