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妈。
总是畏缩在猪棚里,乱糟糟的头发下一双眼睛乌黑透亮,她的手脚上戴着铁链,链子随着她的动作发出闷哼的响声。
她不会说话,但字写得非常漂亮,导师说这字体是小楷。
这一切的真相我都知道,但是我不敢面对,直到……
我的父亲去世了。
十年前,我走出了那群大山,再也没有回去过。
那是我的童年,也是我丑陋不堪的伤疤。
父亲守着三亩旱地将我拉扯大,一个子儿一个子儿地供出了山里唯一一个博士,却没想到是个白眼狼。
我不孝。
近些年,父亲让兰姨给我写了好多信,信里说他想来我工作的城市,想看看我,跟我一起生活,想见见我媳妇。
可是我哪能回应他?北京房价这么高,我跟媳妇还挤在小房子里,哪还有他的地儿?
况且,媳妇根本不知道我有他这个爹。
火车外的风景一闪而过,我有些头晕,就像小时候父亲抱着我轮圈子一样。
周围的山啊、树啊、花啊、草啊一闪而过,还有那畏缩在猪棚里的女人……
我拎着沉重的包裹,包里是上好的白酒,父亲爱喝也爱炫耀,所以我每隔几个月都会往山里寄东西还有几百块钱。
我想,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往回带东西了。
等看到村里的灯火,月亮已经高悬在枝头,我环顾四周,迎着寒风往前走去。
山路依旧陡峭,我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动。
八年前,四叔在这条路上摔了下去,摔得粉身碎骨,有人说他是失足坠崖,也有人说是四婶的报复。
四叔死后,兰姨曾来信跟我说过这事儿,因为父亲跟叔叔们都觉得这是鬼魂的报复。
但我当时正准备跟女朋友去丽江旅游,爱情面前,亲情是不值一提的。
尤其,她还是我导师的侄女,我必须为自己找个依靠。
所以我只是写了封信回去,告诉他们马克思主义世界观与无神论,我知道父亲他们听不懂,但我相信兰姨懂,因为马克思主义还是兰姨教给我的,虽然她不会说话。
说起四叔的死,我也怀疑是四婶的鬼魂回来报复了,这条路四叔走了三十八年,刮风下雨时都安然无事,偏偏在一个风和月明的夜晚坠了下去,而那天,正好是四婶的祭日。
自从我记事以来,四婶就住在我家的地窖中,赤裸的身上青一片紫一片,手脚以诡异的姿势向下翻折。奶奶常常拿着根驴鞭下去给她送饭,父亲、二叔、三叔、四叔也常常下去看她。
但是他们下去的时候,总是把我支出去,不让别人过来。
我有时会偷偷下去找她,给她送吃的陪她说话,但她眼神中常常是恐惧,是绝望,那是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那眼神跟兰姨的不一样。
我是第一个发现她尸体的,清晨的阳光从窖口射了进来,照在那摊红得刺眼的血液上,睁圆的双眼被头上流下的鲜血染红,正死死地盯着我,盯得我浑身发毛。
直到现在,我还能清晰地感受到当时的恐惧。
不过我到现在都没想通,手脚残废的她是怎么一头撞死在墙上的。
她的尸体被父亲跟叔叔们赤裸裸地扔在了山间,但尸身下的血色符号却永远留在那里,即便擦干净了,第二天也会出现。
血色符号上面是两个口,下面是一条弯曲的小河,血液渗在地里,永远也除不去。直到现在我才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符号,那是一个字,一个“咒”字。
这是我第一个会写的字。
寒风呼啸,山间的脚步声有些凌乱,我定定地停下脚步伫立在那里,耳边咯吱咯吱的声音越发清晰,后背一阵凉气袭来,是四婶的鬼魂吗?
“方子。”
面前的黑影一瘸一拐,步履蹒跚地向我走来,“是方子吗?”
“兰姨?”我有些惊讶,兰姨竟然会说话了,她的手脚上也没了铁链。
“快给我看看,看看我们家的大学生。”兰姨用她冰冷的手捧着我的脸,左看了右看,细细端详,“你可算是回来了。”
“兰姨,对不起。”望着她鬓角的白发,眼角的皱纹,还有瘸了的腿,我有些愧疚。
“对不起啥……唉,就是你爹,死前还念叨着你。”
我紧紧地抓着手中的包裹,声音有些颤抖,“我爹是怎么死的?”
“喝了点酒,就喘不上气了,活活给憋死的。”兰姨声音平平,完全没有痛苦或者惊慌的感觉。
“是我……是我的错,我不该给他寄酒。”
寒冬的天,电闪雷鸣,我有些害怕,怕遭天谴。
惨白的光照在兰姨的脸上,她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望着我,血红色的花袄在黑夜中有些瘆人,“你孝顺才给他寄酒,你没错。大家都说是你四婶子的鬼魂作祟,因为他的尸体下也出现了‘咒’字。”
我若有所思地望了兰姨一眼,没有说话。
家,还是记忆中的样子,矮小破旧的茅草屋,肮脏的猪圈,巨大的石磨,高大的槐树,一切都没变,唯一改变的,是他们都老了。
奶奶的背弯得像初一的月亮,颤巍巍的双手轻轻地抓着我。我抱着她瘦小的身体有些感伤,心里却想,不知她现在还抡不抡得动驴鞭。
二叔三叔也有些憔悴,站在奶奶身后拘谨地看着我,看来是被鬼魂弄怕了。
我急忙将手上的包裹打开,把里面的白酒与吃食拿了出来,“二叔,三叔,我也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就带了些平常的吃食,吃完我就去给父亲守灵。”
饭桌上,二叔三叔渐渐跟我熟络起来,酒一杯接着一杯,话也多了。
“方子,北京大不大,有看到国家主席吗?”二叔喝了几盅酒,有些微醉。
“北京大,不过也就跟我们大山一样大。主席忙着国家大事,我这样的小人物是见不到他的。”
“北京的女人好看吗?有你兰姨好看不?”二叔瞄了眼兰姨,吸了吸鼻子。
“你俩说,我去尿个尿。”三叔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步子有些不稳。
我朝三叔点了点头,转而对二叔回道:“二叔,你是不是醉了?”
“嘿嘿,我没醉。”二叔笑眯眯地靠在我耳边,悄悄地说,“你兰姨真是个妙人,那床上功夫,啧啧,回味无穷啊。”
“二叔!”
我有些愠怒,兰姨是我最尊重的人,别人家的孩子光着屁股在山间撒欢时,我早就跟着兰姨学会了《三字经》,学会了唐诗,别人家的孩子捡粪球砍枝子的时候,我知道三角函数,会写英语。我这个大学生,可以说是兰姨一手培养出来的。
我尊重兰姨,不允许别人侮辱她,更何况,她是我父亲的女人!
“二叔,您是长辈,希望您说话有个分寸。”
二叔嘿嘿笑了两声,扯着我的衣袖让我坐下,“你就不想知道你娘是谁?”
是的,我活了三十年还不知道自己的娘是谁。村头的二狗子说兰姨是我娘,但我父亲说我娘已经去世了。我想也是,我娘怎么可能生活在猪圈里?
“谁?”
“是你……”二叔还没说出是谁,便听到院子里传来一声尖叫,听声音是奶奶的。
我跟二叔噌地窜了出去,眼前的一幕彻底把我们的酒劲给吓醒了,是的,吓醒了。
奶奶晕倒在雪里,而她面前,是被吊在槐树上的三叔,他的身体赤裸裸地暴露在月光下,惨白的月色铺在被血染红的白骨上,血液顺着骨头的线条流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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