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临故土,率先目睹的是山青水绿的蜕变,街衢桥梁的焕新与飞架,还有许多能够目睹和无法细观的变异,静观细思,支撑这些嬗变的因素可能很多,但我想到的是,能够滋养与支撑一方水土兴盛的不算显性的要素一一文化。
文化所蕴含的元素太多,但我看重其中最熟悉的文学。
也怪自己孤陋寡闻,或者在故土来去匆匆,近些年有了亲密接触,我才深知,在我的故乡鄂南小县通城,说藏龙卧虎并不为过。在文学创作中,取得不斐成绩的大有人在,但我想说说其中的青年才俊胡雄文。
雄文出生于90年代,浓眉但非大眼,眼神中常有睿智的光芒闪烁,语速快但绝对表达准确,待人真诚且热情,没有同龄人中的那种孤傲与不合群,但却有自己的独立思考和与众不同的见解。
说来雄文老屋谢家冲与我老家尖山大屋只隔三根田塍,当地土话表述的意思是很近,也就三四百米吧。六年前我们还不曾相识,我离家时,雄文还未出生,真正的忘年交。
雄文初中时便喜欢诗词,两个暑假期间背熟了《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升入高中后开始诗词、辞赋创作。半年后,辍学随父母去南方生活。在南方的六年时间里,他一心扑在诗词中。是诗词的凝练所蕴含的丰盛意蕴让他着魔,是规整而练意的初始训练让他情有独钟,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不得而知,反正他迷上了诗词。从仿学至独立成词,长进很快。
二十六岁那年,参加县里的辞赋征文获得一等奖。这一最早的收获,激励与助力他潜心创作,不断提升。
创作古体诗,需要多方面的修为,那份精雕细琢,那份刻石求痕,贾岛曾有“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的感叹,卢延让亦叹“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这份凿击与枯搜,会让当今的许多年轻作者望而却步,但雄文却潜心进击,一首《清明》,似乎侧面反映了作者的一种心态。
笛横青牛飞鹭田,扶来绿柳袅云烟。
响犁破土开耕种,啭叶吹林隐杜鹃。
闲坐梯苔流水侧,独听风雨落花前。可怜鬓上生银发,输却韶光又一年。
还有他的《念奴娇 渡江春》:
百年风雨,看一溪碧水,石桥飞渡。
送去寒梅残照里,又绿汀葭枯树。
开遍云臺,沾衣盈袖,香彻听花路。
谁将胜迹,换来烟袅云住 。
碑记犹载艰辛,缩衣节食,却是罗家妇。
羞煞须眉诗与赋,忘了衙斋声处。
可笑平生,东篱把酒,庸附伤春句。
落红依旧,飞过秋千无数。
研学创作诗词,是否有“头悬梁,锥刺股”的苦苦求索时光,雄文在言谈者中很少谈及,更多的是创作一首得意之作后的欢愉,这也许是许多作者隐苦显乐的共有姿态吧。
雄文作诗,少有独修其身、自顾自地闭门创作,他周围聚集了一批老中青诗词作者。在他的出生地大坪乡,他出谋划策,组织队伍,开展活动,将一个乡的诗词创作,开展得红红火火。年轻人写格律诗词本就较少,还能带领一群诗友做成一番事情,属实难得。经过三年努力,该乡于去年赢得了“中华诗词之乡”“中国楹联文化乡”的美誉。
凭着一份坚韧与执着,雄文成为中华诗词学会和省市学会的会员,经常有诗作在刊物上发表,并获得省市征文一等奖。年轻的雄文,先后被推选为县作协副主席、县诗词学会、古瑶文化学会副会长、县政协委员。
名头与荣誉,能让一些人浸淫其中,最终成为负能量。但雄文却一如从前,谦逊谨慎,不断求索。
也许正是这不一般的品格,在众多耆宿与中坚中,更多人相中了他的人,爱上了他的诗。出于信任,县有关部门把作“隽邑赋”的重任交与他。通城有隽水河,有隽水城,古称隽州。 隽邑赋实质上也就是一方土地之赋,雄文领命后,凭借平时的深厚积淀,写下了这首《隽邑赋》,仅开头一阙就足见其功力:
通城银邑,隽秀遐扬。兹商周以列楚,至下隽而分疆。依锡立县,毗赣邻湘。衢通三省,物阜亿昌。风淳俗朴,中国古瑶传承之地;教重文兴,中华诗教示范之乡。
若夫人文荟萃,青史昭彰。五千年尧家熠煜,九百载莫瑶辉煌。采紫芝以偕隐,吴实佩兰;次下隽而平蛮,伏波治港。子美移舟,歌莫瑶以鱼雁;濒湖觅药,录礞石于目纲。及进士之云岳,勇平海寇;中状元之起莘,泽被九江。碑勒益庵兵事,院课题山谷文章。罗元帅至斯起步,赵世当于此流芳。天岳关前,日寇死伤数万;静安河畔,壮士坚贞四行。不以为卑忘国,丹心烈烈;常因福祉为民,正气汤汤。
赋的后阕更精彩。《楚天都市报》全文刊载了《隽邑赋》。
雄文无不良嗜好,唯一喜酒。远方来客,朋友相聚,那份豪爽与豪饮,让人咋舌。我每回老家,他必邀我畅饮。我虽无酒量,但也喜酒。
前年深秋,朋友接请,我俩喝了几杯,踉踉跄跄,意犹未尽时,抬头看见兄弟烧烤店亮着灯,雄文大喜,拉着我进去边喝边聊。我俩先喝了几瓶啤酒,聊到家乡文学,兴致更浓,雄文直呼老板娘上白酒,我实难再饮,雄文噌地站起来:“太白诗云‘今日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如此高兴,何不尽兴!”说完提了满杯,一仰脖,咕噜一声,喝了个底朝天。
两人一杯接一杯,不知喝了多少,躺于店前一棵树下,一左一右,伴树而卧。幸好有诗人李继之在侧,不然如何回家,均难预料。我俩醉卧街头,成了老家一帮文人的笑料与谈资。次日,我还与雄文站在这棵树的左右拍照留存。醉卧街头,我与年少的雄文均属人生第一次。
一帮文友要据此作诗著文,我虽未读到诗文,但自己最难得的一次心灵放松与放纵,我会珍惜,我会珍藏,我可以断定,雄文也会如此。
后来我们再去兄弟烧烤店,老板一见我俩先是“扑哧”一笑,然后是见到老朋友之后的贴心服务。
国庆节期间回老家,雄文正在操持县里的几个活动,人像陀螺忙得转个不停,他还是抽出时间与我聊天、喝酒,虽过意不去,但一端酒杯,我俩均置身酒中。那天喝了不少,夜已深,他邀我去他家一起歇息。
假期,雄文妻子陈琬带着两个小孩去了乡下娘家,我与雄文抵足而眠,此时已是凌晨三点,我俩毫无睡意。雄文谈到妻子时,爱意满满,情深意浓。两人相恋时,雄文是自由职业者,陈琬是乡镇干部,公务员,聪慧漂亮,中南民大硕士研究生毕业,身份落差并没有阻碍两位年轻人相恋相爱。
就在雄文忙着准备婚事时,一个不好的消息如一盆冰水泼来,小陈父母排算后觉得年份不合,也就是“八字”不合。
在极重乡俗的农村,“八字”不合不知拆散了多少姻缘。雄文问:“八字哪里不合?”
小陈很是无奈地说:“算命的说我们是同一年的,不行!”
“哪一年的才可以?”
“爸妈说,晚一年的最好!”
虚惊一场,雄文喜不自禁。他因出生时身份证填写错误,早写了一年。
陈婉喜出望外,忙去和父母说。小陈父母可不信有这样的巧事,雄文拿出流年、族谱等证明。经请人重新排算,俩人属天作之合,小陈父母这才放了心。一对佳人成就美满姻缘,如今已育一儿一女,合为一个“好”字。
一路聊来,不知东方既白,已是早晨七点多,我与雄文亦无睡意。次日晚上,又是抵足而眠,一夜长聊。
雄文结婚后,被聘请为市报驻地方记者站站长,干得很出色,妻子也在乡里担任要职。但为了家乡诗词文化的创建和发展,雄文辞职在县城开办了自己的工作室。作为一双儿女的父亲,既要吟咏诗词,也还要养家糊口。除了自身业务之外,三个学会的兼职让他耗费了许多精力和时间,多数时间忙得不亦乐乎。但每天他都精神饱满,激情迸发。
出于对晚辈的呵护,我给雄文提了四条建议:一、少喝酒。吟诗不饮酒,恐很难做到,尽量减少一些无谓的应酬;二、多出作品。文人是靠自己的好作品立身、立世的;三、少参加本地的活动。说真话,有些活动并无太多意义,是精力与资源的空耗;四、加强与外地的联系。走出去,多交流,多请教,云游四方,八面聚才,充实内在,提升格局。雄文听了我的建议,略显无奈地笑了笑,然后满怀诚意回了两个字:“遵命”。
两个文人,两个男人,一老一少,醉卧街头,抵足而眠,在我不太广的见识中,似乎还没有听说过。真性情真心性自然而然所生成的故事,能博人一哂,足矣。祝愿雄文 的创作之路,文如其名,写出更多雄健奇崛之作,更多为国运心路抒发心声之文。(李御)
作者简介
李御,男,祖籍湖北通城,现居武汉。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高级记者,原楚天电台总编辑。毕业于华中科技大学新闻系。已出版作品集《夜色朦胧》、《生命的感悟》、《永远的情人》、《我与新闻》、《狂飙人格》、《缪塞传》等,在《人民ri报》、《光明ri报》、《散文》、《长江文艺》等报刋发表散文作品百余篇,多篇作品被收入年选并获奖,多省高中列入高考文科试题,长篇评传《狂飙人格》被数所高校列入西方文学研究生必读书目。近年在《北京文学》、《芙蓉》、《小说月报.原创版》、《延河》、《长江丛刋》等刋物发表中、短篇小说数十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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