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孙彦涛
从医院里出来,穿过熙熙攘攘的大街,来到路边。我对羸弱瘦高的父亲说:“吃点好的吧,一辈子了,吃了那么多的苦,连件好衣服也没穿过,除了仔细还是仔细。”
父亲微笑着缓缓地说:“我不觉得受罪了吃苦了,习惯了。还是家里饭香,回家自己做吧。”
我挽着父亲来到一家拉面馆,拉面和啤酒是父亲平时的最爱。
一向高大强壮的父亲平时饭量是惊人的,这次竟破天荒地丢下半碗,他爱喝的啤酒也只喝了几口。他满是歉意地笑着说:“你们也别再瞒我了,看得出,我也不傻。”
尽管我们达成共识一再掩饰,特意把父亲吃的药盒换成钙片的包装,时刻注意言行,但父亲还是明白了自己的病情。四年了,父亲强颜欢笑的背后是一颗清醒的头脑!
回到乡下老家,是父亲主动要求的,他心里有底!
尽管我们准备了严密的措施和护理准备,尽可能让父亲走得平平静静。但每次咳血,都像针一样扎在父亲和我们的心上,父亲的生命在无能为力中延续时日。我们和父亲心照不宣,等待!
我问父亲:“伯,你是明白人,也瞒不住你了,你说你有啥交代的都说说吧。”
“没啥说的,我所想的,你们都做到了,你们都比我优秀,孬蛋、骄骄、二骄比你们更有出息。我当了22年的民师,加上100元养老金,每月320元,我花不完,节省的要给孬蛋城里买房子。八十岁了,你们用药物维持了我五年的寿命,我很知足,没有遗憾了。”
“伯,你提个要求吧,我心里总有不干。”我哀求父亲。
父亲笑笑,慢慢地说:“拖累你们这么多年,我心不安,我要死了,别多花钱了,看病已经花了很多钱了。我知道时日不久,你抛下工作陪我,我实在不好意思再提啥要求,你既然专门陪我,能不能走出去,带上我去地里转转,看看田野吧?”
九月的田野浓绿金黄,瓜果飘香,父亲气色很好。他面带笑意端坐在副驾驶位置上,随着我慢慢的车速,时而伸出头端详着他灵魂栖息的田野和村庄。
“那不是老孙吗?”在一个村头,有人认出了父亲。我正想停下车,父亲急促地命令说:“摇上玻璃,快走!”我不解其意,加速而过。
父亲说:“我给你这个刘伯伯粘过胶桶胶盆,吃了他不少蒜面条,成了朋友。”
“见见又何妨呢?”
“我现在这个样子,见谁都不合适。只当他认错人了吧。”
又走到一个村子的西头,父亲说:“这里我都很熟悉,游乡时,吃过百家饭,结交很多好友,有的身体不好,已经走了。”
一群妇女围了过来,一个妇女惊讶地说:“哎呀老孙,你咋这么瘦啊!你这是有事路过?下来吧,还是你爱吃的芝麻叶蒜面条。”
“我让儿子带着我转转。”
“你不炸玉米花了?谁也没有你炸的好吃!小孩子都盼着着你来啊。”
“好,好,闲了,我还来。”父亲的脸上是由衷的笑容。
连续几天,围绕老家周围20里,带着父亲转了一圈。父亲心满意足地拜访了他的亲朋好友和庄稼。在金黄浓绿的秋天,父亲把他灵魂栖息的秋野逐一检阅。
路上面对着他亲手种下的玉米地,我问他:“伯,你也是有文化人,我就直接说了,摊上这事你怕不怕?”
“人活百岁终有一死,我不怕!”父亲回答得斩钉截铁,“从小就没有怕过死!”
我笑着问:“伯,要是有来世,你过那边后——咱爷俩说好——不管脱生成什么,你给我传个信儿,行不行?”
父亲笑着说:“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来世?我要是脱生成人或其他,我能与你联系,一定做到,还要尽力帮你呢。”
10月18日的一天深夜,睡在父亲身旁的我,突然听到父亲喘着粗气异常清晰的声音:“我要走了,我要走了。”我连忙拉亮电灯坐起来,问道:“伯,你要去哪里?”
他清晰地答道:“我要去地里,去庄稼地里看看。你看他们都来喊我哩,我得去了。”
问他时,再没回音!
父亲终于回到长满庄稼开遍野花的原野里了。我看着手里没有用得上的杜冷丁,默默流泪:父亲你终于战胜了肺鳞癌,不疼不痛平静地回到了你的庄稼地。
作者简介:
孙彦涛(南街村方便面厂职工),中国通俗文艺研究会会员,河南省作协会员,河南省民协会员,漯河小说学会会长,临颍政协委员。代表作《孙彦涛小小说精选》《一头敢咬狗的猪》《时间的顺序》《从皮肤到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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