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华战争中,日本掠夺了大量中国文物,数量之多骇人听闻。二战胜利后,为了缓和日本战后恶化的经济情况,日本商工省发布消息说,计划用从外国劫掠来的艺术品和古物作为抵押,向西方贷款购买粮食。

用抢来的文物换粮食,这是对中国公然的羞辱。

为此,当时政府组建了“清损会”,以追讨被日本劫掠的文物。但很奇怪的是,最终为了节省一个翻译的费用,就将赴日追讨文物的重任就交给了精通英文、新婚燕尔的王世襄头上,也就是说王世襄单刀赴日追讨文物。

我们都知道,马未都是著名收藏家,但鲜为人知的是,马未都师傅就叫王世襄——一位古今罕见的爱国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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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一百年能出一个钱钟书,但一百年未必能出一个王世襄。”王世襄是一个标准的奇才,比龚自珍期待的“不拘一格降的人才”还要奇特。

王世襄籍贯福建,生于北京,“官二代”与“富二代”的结合体。父亲王继增是张之洞秘书,北洋时期著名外交家,担任过墨西哥、古巴公使,后来还成为民国国务院秘书长,这是一位要写在近代史中的著名人物。母亲金章精于绘画,尤精于鱼藻,《金鱼百影图》的作者,在江浙一带名气很大。祖父王庆云历任陕西巡抚、山西巡抚、四川总督、两广总督,工部尚书等。伯父王仁堪是1887年科举状元,徐世昌(后来民国初任大总统)与梁启超出自他的门下。

优越的家庭环境和年少好奇好动的性格,让王世襄特别喜欢和京城诸多玩家交往,展露出“燕市少年”的特有风貌。晚年的王世襄自嘲说:“我自幼及壮,从小学到大学,始终是玩物丧志,业荒于嬉。秋斗蟋蟀,冬怀鸣虫……挈狗捉獾,皆乐之不疲。而养鸽飞放,更是不受节令限制的常年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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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襄玩的东西五花八门,粗算就有蟋蟀、鸽子、大鹰、獾狗、掼交、烹饪、火绘、漆器、竹刻、明式家具等。一般人玩,只是玩玩而已,但王世襄舍得花钱,舍得花工夫,甚至长途跋涉、餐风饮露也在所不辞,并与许多平民交上朋友,于是就有了诗词家、书法家、火绘家、驯鹰家、烹饪家、美食家、美术史家、中国古典音乐史家、文物鉴定家、民俗学家等等头衔。

比如在他十岁时,玩鸽子走火入魔,除了每天玩鸽子之外,还在自己英语作文里篇篇言鸽,久而久之老师终于忍无可忍:“汝今后如再言鸽,无论写得好坏,一律不及格!”长大后还写了一本《明代鸽经清宫鸽谱》。几十年后,王世襄一次在郑州参加会议,无意中见到一群包含各种品种的鸽子,就上去与鸽子玩,没一会就与鸽子亲近了,鸽子主人指着其中一对黑中泛紫的鸽子问他是什么品种,王世襄脱口而出“铁牛!”鸽子主人当场要把这几近绝迹的品种送给他。

总之,王世襄不但能玩,也能写,他玩物并研物,玩出了文化,玩出了一门“世纪绝学”,让很多井市“雕虫小技”登上了“大雅之堂”,被称为“京城第一玩家”。论及涉猎范围之广,真才实学的头衔之多,“雕虫小技”的境界之高,古今文人也没几个比得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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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王世襄获得燕京大学国文系学士,1941年硕士毕业。当时,北京已经沦陷,由日本人控制,这位富家公子没有留在北京为日本人效力,而是毅然辞别老父,放弃了安排好的工作,一路颠沛南下到四川,梁思成邀请他担任中国营造学社助理研究员。

由于他是北京人,又懂国学古玩,精通各种国学,非常适合文物清理工作,于是抗战胜利后被聘为“战时文物损失委员会”平津区助理代表,追讨日伪期间被掠夺的文物。但追讨文物难度很大,首先要知道丢了什么,其次要知道如今在什么人手里,第三要追讨回来,或者让当时拥有者“捐”出来。最终,王世襄代表国家追还抗战时期被劫夺之文物2000余件,其中宋代马和之《赤壁赋图卷》等皆为国之珍宝。

王世襄追讨的办法,以追讨德国人杨宁史的青铜器为例。当时,很多“接收大员”都是坐在办公室,但王世襄经常混迹于古玩市场,四处和古玩商们“闲聊”以寻找线索,最终得到一条情报:禅臣洋行经理、德国商人杨宁史掌握大量重要青铜器。于是,王世襄就去禅臣洋行暗访,恰好见到外籍在打一份青铜目录,就一把把目录抓住,或许是德国人罗越安排的。之后,王世襄逼着罗越与他一起到天津,与杨宁史当场对质,杨宁史哑口无言,最终经过多方努力,杨宁史收集的127件古青铜器和136件古兵器正式“捐献”,被收藏在故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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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襄在平津地区追讨文物时,日本宣布“从外国劫掠来的艺术品和古物作为抵押,向西方贷款买粮”,这激起了中国人的愤怒,连蒋介石都坐不住了,指示“应向敌提出赔偿之要求”。为此,当时政府组建了清理战时文物损失委员会(简称“清损会”)。

想要讨账,得先知道有哪些账。根据“清损会”历时一年的统计,战时我国被劫被毁的公私文物,查明有据的计有书籍、字画、碑帖、古物、仪器、标本、地图、艺术品、杂件等共3607074件又1870箱,古迹741处。仅北平市,就损失公私书籍586万册,古物2800余件,碑帖21万余件。兵荒马乱时,究竟损失了多少文物,尤其是私人文物数量,根本就说不清,以上只是查明有据的文物,冰山一角而已。

如此百万计以上的文物追讨,别说派几百人队伍了,就是派上千人队伍都很正常。最终情况令人诧异,只派了一个专家赴日追讨,原本准备派博学精鉴的老专家徐森玉单刀赴日,但徐森玉年老又不懂英文,必须带一个翻译,这样就加大了编制,于是故宫博物院院长马衡对王世襄说“你懂英文,派你去如何?”

1946年,年仅32岁、新婚燕尔的“清损会”专员王世襄,带着差旅费、置装津贴、文物回国运费、100元月薪在内的总计2000美元单刀赴日追讨文物。临行之前,北大代理校长傅斯年对王世襄说:“你去日本工作,追寻文物应和在平津区一样,要非常非常的aggressive(敢作敢为)。”然而王世襄的确敢作敢为,但他面临的困难却是骨灰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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泱泱大国,追讨百万计以上的文物,只派一个而立之年的小年轻,怎么都说不过去,再穷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真实原因很简单,原本有500万拨款,准备了13人的专家团,王世襄不在其中,但在东渡之前,驻日盟军总部称:“目前如果派一两名专家隶属于总部联络员之下,从事工作就较切合实际。”其中,“只派一两个专家”是麦克阿瑟将军本人的意思,他认为“目前不便从事大规模调查活动”。于是,追讨经费一减再减,最后就派了精通英语的王世襄赴日。

当时,麦克阿瑟有意扶持日本,加上日本很多文物转卖给了美国文物商人,因此麦克阿瑟根本不想中国人去追讨文物,也不愿把文物还给中国。当时盟军总部规定:必须提供文物在抗战期间被劫掠、文物名称、制作年代、形状、尺寸、重量、照片,并列出文物原有人、原在何处、何时被劫夺,以及掠夺这些文物的日军番号等,只有完全达到这些要求,才算材料完整,联合国才能督促日本政府去追查其下落。毫无疑问,这些条款对日本有利,对中国极为不利。

但实际上,即便提供了完整资料,也追不回文物,比如在“北京人”头盖骨一事上,日本人说丢了,美国人就“相信”了,然后就不再去调查。

对如此苛刻的条款,王世襄自然十分气愤,但国家弱小时说话根本没人听,最终只能不屈不挠地拿出“不合格”的材料追讨,结果自然是屡战屡败。当然,王世襄也讨回了107箱珍贵书籍,其中包括《永乐大典》等28种国宝级古籍。之所以能追回,一方面是书籍上盖有中央图书馆藏书章和中英庚会的印记,一方面是中国人战后在日本发现了盖有这些印章的书籍,日本人无可抵赖,否则日本人怎么可能将这批珍贵书籍还给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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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7年,处处碰壁的王世襄,追讨任务“已近乎失败”,只能带着遗憾回国,继续在故宫博物院工作。

1949年,远东委员会将文物补偿案(用同类或等价的文物作为赔偿)提出表决时,11个国家中,9国赞成,苏联弃权,最终因美国反对而不了了之。

由于有这么一段赴日追讨文物的经历,在上世纪50年代的特殊历史时期,王世襄成了重点清查对象,历时14个月的清查,没有发现王世襄贪污,但也没有得出清白的结论,最终王世襄被故宫开除工作。

新世纪后,已经90高龄的王世襄回忆往事时说:“自日寇投降后,奔走调查,收回被劫夺重要文物、善本图书,当属我一生最重要的工作之一。”或许,等到中国真正强大的时候,这些当年被掠夺的文物,就能慢慢地“主动”回来吧,届时也能告慰王世襄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