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元月5日, 日军第3、第6师团, 从长沙城下仓皇撤退时, 他们首先遇到的就是第九战区的主力军、薛岳亲自指挥的嫡系部队、在近现代中国军队史上曾以“铁军”著称的第4军的阻击。

半月前,当重庆最高统帅部命令第4军离开湖南, 南下广东去驰援香港时, 薛岳内心是有保留的。他认为,这很可能是蒋介石、何应钦、白崇禧、陈诚等人试图拆散他的力量, 切断他与第4军20年来的血肉联系, 以便进一步搞掉他的一个阴谋。但是他不敢反抗,也无法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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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是把第4军派往广东去了, 只不过临走时嘱咐他们,要他们有意拖延, 迟缓移动, 心存观望, 静待时机。待到阿南惟幾准备发起第三次长沙会战向长沙进军时,他便趁机来了一个“明下五岭, 暗度郴州”的妙计。他大张旗鼓地宣扬第4军离湘南下的消息,以牵制日军对香港的进攻, 故意显露出第九战区主力他调,实力空虚的模样, 以诱发阿南惟幾的盲目躁进;同时,又暗中电令第4军滞留粤北, 暗回郴州, 随时准备返回长沙, 以便给进犯长沙的日军以致命的打击。

当阿南惟矾掌握了确凿的情报,得知第4军确已开往广东, 薛岳已经失去了主要的依靠和臂膀时, 便很快地发动了第三次长沙会战。第4军的南去正是促使阿南惟幾轻敌冒进的重要的原因之一。

12月25日, 香港迅速陷落, 第4军失去了继续南下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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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 薛岳并没有马上将他们调回长沙。

当中、日军队在新墙河第一线展开激战时, 薛岳也没有调回第4军, 因为他要诱敌深入。

当中、日军队在汨罗江第二线展开激战时, 薛岳还是没有调回第4军, 因为他还要继续诱敌深入。

直到日军主力第3、第6师团和第40师团的大部分兵力都已经到达长沙城下,进入他的“天炉之底”以后,元月1日, 长沙最后决战开始, 元月2日, 他才秘密电令第4军迅速乘专用列车北上, 驰返长沙, 限于元月4日晨,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现在敌军的面前。这时, 日军主力第3、第6师团和中国守城部队第10军,双方都已经苦战了两三天,弄得筋疲力尽、困惫不堪、两败俱伤了, 第4军当然也就可以稳操胜券, 轻取敌人, 牢控长沙了。

第4军也不愧为著名的中国的“铁军”,他们元月2日开始北返, 3日晚抵达长沙南部, 4日拂晓就发起了对日军的猛烈进攻。第4军所属的3个师,包括第59师、第90师、第120师, 全部投入了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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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师张德能部强攻阿弥岭, 收复雨花亭, 每战皆捷。

第102师柏辉章部激战金盆岭,围歼黄土岭敌军, 所向无前。

第90师陈侃部机动策应,迂回包抄, 更使日军第3师团陷入了重围之中。

日军第3师团以疲惫之众, 敌第4军蓄锐之师, 自然是狼狈不堪, 无法招架,虽拼死顽抗, 勉强突围, 但伤亡却很惨重, 仅在金盆岭、雨花亭一线, 就遗下了1000多具日军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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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军队围歼的重点显然是放在日军精锐中的精锐——第3师团身上。

丰岛房太郎率领的第3师团刚刚杀出第4军的重围, 撤离长沙, 在浏阳河畔却又遇到了由第九战区副司令长官罗卓英指挥的第26军和第79军的堵截。

第3师团原计划是要从浏阳河上的磨盘洲水浅处徒涉渡过浏阳河的。

可是, 罗卓英将军却早已预测在先,命令第79军夏楚中部预先埋伏在磨盘洲南岸, 摆好了阵势, 严阵以待。

日军第3师团的官兵们仓皇逃窜, 到达磨盘洲河岸时, 都已经饥寒交迫, 疲劳达到极点。丰岛房太郎只好下令全军借堤岸为掩护暂时休息一下, 一面埋锅造饭,烧水解渴, 准备等士兵们吃饱饭后,消除了疲劳, 再徒涉渡河, 到槊梨市去, 与第6师团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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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师团的日本士兵们, 久战辛劳, 难得有这样片刻的闲暇, 一听说要休息,便都散开了, 有的躺在堤岸上, 松散松散筋骨;有的坐在草地上, 搜索衣袋行囊寻找干粮充饥; 有的脱了鞋袜, 收拾脚板上的老茧与水泡; 有的则找出万金家书、妻儿的照片, 聊慰片刻的相思⋯⋯谁知, 他们的队伍刚刚松散下来想休息一下, 就听到远处一声炮响,四面杀声震天。事先埋伏在河岸两侧的中国军队就像从地层下突然冒出来似的一拥而现,潮水般地从四面八方围攻上来。

第98师王甲本部在左,第94师郭礼伯部在右, 中间还有暂编第6师赵季平部左右策应, 3股大军, 压地而至。

日军第3师团的官兵们, 急忙上马的上马, 拿枪的拿枪, 紧急突围。许多人还来不及穿好鞋袜军衣, 就被炮弹击毙在河岸之上; 有的惊惶赴水, 准备渡河, 又被溺死在冰冷的浏阳河漩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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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岛房太郎见磨盘洲上中国军队已有准备, 渡河无法, 只好夺路逃生, 沿着浏阳河西岸的大堤, 向槊梨市方向奔去。

这一次, 他们又在浏阳河边、磨盘洲上留下了600余具尸体。

元月5日上午,正当第3师团在长沙市东南郊与第4军激战突围时, 原来盘踞在长沙城东北一线的日军第6师团,却已比较顺利地撤退到了槊梨市一带, 并已在槊梨市边的浏阳河上架好了渡河的军用便桥。

第3师团冲出第79军的埋伏圈后, 沿着浏阳河西岸堤道且战且走, 到了槊梨市对面, 便终于通过便桥, 渡过了浏阳河, 与第6师团在槊梨市会师。

在槊梨, 撤退的日军, 得到了半个白天和整整一个夜晚的休整。

到元月6日上午, 由欧震率领的第4军和由肖之楚率领的第26军,就又围攻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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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军的张德能部(第59师)、陈侃部(第90师)、柏辉章部(第102师)和第26军的王修身部(第32师)、丁治磐部(第41师)、于兆龙部(第44师),从四面八方浩浩荡荡铁壁似地合围过来。

号称日本“皇军之花”的第3师团、第6师团此时此刻也都不敢再恋战了。他们匆匆地吃过了早餐, 就弃阵而走, 排成长长的并列队形, 继续向枫林港一带撤退。

好战的神田正种骑在一匹矮矮的黄膘马上,与丰岛房太郎并辔同行。

他们两个人都脸色阴郁, 沉默无言, 各自想着自己的心思。

丰岛是在为自己不久后即将回到东京去, 无颜面对天皇陛下, 无颜面对陆军部和大本营的诸位首长, 无颜面对所部死难官兵的家属, 而深感羞愧与不安。

神田正种则为这一次又未能进入长沙与浏阳,未能获得他渴望已久的稀世奇珍浏阳石雕而深感懊恼。

他们的心里都充满了失败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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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 一辆装运精神失常的疯疯癫癫的日军官兵的战车, 正驶过他们的身旁,向北驰去。

那些因为在长时间血战中疲劳过度,又受到巨大刺激而发了狂的日本军人的情状,一个个都令人惨不忍睹。

他们都是那样地憔悴! 那样的苍白! 那样的蓬头垢面、魂不守舍!

他们有的惊恐万状, 如见恶鬼; 有的表情漠然, 不停地喃喃自语; 有的则狂呼乱叫:“我要回家!”“我要我的孩子!”“我不要杀人, 我不要杀人!”……

突然, 一个年纪大约只有20来岁的日军精神病患者, 翻过了战车上高高的铁栏, 跳下了车, 跌倒在地上的污泥坑里。

那年轻的患者, 似乎身上附有巨大的神力。他挺身一跃, 就跳了起来, 站到了丰岛和神田的坐骑面前, 疯狂地嬉笑着, 指着丰岛、神田二人和他俩身后的无数日军官兵, 大声说道:

“你们都是魔鬼! 哈哈, 你们都是魔鬼!”

丰岛、神田都非常恼怒。他俩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内都拔出了腰间的手枪。

那年轻的精神病患者, 似乎也懂得惧怕。他一看到丰岛、神田拔枪的动作,便回转身去, 向路边的田野间逃走, 一边逃, 一边继续呼叫:

“你们都是魔鬼! 你们都是魔鬼!”

长长的队列都停下了脚步。

无数日军官兵表情漠然地望着那年轻的疯子。

“砰!”“砰!”

丰岛与神田同时扣动了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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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都是⋯⋯”那年轻的殉难者没有喊完他的最后一句警言, 就“哳通”一声,栽倒在雪后中国的田野上。

全体日军哑然无声。覆雪的田野上一片苍湛。

丰岛、神田把指挥刀一挥,长长的队列就像一条蜿蜒的巨蛇, 又开始蠕动着前行。

大军远去后,寂寥的田野上, 只留下了一具可怜的年轻的日本军人的憔悴难堪的尸体。

按照阿南惟幾的部署, 日军第40师团在渡过汨罗江后, 即以主力留驻金井,以牵制和防备驻扎在平江、浏阳一带侧翼山地中的中国军队——包括罗卓英、王陵基、杨森等第九战区各个副司令长官所率领的军队——保卫第3、第6师团,为他们铺好后路;只抽出一部分兵力, 配合第3、第6师团, 参加围攻长沙的战斗。

阿南惟幾的部署, 无疑是处心积虑、老谋深算的。

可是, 在第3、第6师团开始从长沙城下撤退, 阿南惟幾命令第40师团主力南下接应第3、第6师团出围时, 第40师团自身却也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日军第40师团的主力刚刚离开金井后不久, 留守金井的龟川联队, 就受到了早已埋伏在平江西南山地待机出击的中国军队第37军陈沛部的突然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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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 在龟川良夫的第236联队里, 每个士兵都只剩下了十几粒子弹; 每个分队也只剩下了一两枚手榴弹, 弹尽粮绝, 根本不可能抵抗任何的进攻。因此, 战斗的结果, 第236联队除了20余人侥幸生还外, 其第二大队大队长水泽辉雄、第5中队中队长三宅善识、第6中队中队长关田生吉等全部丧命,数百日军官兵全都暴尸于金井荒野之中!

第40师团主力到达春华山之后,也受到了我第78军、第26军与第73军等中国军队的南北夹击, 不得不退回金井, 一路上丢盔弃甲, 遗尸遍野。

在从春华山向金井撤退的过程中,由于军中供应已绝, 无粮可炊, 日本士兵们忍饥挨饿, 体力难支, 第40师团师团长青木成一只得亲自下令, 允许各部队沿路打捞, 就地取食。他自己也只能靠沿路掳掠来的食物充饥。

在绝望与长时间的疲劳轰炸中,一些日军发疯了, 出现了变态心理。有的强奸老妇! 有的活埋婴儿! 有的轮奸聚奸以取乐! 有的残杀虐杀以泄愤!

日本人的兽行, 更加激怒了中国的乡民。

各乡各村农户,都纷纷拿起菜刀扁担, 自动联合起来, 追杀肆虐的日军暴徒,惩罚荒淫的日军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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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 又有不少日军官兵, 暴尸于山村水郭、野地荒郊, 成了山狼野狗嘴下的食物, 成了永远故国难归的游魂!

所以, 后来在日军中国派遣军总司令畑俊六大将亲自主持下召开的第11军关于第三次长沙会战的检讨会上, 青木成一就曾声泪俱下地诉说:

“我军在战场上的情状, 惨不忍睹, 使不少军官和士兵精神失常。……以往,我军作战,对阵亡官兵的尸体, 总是要抢着带回来, 送回国去的, 但这次却不能做到, 以致很多官兵死后, 都暴尸荒野!”

是的, 他们是检讨了, 但是, 他们都似乎并没有从中找到真正的答案。不义的侵略战争, 永远是一柄双刃剑, 它不仅将刺伤别人, 同时也必然将刺伤侵略者自己。使得无数日军士兵惨死异国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 正是他们自己国内的那些好战的政客与将军们!

1942年元月8日, 日军从长沙城下全面撤退后的第3天, 一群机翼上涂着青天白日徽章的轰炸机,在一小队战斗机的护航下, 飞临湘北上空, 猛烈地轰炸了长乐街、新井、浯口等日军最后几个据点的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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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中国空军第一次出现在湘北的上空。它们的出现,对湘北军民的鼓舞, 是极其巨大的,无法形容的。它们出现在哪里,哪里地面上的中国军民便发出一片欢呼。

中国军民忍受日本空军的狂轰滥炸,已经是太久了、太久了。

据有关方面统计, 仅1938年8月一个月, 日本飞机就在武汉三镇投下了1715颗炸弹, 炸死中国军民829人! 炸伤中国军民2285人! 炸毁建筑物2298栋!

这一次,第三次长沙会战, 日军又连续不断地猛烈轰炸了长沙、湘阴、平江、浏阳等地, 造成了大量的伤亡。

多少无辜的中国人, 在日机的轰炸下, 失去了生命, 血肉模糊!

多少和睦的家庭,在日机的轰炸下, 被活活拆散, 骨肉永别, 家破人亡!

现在, 中国人终于也有了自己的空军, 自己的轰炸机与自己的作战飞机了! 人们怎能不狂喜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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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1923年7月, 中国的第一架军用飞机, 遍体银辉, 翘然挺立在广州大沙头飞机场的起飞线上, 由第一任中国非常大总统孙中山先生的夫人宋庆龄女士,亲自登上飞机作第一次试飞以来,中国空军的成长是举步维艰, 十分缓慢的。

直到1937年7月, 卢沟桥事变后, 中日战争全面爆发时止, 中国的空军总共还只有300来架飞机,其中能够供作战用的, 更是屈指可数, 微不足道, 同当时已经拥有完整的航空兵团司令部和好几个飞行团、十多个飞行中队的日本空军对照起来更是不堪比拟。

可是中国的飞机虽然少, 设备性能虽然落后,然而中国飞行员的战斗力, 却是十分顽强的、惊人的。

1937年8月14日, 中日空军在杭州筑桥上空展开第一次空战。中国空军初上战场, 就大树雄威, 取得了6:0的辉煌战果。从此, 8月14日, 就被当时的中国政府定为空军节, 以示纪念。

8月17日, 日本木更津航空队再次大举侵犯中国领空。中国年轻的空军奋起迎战, 又击落了17架日机, 取得了更辉煌的战绩。

两次空中大捷, 戳破了日本空军不可战胜的神话, 给中国军民带来了极大的鼓舞, 也为中国空军赢得了崇高的声誉。

前年, 即1938年, 在规模空前的武汉保卫战中, 中国空军的战绩, 就更加蜚声寰宇, 使举世瞩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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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2月18日, 中国第4飞行大队,与苏联志愿航空队并肩作战, 在武汉上空迎击38架来犯的日机,在12分钟的空战中,就击落了日机13架。武汉市的军民, 都忘记了自身的生命危险,纷纷站立在屋顶上、窗口旁、阳台上,仰首长空,忘情观战, 每击落一架日机,就发出一片欢呼。战讯传遍华中, 传遍全国,全国人民无不为之激动!

同年, 4月29日, 日本的天长节, 日本天皇的生日, 日本帝国的国庆日。中国第4、第5两个飞行大队和苏联志愿航空队又在一起并肩作战,在武汉上空迎击来犯的52架日机,再一次创造了一次击落敌机21架的空前战果! 武汉三镇居民祝捷的鞭炮声, 整整响了一天一夜!

不久后,在这一年的5月31日, 在武汉上空, 又发生了中日第三次大空战,再次击落敌机14架。

三次武汉空战的结果, 几乎使日军著名的木更津轰炸机联队全部被歼; 日空军木更津、鹿屋航空联队队长, 海军航空大佐石井义等重要空军骨干负罪自杀, 剖腹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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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在湘北战场上空, 也出现了一场小规模的空战。当中国空军轰炸长乐街、新井、浯口等日军据点时, 日本空军飞机也曾从岳阳起飞, 前来堵截, 却遭到了中国空军歼敌机的迎头痛击。数分钟内,就有3架日机拖着浓浓的黑烟, 喷着火焰, 坠毁在湘北的山地中。

当中国空军轰炸了日军据点, 击落了日军飞机,凯旋返航时, 整个湘北大地都响起了一片欢呼:

“感谢空军兄弟!”

“向英雄的中国空军致敬!”

中国人不是劣种! 当中国人一旦觉醒, 挺身而起为正义而战时, 他们是特别能战斗的! 他们是天下无敌、举世无双的!

在抗日战争中,中国空军的辉煌胜利也同三次长沙会战的辉煌胜利一样, 都是这方面最好的注脚与明证。

元月8日, 日军第3师团师团长丰岛房太郎率领第3师团残部, 自槊梨市, 经螺丝塘、回龙、麻林桥, 撤退到福临铺南侧时, 又遭到了第27集团军杨森率领的第58军孙渡部的阻击, 被围困在影珠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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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晓前,丰岛房太郎在前一夜部队宿营的村落前一条小山溪里, 用手舀着清凉的溪水, 洗了脸, 漱了口, 然后登上溪边的一个小山坡眺望。

他觉得中国人在湘北的焦土作战,空壁清野, 做得真是彻底极了。每个村子都是这么空空的, 变成了一片死墟, 没有一个人, 也没有留下一粒粮食、一头家畜、一只鸡鸭。他们昨夜到达后,到处搜寻, 竟没有搜寻到一粒大米和一只牲畜。士兵们只好把打捞来的山芋、苞谷、蚕豆等弄来煮熟了充饥。有的就到附近的田地里去挖红茹、萝卜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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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几天的突围奔走,部队的作战能力已日益削弱, 伤残人员也愈来愈多了,再继续突围作战, 是很困难的。

他正在忧心忡忡焦灼地思索着, 忽然, 从附近山溪那边传来了一阵凄怆的日本歌声:

一只孤独的火狐,

赤焰般地在山上奔跑;

秋天的树叶,

在田野里燃烧。

回首遥望, 北海道,

我的故乡路途遥遥。

流浪的男儿啊,

何时踏上归乡道?

他寻着歌声望去, 原来是两名年轻的日本随军看护妇, 正蹲在溪边的石块上洗漱,一边洗, 一边唱着日本的传统民歌《山上的火狐》。

歌声把他的心情撩拨得更加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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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去惊动她们,便转回头, 回到了村里。在村里, 他吃了一碗盐水煮山芋,作为早餐。吃完后,便让他的作战参谋到各联队、各大队挑选了300名尚未负伤的、精壮的士兵, 组成一支敢死队, 准备突围。

半个小时后, 作战参谋将一支 300人的青壮敢死队带到了丰岛房太郎的面前。

丰岛房太郎就在这个中国湘北不知名的山村禾坪里, 检阅了他的敢死队。

有着武士道传统的300名日本士兵, 经过20来天的浴血奋战和最近数日的突围逃窜后,虽然都满身战尘,军衣褴褛, 形容憔悴, 疲乏不堪, 但一经鼓舞, 精神状态还是很昂扬的。

每一个士兵都举起佩刀, 拿起武器, 向军旗和师团长宣誓, 表示了他们愿为天皇陛下效忠, 保卫“大日本皇军”的荣誉而血战到底的决心。

丰岛又让他的军需处长拿出两大瓶特意保留下来的日本酒,交给敢死队员,让他们每个人轮流喝上一口, 以壮军威, 以示犒赏。

田野上的晓雾开始消散了。太阳快要升起了。突围战就要开始了。

丰岛房太郎才集合整个师团的队伍, 准备突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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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命令100名最精干的敢死队队员作为前锋,率先突围, 杀出血路, 为整个师团开道;另外100名敢死队队员分列在大部队的两厢, 作为左右翼, 保护师团指挥部和伤残人员,突围前进;还有100名敢死队队员则作为殿后, 狙击中国的追兵,保卫师团的后路。

他自己也骑上战马, 挥动着指挥刀, 同敢死队员们一道, 冲杀在突围队伍的最前列, 向堵截在北面山道口上的中国军队第58军的阵地, 发起了一次又一次的进攻。可是,由于弹药不足, 体力不济, 他们的每一次突围, 都被中国军队强大的炮火击退了, 压回去了。从早晨直到中午, 他们始终未能突破中国军队第58军的包围圈, 未能突破第58军的防线。

直到午后1时许, 由岳阳南下接应第3、第6师团突围的日军第9混成旅团,经黄柏李家段, 来到福临铺北面,形成对中国军队第58军的南北夹攻局面, 加上日本空军又飞来助战,向58军阵地扫射轰炸, 迫使第58军不得不转移阵地时,第3师团才获得了一线生机, 侥幸脱围, 仓皇向汨罗江一带逃去。

日军第3师团侥幸逃走了, 可是第9混成旅团却被第58军紧紧咬住,团团包围, 逼进了影珠山下的空谷之中。

自从从长沙撤退, 在槊梨会合后, 第3、第6两个日军主力师团, 便采取左右同列, 互相呼应的队形, 并肩撤退。

第3师团稍前一些, 走在两支大军的右前方。他们先到达福临铺, 遇到第9混成旅团的接应, 南北夹击, 便侥幸脱离了险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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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师团稍后一些, 走在两支大军的左后方,便遭了大殃。当第3师团已经到达福临铺,与第58军交上火时, 他们才到达青山铺。这时, 中国军队第20军杨汉域部, 第73军彭位仁部, 第4军欧震部, 第26军肖之楚部, 也都已经赶到了青山铺的周围, 摆开了天罗地网, 将第6师团围了个水泄不通。

从湘阴方面赶来支援、接应第6师团的日军元泽支队, 又被中国军队第99军傅仲芳部拦截在高家坊以西地区, 未能突过粤汉铁路。

神田正种一手持枪,一手挥舞指挥刀, 亲自督战, 带领第6师团各部,向青山铺北面第20军的防线冲杀。他亲眼看到一排排的日军在对方猛烈的机枪射击下倒下去, 一排排的士兵在对方手榴弹的爆炸声中高声惨叫, 血肉横飞, 内心悲痛极了。

自从1937年中日战争爆发,他从日本本土的熊本县被调到中国的华北, 参加中国大陆作战以来, 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狼狈的场面。

中午时分,双方的军队都要吃午饭了, 战火稍稍平息了一点。神田正种一面在青山铺四周布置了警戒哨,安排了守望力量; 一面命令各部抓紧吃饭, 准备再次突围。

饭当然是没有的。

神田正种捧着一碗他的卫士送给他的盐水煮山芋、花生和大豆,坐在空荡荡的死街似的青山铺中心一间小店铺门前的石阶上吃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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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前,浮现出了1937年冬, 他们第6师团攻克中国首都南京时的情景。

那时候, 他们是多么的风光, 多么的惬意, 多么的趾高气扬啊!

他也曾亲眼看到一群群的日军士兵集体强奸中国的妇女!

他也曾亲眼看到一排排的日军官兵, 把一排排中国的俘虏当作活靶射击!

他也曾亲眼看到疯狂的变态的日军士兵强奸中国的老妇, 用刺刀戳着中国的婴儿玩耍!

现在, 是轮到他们自己来偿还了。

他想着想着,感到十分的绝望,十分的害怕。突然, 他把那碗盐水山芋摔在石阶下,然后就跪坐到地面上,解开军衣, 双手握住指挥刀的刀柄, 把刀锋指向自己的腹部, 准备用力地刺进去。可是, 刀锋刚到身前却被他的卫士挡开了。

那卫士一把抱住了他, 大声呼叫说:

“师团长阁下,整个师团都在等待着您指挥突围, 您不能死, 您不能死啊!”

这时, 他的所有参谋侍卫也都围拢了来, 围着他劝说。

骑兵大队长宇内正治也闻声赶来,把神田正种强抱上马背。他自己也跳上了马鞍,一面大声呼喊着“冲啊! 冲啊”,一面鞭策坐骑和神田正种并辔联鞍, 向青山铺北面街口驰去。所有的骑兵也都跃上了马背, 旋风似地紧跟在师团长和骑兵大队长的身后, 疾驰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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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卫在青山铺北面的我第20军官兵,正在吃午饭。当日军第6师团的骑兵队簇拥着神田正种飞驰而至时,他们并没有防备。坐在山头上的杨森和杨汉域发现了敌骑, 亲自开枪示警, 督促各部阻击。当第2军的官兵们放下碗筷拿起武器时,神田正种和他的骑兵们,已经飞快地穿过了第20军的火力封锁线, 迅疾逃出重围。

第6师团的其他各部,见主帅已经脱险, 也都振奋起来, 合力突围。可是在第20军和其他各军的合围与堵截下, 他们死伤惨重, 尸横遍野, 大部分都倒毙在中国军队的炮火之下, 只有很少一部分, 在一种奇迹般的机遇中, 才得以侥幸脱险。

日军第9混成旅团, 是在强攻福临铺, 救出第3师团后, 又南下青山市试图接应第6师团突围时, 被中国军队第20军、第58军逼入影珠山, 被围困在死亡谷中的。

影珠山固然称不上什么天下名山, 但是, 湖南武侠小说作家平江不肖生写的《江湖奇侠传》却是从它这儿写起的。

这山也有它的特点, 长长的, 圆圆的, 浑如一只巨大的馒头, 突兀地耸起在四面丘陵之上, 卓然不群。山顶上还有一棵巨大的白果树, 即银杏树, 团团如伞盖,四面八方, 数十百里开外, 都可以望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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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珠山上, 岭谷纵横, 人烟稀少。山中有一峡谷, 四面高山, 一径独通, 形同绝境,人们又称它为“死亡谷”。因为不管是什么人, 只要他进入了这个死亡谷后,就如同进入了迷宫一般, 这里荒无人烟, 走投无路, 是很难活着出来的。

当第9混成旅团旅团长池上贤吉派出他的特种大队山崎大队进驻福临铺, 接应第3、第6师团时, 曾一度占领了影珠山制高点。

日军第11军司令官阿南惟幾又派出轰炸机队,到福临铺上空助战, 轰炸第58军阵地。

在山崎大队的炮火和日本飞机的轰炸下,中国军队第58军阵脚稍乱, 第3师团才乘机逃了出去。

这时, 恰好有中国军队第20军杨汉域部正赶到了影珠山下。杨汉域便亲自指挥军部直属的骑兵连、特务连、工兵连和134师的一部分步兵,强力猛攻影珠山制高点; 第58军也重整阵脚,回师合围, 终于将第9混成旅团的这支主力部队围进了影珠山下的死亡谷中。

被围困在影珠山中的日军第9混成旅团的山崎茂大队进入死亡谷后,发现身陷绝境, 急忙后退时, 谷口却已被中国军队用重火力封锁住了, 多次冲锋都被强大的炮火挡了回去。

他们救出了第3师团、第6师团。可是第3师团、第6师团却已经成了强弩之末、惊弓之鸟,一旦出围, 便仓皇逃窜, 奔过汨罗江去, 无心再回来援救他们了。他们被遗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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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月9日, 山崎茂大队的数百名骑步兵, 被困在死亡谷中, 整整一天, 得不到饮水和食物, 数百匹军马得不到饮水和草料。谷口有中国军重兵把守。四面山冈上有铁牛率领的青年抗日游击队预先埋伏在那里,居高临下, 随时狙击。整个山崎大队已陷入弹尽粮绝、走投无路的绝境!

到了傍晚时分, 不少日军士兵, 在饥寒交迫、焦渴难耐、求生无望的情况下,开始出现了精神错乱、发疯发狂的现象。有的高声叫喊:

“我要回家, 我要回日本去!”

“啊啊, 我的雪子被他们强奸了! 我的雪子……”

“宝宝, 我的宝宝, 爸爸回来了! 爸爸再也不离开你了!

有的歇斯底里地狂呼:

“杀杀杀, 杀杀杀, 杀尽支那人⋯⋯”

“天皇陛下万岁! 大日本皇军万岁!”

“祈武远长久! ……”

有的则在哀哀地祈求:

“天照大神啊! 保佑我们吧! 我不要死啊! 我不要死!”

“我要活! 我要活! 你们不要杀我, 我要活!”

听着这些凄惶的恐惧的呼叫, 望着这些悲惨的可怕的景象, 山崎茂知道, 最后的时刻已经到来了。

他勉强挺直腰杆, 坐在一棵大树下, 让人去把不久前他在汨罗附近农村抓来带路的那个中国农夫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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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农夫被带来了。这是一位典型的湘北农民, 年纪大约在60岁上下;头上缠着白袱子;上身穿着一件黑色的斜襟大棉衣, 腰上束着腰带;下面穿着一条土蓝布夹裤, 虽是隆冬天气, 裤腿仍然是卷着的, 一直卷到小腿上, 露出半截瘦瘦的, 棕黑色的, 筋络凸现、皮肤打皱的瘦腿; 脚上穿着一双自家用稻草打的草鞋。

山崎茂脸上装出和悦的颜色,望了这老人很久, 才用一口半通不通的中国话问道:

“老人家, 你的好。你知道这里, 还有别的路可以通岳阳吗?”

老农漠然地摇了摇头。

山崎又说:

“老人家, 你的带路的好! 我们, 皇军的, 出了山, 大大的有赏。”

那老农还是漠然地摇了摇头。

山崎沉默了一会儿, 突然站起来, 逼近那老农面前, 狂怒地嚎叫道:

“你的, 不说话, 不合作, 我的, 死啦死啦的! 你的, 明白?”

那老农仍然是漠然地望着, 摇摇头, 没有言语。

于是, 山崎茂的兽性发作了。他双目血红, 眼冒火花,“啪”的一记耳光,打在老农的脸上,老农的牙齿被打落了。他把打落的牙齿向山崎吐去, 吐了山崎一脸的血水。山崎被激怒了,他退到大树脚下去, 立即叫来了几名士兵,让他们拿来绳索, 将农老的两只脚分别吊在两匹军马的马鞍上,然后就亲自拔出指挥刀,朝那两匹马的臀部, 各个狠砍了一刀。那两匹马疼痛难忍, 便同时奔跑起来, 拖着那60余岁的老农朝山坡下狂奔, 很快就隐没在山下的丛莽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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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中国的无辜的老农就这样被撕裂了, 惨死了, 至死没有听到他一声呻吟,也没有听到他一声呼喊,只是在山坡草地上留下了一道黑色的血印, 默默地向苍天发出无声的控诉!

随后, 山崎茂就率领他的全队官兵,有步骤地导演了一场自我屠杀、自我毁灭的惨剧。

他首先带领他的士兵布下一道密密的包围圈, 将他们的上百匹军马团团围住,同时用机枪扫射。霎时间,枪声嗒嗒, 硝烟四起。一匹匹军马, 睁着血红的大眼睛,不解地盯着它们的主人,淌着血, 倒在地上, 默默地死去。有的骑兵,不忍心与自己的爱骑别离, 便跑进马群, 搂抱着自己的爱马, 同归于尽。

然后, 他们又开始集体自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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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先处理受伤的官兵, 把所有伤员和精神错乱的士兵都抬到一起, 用机枪扫射, 全部射死。

最后, 面对着遍地血淋淋的人马尸体, 许多士兵都支撑不住了, 精神崩溃了,有的想逃跑, 有的进行阻拦, 于是, 在剩下的数十名官兵中, 就又出现了相互厮杀的混乱局面。

只有山崎茂始终保持冷静与镇定, 控制着局面的发展。

他手持冲锋枪, 站立在一个小土堆上, 瞩望着一切, 处理着一切: 逃跑的,他以准确无误的枪法,一一将他们击毙;负伤的, 他向他们的致命处补枪射击,帮助他们解除痛苦,让他们尽快地死去; 自杀的, 他向他们垂头致哀, 表示他最后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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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 血红的太阳已经向西山坠落, 满天的晚霞正在迅速地消退。夜色就要降临了。此时死亡谷中,日军阵地上尸首狼藉,血肉模糊, 只剩下山崎茂一个活人时, 他才放下了武器,面向东方, 拜了几拜, 然后跪坐下来, 解开军服的前襟,双手紧握指挥刀的刀把, 用力地插进并切开了自己的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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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 当铁牛、王火带领他们的抗日青年游击队的弟兄们跑下山来察看时, 映入他们眼帘的竟是狼藉满地的血淋淋的尸体, 竟无一名幸存者!

望着眼前这惨不忍睹的景象, 铁牛的心情十分沉重。他长时间渴望复仇的心态刹那间似乎完全平静了下来。敌人已经自己惩罚了自己。上天已经假借敌人自己的手惩罚了敌人。他的心头已经完全没有了杀人的意念。他只是弯下身去,捡起了一面跌落在污泥中的, 绘着鲜红的太阳, 写着“祈武运长久”五个大字的日本军旗,准备带回去,献给竹妹和他自己的那些在三次长沙会战中被日军杀害的亲人们的亡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