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与腾龙洞擦肩而过,我想,这个世界级洞穴,有生之年一定不会错过。果然,在前几年的春夏之交,同事小弟给了一个机会。
这次去利川,朋友问我去过没有,我说,去过。回来之后,免不了回忆起这个洞,于是,把旧文章翻出来,重新修改,说说我的感受。
记得,迟到了20多年的脚步,并没有立即亲近腾龙洞的洞体。迎接我的,是一片稍显稚嫩的水杉林,沿着清江南岸铺开。我知道它们是利川古杉的后代,其传承很有来头。
腾龙洞以宽阔伟岸的洞口吸纳了我。它的洞口外面,有半个足球场大小的一片平地,70多米高的洞口,让人望酸了脖颈。电瓶车在这里进出自由,这是其它洞穴无法匹敌的。直升飞机进来过,我信。现在一下火车,大幅电光宣传屏幕,就是一架直升飞机在洞口的镜头。
洞内少有钟乳石和石笋石柱,不免让我有些单调的感觉。这是一本特殊的书,没有常见的溶洞章节,却让我读懂了它的时空。
层层叠叠的岩石,码摞得整整齐齐,从洞底一直码到洞顶,像千层饼,像精心打制后的再砌,人说巧夺天工,这里天工只怕是夺不去的。
崖壁上流水横切出的水印,也历历在目;一个个石窝,都是流水回旋钻出的杰作。几十米高的洞壁,处处留存古老清江水的信息:洞,是流水冲刷溶蚀出来的,我脚下的土地,就是清江的古老河床,有砾石,有崩岸的堆积,有洞顶的塌方,有细而软的沙,偶尔,有小股的潜流。
小股的潜流顺着崖根向洞里面流着,我一惊,觉得它应该向洞外流出才对,既而嘲笑自己的无知:这就是它正确的流向,数百万年来,清江就是朝着这个方向流着。
据说,远古的长江,流到三峡地界,也有许多梗阻,于是部分水流就逼进了清江,在利中盆地形成巨大的湖泊。湖水慢慢溶蚀山体,蚀为缝隙,蚀为溶洞,冲出地下暗河,从此奔腾咆哮,腾出大量山地,养育古老的巴人与现代子孙。
我确信这样的地质分析,因为眼前的腾龙洞,就在演说着当年。
腾龙洞那个可以进飞机的洞,称为旱洞。旱洞为何而旱?就是因为三峡的疏通而使大量的长江水不再绕道清江,腾龙洞右洞完成了它通水的历史使命,而清江的水流,交给落水洞(左洞)疏泄。
站在落水洞前的桥上,我感觉到了一阵晕眩。温顺的清江至此被束窄成几米宽的水流,一下子落入几十米深的洞口,白水跳珠,轰声雷动,水雾弥天,湿人衣襟,慑我魂魄。
导游说与黄河壶口瀑布类似,我说这就是清江飞瀑,不必远比。卧龙吞江四个大字,似乎是导游词里不可或缺的要素,而我的感觉恰恰相反,不是卧龙吞没了一江清水,而是一江清水凿出了这条卧龙。
我把落水洞看作地质演示的现场,一江清水用日夜不息的奔腾切割,向我们解说旱洞的兴废,水洞的形成。
来野三关,所见都是喀斯特地貌,白建钢兄弟告诉我,在同一个崖壁上,如果出现上洞下洞,甚至垂直下来很多洞,一直到河谷,那么,最高的洞,就是最古老的暗河,依次递而下之,最底下的那条骑河,就是最年轻的河了。
我问为什么?他说,溶蚀下切呀,上一个洞完成了流水的使命,接着就是下面的洞。
腾龙洞的水洞向我们预示着它的明天:落差更大,洞腹更宽。它说,当坚硬的高山遇到了柔弱的流水,水肯定是最后的赢家。
旱洞里任何一片岩壁,任何一片沙滩,走到它的跟前,我都敬畏有加。哪一块石头,哪一颗沙粒,不是从遥远的亘古走来?水洞里清江远去的背影,让我浮想连翩,清江从此处起,要实现32里山腹行走,它所经历的地质结构,该是怎样的壮丽奇诡妙不可言?
沙石积压成高山,高山溶蚀成巨洞,这样的轮回,没有漫长的时间,断然无成。有时间,就有空间。在它们跟前,我是什么呢?即便活上百年,也看不到它们堆高一毫,磨损一分。
腾龙洞是一位伟大的哲人,它所讲述的,是自然和人生的哲理。读它,我懂得了积压与溶蚀。人类如山,每一个个体的智慧堆积,就成为山;人类如水,每一个个体无度的物质损毁,就溶成为洞。即便我们当前所造的善恶,小到无法察觉。
站在任何一块石头面前,包括在化石面前,我都在想,人类算什么呢?族群与族群之间,国家与国家之间,那么样的打打杀杀血流成河,都让石头看笑话了,我们每一代人在它面前,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岁月。什么千秋伟业,远不及它里面的一粒砂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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