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巴克曾喊出一个目标——在2025年,中国市场将成为其全球最大市场。
Lululemon也提出类似的目标——到2026年时,中国市场将成为其全球第二大市场。
这两家来自北美的公司,都曾经用它们强大的产品和品牌文化赢得了中国消费者的喜爱,漂洋过海在异国扮演了一个消费潮流引领者的角色。而中国庞大的、茁长生长的消费市场,又成为这类品牌在本土饱和见顶后,新一轮扩张的最大蓝海。
然而市场气候的变化,往往比品牌预料的还要快。
在最新一个季度,星巴克继续交出一份异常惨淡的财报,净收入91亿美元,同比下降3%,同店销售额下降7%。星巴克的全球业绩已经连续三季度下滑。北美和中国这两个核心市场,都支棱不起来。星巴克为此紧急换帅。
而Lululemon今年二季度同样业绩乏善可陈。全球净营收同比增长仅个位数,核心市场美国营收同比下跌0.2%,曾连续高双位数增长的中国市场,增速也下降到了34%。
它们进入了类似的困境。星巴克比Lululemon甚至还要更早一步。
星巴克和Lululemon必须回答同样的问题。从高文化力品牌成为大众零售品牌后,如何保持品牌价值不被稀释。在它们开创的赛道中出现强有力的竞品,比它们更先锋(或者更平价)时,如何说服消费者,自己依然值得消费者的投票。
光环褪色了
Rose是一位在北京工作的30岁女性。她从2020年开始健身,在Lululemon官方旗舰店全价购买了第一条Align瑜伽裤。
Lululemon当时笼罩着一种精英、自律、上进和时尚的光环。但今年进入健身房后,她发现穿着“Ω”小logo服装的人变少了。更多小众的logo变得常见。在Rose看来,现在还只穿lulu的,会被健身硬核人群认为是刚入门的菜鸟。
她已经很久没有购入lulu单品了,最近两年主要是在小红书上代购alphalete、Gymshark等更细分或更有性价比的产品。
这是Lululemon当下问题的具象化。当一个小的潮流逐渐成为主流,并进一步细分,它不再提供“最独特”这一消费价值了。在中国市场,Lululemon的文化统摄力正在被一些垂直的内容营销消解。在小红书上,穿运动bra“重获老公青睐”一度成为Lululemon的热点。
这一点都不Lululemon!这跟Lululemon的核心消费人群——所谓的超级女孩super girl的内核完全背道而驰。Super girl通常年龄在24至35岁之间,未婚或未育,拥有较高的教育水平和收入。
我们且不去管瑜伽在20世纪60年代兴起时的原始概念——对自然主义的追求、对工业化的逆反,实际上20世纪末以来,瑜伽文化跟Lululemon一起,与女性赋权、自我实现的潮流紧密结合起来了。这是它的品牌内核。
Lululemon抓住了这一小众运动和商业的结合点,在原本延展度6倍的“莱卡”面料leggings基础上,做了划时代的改良,创造了尼龙和莱卡复合面料的专用于瑜伽场景的leggings。正如同Lululemon创始人描述的那样,“先创建一个 ‘部落’,再由他们营造一种社会风尚,鼓励其他人效仿。”Lululemon从小众,走向大众。
在运动甚至日常生活中穿着瑜伽服,甚至成了一种彰显有钱有闲身份、教育水平、生活哲学的选择。《微小的总和:新精英阶层的消费选择 》一书专门写到Lululemon瑜伽裤的象征意义,“它是都市炫耀性消费的新物质化象征”。
根据美国人口调查局的数据,美国2018年进口的女性紧身裤首次超过了牛仔裤。而疫情的助推,让Lululemon的市值一越超过了上一代的运动霸主Adidas,Lululemon本身变成了具有潮流定义权的大众品牌。
但大众往往意味着“平庸”,Lululemon变得更大了,也更面目模糊了。因为覆盖更广泛人群的产品才能满足更大的市场需求,满足资本市场的利润要求。为了维持增速,Lululemon开始做男装,做鞋,做网球跑步高尔夫等新运动场景,打折,请明星做代言人。
宣布请国民级明星贾玲成为品牌代言人这一动作也意味着,这个原本靠产品力和用户口碑滚雪球做增长的先锋品牌,在营销策略上开始偷懒,开始像其他零售公司一样借助娱乐明星的流量,去连接面目模糊的泛受众。
Lululemon的轨迹,跟星巴克走过的路高度重合。
星巴克在美国本土塑造了一种咖啡文化,提供咖啡大师(Barista)现场制作的咖啡和人性化的服务,成为家庭和工作地之外的“第三空间”。
而到了中国,这种文化进行了一些改造。星巴克向中国消费者贩卖的不仅仅只是咖啡,更是一种休闲细致有格调的生活方式,甚至是一种身份标志。商场愿意为了招商引入星巴克而给予租金优待,星巴克把门店开到八达岭长城,开到故宫都能引起全国人民的热议。
星巴克甚至一度是时尚引领者,中国消费者们拿出了曾追逐苹果手机的热情,扎起帐篷,去抢购星巴克的猫爪杯。
两者在企业文化上也有相似之处。
星巴克将自己的员工称为伙伴(partner),这是打造门店社区感的一个关键。成为星巴克咖啡师,曾经是里子面子兼具的职业选择。
Lululemon把门店的员工称为教育者(educator),这些人很多是由顾客转化而来,是宗教般的Lululemon文化最基层的布道者。
但随着门店规模迅速扩大,深入到所谓的“下沉市场”,这些特质在剥落。比如星巴克点单时手写用户称呼的仪式感,被迭代掉了。Lululemon如今很多渠道不需要布道者了,比如带货的直播间里。
某种程度上,两者在中国都赢得了愿意为品牌文化买单的一批人。
但笼罩在这两个品牌身上的光环正在被打破。
上有更时髦的,下有更便宜的
Alo Yoga算是窜得最快的对手,这简直是一个为Z世代而生,为ins而生的品牌。不同于Lululemon对不同身材不同性别不同运动的展示,你打开Alo Yoga的主页,看到的是清一色的小码辣妹出街look,不是真正在运动,而是永远在准备去运动的路上。
Alo Yoga营造出来的用户形象都是其代言人Kendall Jenner,韩国女团BLACKPINK成员Jisoo这样的女孩——年轻,富有,毫不费力地享受生活。
如果对应Lululemon的超级女孩,给Alo Yoga的核心受众下一个定义,那么大概是“富家千金”。这群人更“不差钱”,注重款式,而不那么关注产品质量,Alo的定价甚至比Lululemon还略高一些。而与此同时,Alo在Lululemon寻求运动多元化的时候,用Lululemon的老打法(请瑜伽老师做品牌推广、组织社群活动)抢它的瑜伽核心人群,两头去蚕食巨头的市场。
Alo联合创始人兼CEO哈里斯 (Danny Harris) 还对媒体调侃称,Alo“更像特斯拉”,而竞争对手更像福特、通用和克莱斯勒。
Alo Yoga们吃到了“瑜伽裤外穿”的贵替红利,而平替红利则被一大批创业品牌、白牌甚至打着lulu同厂旗号的“尾货”给分走了。
比如在淘宝,瑜伽裤品类销量最高的SKU是单价99.9元的SIN SIN鲨鱼裤, VFU、MissWiss、帕兰诱惑、迪卡侬、焦内等品牌的单品紧随其后,价格集中在200元以下。
而在抖音,据CBNData数据,近4年(2021-2024)抖音电商瑜伽裤类目,工厂品牌和白牌是热销主力,在Top20中占比达到9成,且月GMV差距不大,直到Lululemon旗舰店今年1月入驻抖音,迅速登顶,才改变了抖音瑜伽裤品类白牌混战的格局。
比起Lululemon的竞争混战爆发在近两年,星巴克的竞争对手隐患暴露得更早。
早在2018年,星巴克在北美大本营就发生了一次危机——同店销售数据增长停滞,导致已经横盘多年的星巴克市值大跌。
当时星巴克眼里的最大敌人是精品咖啡。为此2018年起,星巴克在全球范围内开设臻选店,装修更豪华,咖啡体验更专业,饮品单还囊括了酒精和茶。中国正在涌现的互联网咖啡(包括连咖啡、瑞幸)也初露峥嵘,但星巴克几乎没把它们放在眼里。
在随后几年的中国区大扩张进程中,星巴克中国门店数增长了2倍多,最新达到了7596家。星巴克的营收利润稳步提升,来自精品咖啡的隐患自然而然被消解。
而针对“瑞幸”们,星巴克的应对举措有些无关痛痒,也有些晚。
瑞幸们主打数字化经营和外卖。星巴克则自2018年开始跟阿里合作进行饿了么外卖,2023年上线基于高德的街边取,来拓展第三空间之外的“第四空间”。
瑞幸们提供低价咖啡产品。星巴克2023年一季度在全球开始力度不小的折扣活动。在中国区,有美团等平台上的名目繁多的折扣套餐,还有官方小程序上的“16点后双大杯45.9元”等促销。
瑞幸们像快时尚一样推新,每年能推出上百款新品SKU。星巴克也是在近几个季度加快了推新节奏,推出意榄朵系列橄榄油咖啡(最近已被新CEO下架),中式的柚子铁观音茶拿铁、火晶柿子星冰乐等。但社交媒体上的口碑好坏分化。
但这么些跟随式低价营销、产品和服务创新的防御,效果却是微薄的——最新季度,中国客单价下跌8%,同店交易量下跌6%,同店销售额下跌14%;北美同店交易量下跌10%,同店销售额同比下降6%。
这显示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品牌困境,降价促销也留不住消费者,却折损了品牌价值。
星巴克的上一任CEO没有给出有效解决方案,上季度被董事会换帅。
接班人难题
这两家公司的接班人都面临同一个问题:怎么更好地运营品牌资产——品牌也是一种资产,如果不好好运营,它和位于市郊的破落别墅没有区别,只会快速贬值。
在宣布布莱恩·尼科尔(Brian Niccol)接任CEO时,市场给予了非常正面的反应,星巴克市值一夜之间暴涨20%。这其中很大因素是他在Chipotle的经历背书。尼科尔曾带领墨西哥风味快餐巨头Chipotle收入几乎翻番,利润增长近七倍。
这位得到了创始人舒尔茨(Howard Schultz)支持的新CEO,不再把重点放在价格战,而试图用“回归初心”的方式,把星巴克重新拉回到“社区咖啡馆”的定位。尼科尔甚至具体到了一个非常细节的服务——恢复用马克笔标注顾客姓名的做法,以增强与客户的连接感。
“星巴克”的内涵又要变化了。价格战是上一任CEO纳思瀚(Laxman Narasimhan)的战略标志。这是自2022年以来,星巴克第4次换帅,每换一次,战略就跳跃一次。
以往每次危机时,舒尔茨都会回来救场,重整公司的核心目标,包括2018年那次危机。舒尔茨在去年访问中国时的访谈中强调,星巴克的历史“证明了一个以心灵为导向、以自然为灵魂的公司仍然可以赚钱”。
而这一次他没有回来接手。星巴克如今需要自己告诉市场,它是谁。尤其是在星巴克深耕中国23年后,反而被瑞幸抢走咖啡定义权时,后者用奶茶化的方式先教会了更多中国人怎么喝咖啡。
新CEO的风格非常接近舒尔茨的理念。我们现在评判他的策略效果还太早。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星巴克正在将低价市场拱手让给竞争对手。而就在近日,瑞幸还被曝将于明年进军美国市场,目前正为供应链和技术调整做准备,定价将延续在中国的平价经验,维持在2美元或3美元。
Lululemon在掌舵人问题上,遇到的困难也不小,尤其是灵魂人物首席产品官Sun Choe离职之后。
被投资人赶出公司的Lululemon创始人奇普·威尔逊(Chip Wilson)曾在公开场合反复地陈述,Lululemon如何失去灵魂,不务正业。威尔逊认为,男士衬衫这类产品偏离了生产高品质运动服的使命,靠它们赚的钱最终会变成“坏利润”。
在Lululemon的品牌和业绩高歌猛进的多年里,来自离任CEO的批评只起到了“酸话”的作用。但在首席产品官离职、业绩遇到困境、今年市值大幅下跌时,这些批评像迟来的箭,射中了Lululemon的眉心。
Lululemon虽然历史悠久,但却是在近几年才爆发式增长的。公司很长时间缺乏有成熟零售业经验的管理者。从一个DTC垂直品牌,被迫迅速充气般成长为一个零售大品牌。在这个过程中,Lululemon的供应链和库存管理,屡屡出现问题。
Lululemon产品交付完全依赖供应商,供应商分散在全球,且与Lululemon不存在投资持股的绑定关系。这种合作关系,导致Lululemon在定制生产计划时不够柔性,2021年因疫情导致供应链终端、库存告急后,2022年又因提高订货陷入了另一个极端库存高企。
而到了2024年,Lululemon的库存仍是一个老大难。在努力清库存的过程中,Lululemon曾让消费者腰杆倍儿直的“不打折”不复存在,美国官网的促销栏“WE MADE TOO MUCH”优惠力度能达到30%,中国电商平台的大促里甚至可以低于5折买到热门款。
而现任CEO凯文·麦克唐纳(Calvin McDonald)对业绩疲弱的看法,也似乎被竞争对手牵着走了。他在此前的业绩会上称,增长缓慢是因为没有提供足够多颜色的瑜伽裤,尺码缺货。而Alo Yoga就是以每两到三周就上新颜色,风格时尚而被Z世代追捧。
曾经被Lululemon超越市值的Adidas,在失去Yeezy后,用Samba和Adidas Orginals等系列重新夺回了年轻人的喜爱,市值也从谷底反弹式增长了2.25倍。Adidas重新擦亮了自己品牌的文化影响力。
而如今的Lululemon和星巴克,也需要这样一场灵魂重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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