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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人·第二部分


胡力文拒绝了高明东继续与俄罗斯人做假烟生意的提议。

高明东却不愿回头。

随着过往的碎片逐渐拼凑,一切罪恶的根源,皆因一个孩子的一念之差而起。

高齐鲁开始动摇,十七年废寝忘食,昼夜追查,竟让自己和高明东卷入更大的危险。

他们拼命保护的人生,即将被自己亲手毁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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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离开塑料棚后,胡力文给老丈人打了个电话,今天往家走,看眼女儿,也劝劝林曼曼,别着急做饭。老丈人先是答应,十分钟后又打来电话,说改天吧,家里做好饭了,吃过了,文曼要睡觉了。胡力文正在买菜,沉思了半天,说:“爸,曼曼到底怎么想的?”

老丈人问:“你说哪个曼曼?”

胡力文说:“爸,我这人你了解,性格可能鲁莽点,但没坏心思。”

老丈人说:“对,对,我知道,这两天我跟你妈也劝曼曼。”

胡力文叹口气说:“爸,你跟她说,有啥事儿,好好商量,再怎么着,也不能让我连文曼都见不了。”

老丈人说:“是,是,我知道。”

挂了电话,胡力文烦闷地叼根烟,把菜篮里挑好的卤菜又往回倒了进去。胡力文是老主顾,老板熟悉,刚才打电话,又听得一清二楚,这时也不好阻止,掏出火机,给胡力文点上烟,问:“咋了兄弟,跟媳妇闹矛盾了?”

胡力文说:“谁知道呢?一天到晚净抽风。”

老板笑笑:“女的都这样,我家老娘们也天天闹。”

胡力文叹口气,凑一步说:“不是,你说在家,饭不让她做,孩子不让她送,想吃啥想喝啥都答应,就差下跪了,这还不行。”

老板说:“那你没毛病,兴许太惯着了。”

胡力文还想说,来了两名顾客,跟老板要篮子挑菜,话到嘴边咽下,叹口气,打声招呼,往家走。

今天结束的时候,高明东喊他跟大姐一块聚聚,聊聊之后的流程,胡力文没答应,说家里有事儿。临走前,高齐鲁坐在主驾驶上,一直盯着他,像上学时候进校门盯着他那样,好像在说:“你逃不了了。”

这两天,事儿有进展,但都不顺利,一条路,像是滚着下去的。

开完那场家长会后,林曼曼就无声无息地搬到了娘家,联系几天,说得最多两句话是“让我静静”和“回头再说”;和文曼也是,每天老丈人给他发条视频,文曼蹦跶,喊声爸爸,联络就此终结。打个电话,没说两句就听林曼曼在旁边嘟囔,文曼就得急匆匆挂电话。前几天本来能缓解的,却听高明东讲了一晚上故事,文曼哭,曼曼失望,关系愈来愈紧张。

但说起来,胡力文并不觉得俩人的矛盾会严重到什么程度,他知道分寸,以前也总吵架,十天半个月不搭理常有,现在出现问题,最大的原因是这段日子有些难,熬过去就好了。他唯独担心的是女儿文曼,怕因为两人的状态而影响到她。

刚结婚那会儿,胡力文就跟林曼曼说好了,不到时候,不生孩子,但一次房事,因为图省事,没做安全措施,怀了。其实应该打的,当时没钱,没房,工作也是问题,生下来对三人来说都是累赘,也是胡力文犯贱,觉得能应付,也是对打胎于心不忍,咬着牙让林曼曼生了。

作为父亲,胡力文觉得自己没毛病,虽然情况不行,但也是可着好的供应,吃喝拉撒没让两个曼曼失望过。长此以往,截至目前,胡力文也认为事儿不在自己身上,而在林曼曼身上,或者说思想上。他对待文曼,对待家庭,始终如一担负着责任,甚至更多,他是个巨人,坚实且不可攻破。

到了家,从一条隧道挤进客厅,带动着瓶瓶罐罐响,屋里仍是一股酸臭味,隐隐的,开窗也不好使。拿拖把拖,两遍下来,酸味没了,臭味却越来越重。看地上,地板油光水滑,飘着白气,水渍很快结了一层冰,再看手上,发现是专门清理卫生间的拖把。胡力文怒骂一声,想起林曼曼,又骂一声:“真他妈的!”

何贤宗打来电话是晚上11点过,语气挺松缓,听见电视音,问胡力文在看什么,胡力文说:“老片子,《悬崖》。”

何贤宗说:“看过,结局主角死了,要救家里人,结果自己死了。”

胡力文说:“那你看岔了,我看两三遍了,没死,结局去俄罗斯了。”

何贤宗静了几秒,说:“这倒是一个好结局。”

胡力文说:“队长,高明东那边还没动静。”

何贤宗说:“行。”又说,“力文,还记得你为啥离开局里吗?”

胡力文说:“打人呗,说这干啥。”

何贤宗说:“不是,不是打人。”

胡力文问:“那是?”

何贤宗说:“你是协警。”

胡力文说:“队长,这话啥意思?”

何贤宗说:“转不了正。”

胡力文说:“队长,你啥意思?”

何贤宗笑笑,说:“没啥意思,就想起来了,现在想想,你确实不适合做警察。”

挂了电话,胡力文把电视熄灭,走到阳台,点了根烟,抽两口,想起林曼曼不在,又走回客厅,把烟灰往脚下弹。

离开警局,确实是打人,他想。

那年夏天,接到报警,女的,说有人杀人。现场是一户位于北关大街的门面房,到达时,可以看到报警人脸上明显有伤,怀中的孩子痛哭不止,店内狼藉一片,报警人的老公光着膀子,坐在柜台后面抽烟。

胡力文记得,当时报警和出警的时间不过十分钟,同事问报警人,是否还有问题,报警人说没有;又问报警人,是否需要帮助,报警人说不需要;还问报警人,知道报假警的严重性吗,报警人说以后再也不会打了。等他们离开时,报警人老公手上的烟还没抽完。

在警车上,同事告诉胡力文,这属于民事纠纷中的夫妻纠纷,没立法,没有严重的行为,警察不好管。

在笔录上,胡力文是这样说的:“当天晚上8点,我换上便装,乘4路公交车来到“东方超市”,看到吴某及王某的孩子在店外哭。有一群人围着,一个男人说,报警吧,要打死人了。我进入超市之后,见吴某正在殴打王某,当时王某已经躺倒在地,头部流血,上衣撕碎,脖颈处有明显的撕裂伤。我上前阻止,并对吴某施暴;在吴某已经没有反抗能力之后,我继续使用棍棒殴打吴某头部,将吴某左腿踹折,直至被围观群众拉开。”

胡力文记得,在踢向男人的左腿之前,男人一直死死盯着阻止胡力文的女人,他说:“今天他打不死我,明天我就打死你。”


第二天一早,胡力文还没起床,高明东在群里发消息,挺简短,今天没活,休息一天,晚上找老樊,领100块钱待工费。看了消息,胡力文回个收到,又闭上眼睡。没十分钟,敲门声响起,开门,高明东站在门口,一脸笑意,高齐鲁在其身后,看胡力文一眼,抬脚往楼上走。

胡力文惊讶地说:“东哥,高老师。”

高明东推着胡力文进屋,说:“别管他,他上楼拾到东西。”

进了屋,高明东打量一圈,坐到沙发,噘起嘴闻了闻,说:“家里一收拾还挺宽敞。”

胡力文挠头笑笑:“还有点味儿,估计是啤酒留下的,散不干净。”

高明东说:“挺好,挺好,弟妹还没回来呢?”

胡力文问:“东哥,大清早来,有啥事儿不?”

高明东说:“没事儿,送老头,想着来看看你。”

胡力文没说话,点了点头,让给高明东一根烟。高明东又说:“跟毛子那边定准了。”

胡力文说:“也就这两天呗?”

高明东点头,说:“下周三,到咱这儿来,基本上下下周就能生产了。”

胡力文说:“那还挺好,快点好,警察那边我感觉有疑心了。”

高明东看胡力文一眼,把喝水杯子当成了烟灰缸,弹了下烟灰说:“胡子,你以前当警察,熟悉法律不?”

胡力文说:“还行,基本懂点。”

高明东说:“你说咱这卖假烟,要抓住得判多少年呢?”

胡力文想了想说:“这不好说,组织卖假烟、生产假烟跟运送假烟都不一样。”

高明东说:“要毒品呢?”

胡力文看高明东一眼,把烟盒里的烟倒出来:“用不了这么多,就得死刑。”

高明东伸直了腰,问:“生产跟运送都死?”

胡力文说:“只要参与了,就得死。”

高明东吸了口气,看着胡力文“啧”声,说:“有这么邪乎?”

胡力文说:“东哥,你问这啥意思?”

高明东把烟摁灭,想了想说:“那毛子,有可能想在雪茄里掺海洛因。”

胡力文瞪大眼,说:“不能吧,咱这内陆,交通又不方便,上哪儿弄海洛因去。”

高明东说:“我爸听见了,那东北人给毛子打电话时候,说了句海洛因。”

胡力文说:“确定吗?这话可不敢乱说,那性质就变了。”

高明东拍了下手:“我就说呢,确定吗,听清了吗,我爸说了,那毛子跟咱做的是假烟生意,哪有那么巧的事儿,正好听错成海洛因。”

胡力文“咝咝”琢磨,点根烟说:“东哥,这事儿就大了,按咱这个出货量,一夜都够枪毙两百回了。”

“别急,别急。”高明东把杯子往胡力文面前挪了挪,“现在也还不确定不是,等见着面了,一切就都清楚了。”

胡力文说:“那真要是有这回事儿呢?”

高明东缓了两三秒,眯了下眼说:“你想挣钱不?”

胡力文烟灰洒了一身,愣愣地看着高明东,像没听明白话。

高明东说:“你要信我,咱就玩一把大的。”

“东哥!”胡力文把烟头朝地上一掼,“你昏头了?干这活比杀人还伤天害理呢,咱现在该考虑的不是咋干,而是咋跑。”

高明东说:“你先听我说,等毛子来了,咱先看看他有没有这东西,要有,找他要钱,这么大风险,押金和误工费总得给点吧。拿了钱,咱不生产,偷偷把他原料给卖出去。大姐道上认识人,有需求,咱就转个手,不至于太丧良心吧?昨天俺们估摸了一下,差不多能有个一二百万,你、我、我爸、大姐、老樊,不,我爸不算,四个人分,最起码能到手三十四万。有了钱,咱就往外跑,那毛子总不能报警抓咱。”

胡力文一脸无语,说:“东哥,你太想当然了,这事儿不成。”

高明东敲了下腿:“肯定得走一步看一步,但流程基本是这个流程。”

胡力文问:“要都不行呢?”

高明东说:“不行就产,产一批,挣着钱了不干。”

胡力文摇头说:“东哥,你还是不明白,碰了这东西,基本就是死路一条。”

“我就是太明白了!”高明东捶着桌子喊:“才想着得干!”

胡力文低下头,没吭声,高明东接着说:“我缺钱,你缺钱,大家都缺钱,你侄儿马上高考,老樊每月车贷房贷还不过来,你说难听点,一拆迁连住的地方都没了,乐观点想,这是个机会呀!”

胡力文说:“东哥,至于走到这一步吗?”

高明东说:“实话讲,路上监控只要安上,碰瓷路就走不通了,假烟这么大产量,抓住也差不多。最坏打算,咱就弄一次,流程还像往常一样,弄一次就不弄了。”

胡力文叹口气,看着高明东说:“高老师也是这么想的?”

高明东摇摇头,声音静了下去:“你别管他,先说你,你要信我,咱就干。”

“我信你。”胡力文感觉手在发抖,“但我不能干。”

高明东点头,起身往门口走,说:“行,你再想想。”

胡力文望着高明东的背影说:“东哥,被抓住,不仅自己没命,还会连累家里人,树深正要高考,这路不能走。”

“只有这一条路了。”高明东说,“我把全部都压这上面了。”

高明东走后,胡力文站在阳台上抽烟,咳嗽,止不住地咳嗽。又有痰了,堵得厉害,喉结都比原先凸出一块,又硬又大。目送高明东出了楼栋,胡力文突发奇想,掏出手机,给林曼曼打了个电话。出乎意料,响了两声,林曼曼接了,电话那头响起小孩的喧闹声。林曼曼没说话,胡力文也有些磕巴,把想说的话忘了,蹦出一句:“还没上课呢?”

林曼曼说:“没。”

胡力文咬着下嘴唇,喧闹仿佛就在眼前,实话实说:“没想到你接。”

林曼曼说:“没事,我今天也想给你打来着。”

胡力文说:“文曼还好不?还用不用拿衣服?我给你们送去。”

林曼曼说:“有空聊聊吧。”

胡力文说:“行,行,我今天都有空,你下课了来家里就行。”

林曼曼说:“给你打电话。”

挂了电话,胡力文心情好了不少,穿衣洗漱,开窗透风,正准备出门买菜,开门发现高齐鲁站在门口。胡力文吓了一跳,拉开门说:“高老师,咋不敲门呢?”

高齐鲁说:“不进了,我也要走。”

关上门,俩人一前一后下楼梯,高齐鲁问:“你咋说的?”

胡力文说:“就说不干。”

高齐鲁问:“他咋说的?”

胡力文说:“说让我再想想。”

高齐鲁停下脚步,转身抬头,注视着胡力文。

胡力文苦笑一声说:“高老师,你放心,昨天咱俩都说好了,就算为我自己,我也不干。”

高齐鲁点点头,边往下走边说:“他太入迷了,没脑子了。”

胡力文下了两节台阶,想了想问:“高老师,要他自己干呢?又或者确实是你听错了呢?”

高齐鲁又停下,看着胡力文说:“你想赌啊?你欠的债还少吗?”

胡力文讪笑一声,往下走了两步,高齐鲁没动弹,与胡力文对视。约五六秒,高齐鲁从口袋里掏出一卷资料,拍在胡力文的胸前:“就这些了,没了,别的让我烧了。”

胡力文说声谢谢老师,揣到兜里,跟了两步,高齐鲁又转过头说:“你等我走了再走,邢欢还不知道你跟我们联系上了。”

高齐鲁走到楼道口,身体被黑暗吞没,停了许久,胡力文看不清高齐鲁有没有看他,他说:“这事儿完了,你准备怎么办?”

胡力文说:“放心吧高老师,我欠你的,不报警。”

高齐鲁说:“你不欠我,欠秦友友。”又说,“走吧,离开这。”

胡力文看到了高齐鲁的眼睛,闪亮,像风雪中的两颗星星。

高齐鲁说:“你还年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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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来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