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押沙龙yashl
首先要说两点。
第一,我不喜欢特朗普。
第二,我不确定自己这种“不喜欢“对不对。
这听上去像废话。但是我觉得这种废话是有意义的。你要就是想看骂特朗普的,或者夸特朗普的,网上有的是,好像也没必要再多写一篇。
下面我来解释一下这两句话。
01
我不喜欢特朗普的原因主要有下面这几条。
第一,我单纯的不喜欢这个人。如果现实生活中我碰到类似特朗普这样的人,我就不会喜欢。我性格就不接受这样的人。看他竖起一根指头讲话的样子,我就本能的不喜欢。在很多人眼里,这样的人很可能有人格魅力,但我不喜欢这种人格魅力。
第二,特朗普成了聚焦点。好像美国选举不是在共和党和民主党之间举行,而是在“特朗普”和“不是特朗普的人”之间选举。这种情况我本身就不喜欢。我不喜欢个人的重要性被如此放大,所以就捎带着也就不喜欢这个人。
第三,他让我有不安全感。如果民主党的哈里斯上台,或者共和党的另一个政客上台,我会觉得未来四年大致可预测,但不会忽然有变化。可是特朗普一上台,我就觉得可能随时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好事还是坏事,我不确定。但是这种不确定感就让我不安。
第四,国会山事件。以前也有过质疑选举结果的事,但走的是正常流程,而特朗普竞选失败后居然出了这种事。国会山事件里他有没有个人责任,先不去说,但这本身这就是危险的征兆。所以,我就捎带着对特朗普增加反感。
至于其他的反感理由,还有一些,但是我不确定是否可靠,这里就不说了。
02
再解释一下,我为什么不确定这种“不喜欢”对不对呢?理由也有几条。
第一,信息茧房问题。我接受的信息来源里,确实来自左翼主流媒体的多一些,来自FOX之类的媒体少一些。所以,可能存在信息茧房问题。我觉得这是普遍现象。反特朗普的、支持特朗普,都多多少少存在类似问题。
第二,我又不是美国人,也没有花太多时间去追踪了解特朗普,对美国社会现状更缺乏感同身受。所以,那些人支持特朗普的理由,我可能缺乏缺乏设身处地的情感体验,所以才不为所动。
第三,我自己确实有个人思想烙印。我重视规则甚于重视绩效,重视程序正义甚于重视结果正义,重视规避风险甚于重视取得成就。对于个人影响力过大的事情,我更有一种根深蒂固的不信任。这是观念问题,不见得对其他人也有说服力。
第四,我并不反对共和党的很多主张,甚至希望出现一个里根似的保守主义者,来做一些矫正。我不喜欢特朗普这个人,但是不见得反对他的很多主张。而个人作风到底有多重要,我是不能确定的。
第五,如果把历史拉长时间段看,也许我夸大了特朗普的影响。也可能他只是历史的一个过门,一个警告。也许这种警告是有益的,我不能完全否定这个可能性。
03
还要来解释一下,为什么要关注特朗普。有人说中国人关心这些美国人的事,是自己给自己加戏。我不同意这个说法。理由有两个。
第一,当然是因为美国太强大了,它的走向对我们中国人也有很大影响。这个无需多做解释,大家都能明白。
第二,美国的成败,对人类的观念也会有深刻影响。美国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大规模选举制国家(我不知道怎么具体形容才妥当,能理解就行),而且运转了两百多年。如果它的玩法走向衰败乃至终结,那就意味着,无数学者和专家对世界未来的判断,有了根本性的偏差。现代政治学的很多观念,就要做大的调整。
04
最后再说说全球化。
特朗普现象不是原因而是结果,是多年矛盾积累的产物。我个人感觉(还是我经常说的那句话,姑妄言之姑妄听之)这里有两个最重要的矛盾来源。
第一, 就是技术革命。
历史上的技术革命,往往都会造成新的社会矛盾。从工业革命开始就是如此,不然哪里来的卢德分子呢?从长远来看,技术革命最终会让所有人都受益。这个我觉得不用怀疑。但是在刚出现的阶段,一定有受益者,一定也会有受损者。而且大多数技术革命刚出现的时候,往往更有利于拥有资本资源的人,而不是普通人。直到它普及开来,门槛降低下来,普通人才能更多地在经济上受益。这就调整需要一个很长的过程,而这个过程中就会有大量矛盾。
第二,就是全球化。
美国面临的这个问题其实在历史上也能找到类似例子,比如古代的罗马和中国,都有过那个时代的“全球化”问题。
就跟美国一样,罗马当年也是“民族大熔炉”,汇集了不同的人种和文化。罗马共和国的传统派对这些外来之物忧心忡忡,也不愿意广泛授予外族公民权。他们希望回到干净纯洁的古老罗马传统。但最后他们失败了,共和国变成了帝国,罗马公民权普及开来,对五花八门的外来文化也采取包容态度。
从当时的角度看,帝国成功了。它维持了数百年的秩序,但是罗马传统的公民精神也最终被消磨殆尽,帝国的框架也最终被蛮族冲垮。回过头来看,其中的得失利弊很难说得清。
古代中国也有这个问题,比如东汉接纳南匈奴,就引发过很大的争议。到了晋朝,中国北方有很多羌人、胡人、鲜卑人。江统写了一篇《徙戎论》,要把这些移民都赶出去。晋朝没有这么做,结果出现了所谓“五胡乱华”的局面。但是,江统那一套做法行得通吗?恐怕也够呛。
当然,最终这些外来物被融合为一体,用陈寅恪的话说,就是“以蛮族精悍之血,注入衰朽之体”,成就了灿烂的唐代文明。但是中间的过程确实不堪回首。
现实和历史毕竟不同,我们不能去硬套。但是现在美国确实也面临“全球化”带来的文化冲突。以前美国也有大量移民,但是他们主要来自欧洲,文化差异不算大。尤其西北欧的移民,跟美国人基本是无缝对接。但是当全球化波及到更大范围,出现了大量文化观念完全不同的移民,美国有没有能力去融合他们?
特朗普他们的想法,多少有点像“罗马共和国传统派”。他们对公民传统有强烈自豪感,希望回归古老美国。而大家所说的“白左”,他们更近于罗马帝国精英的想法,有点倾向于“文化相对主义”,希望把各种文化调配成一杯混合物,其中本土传统肯定还在,但被大大冲淡。
说到“全球化”,我觉得它可能不光是美国的一个坎儿,也是全人类的一个坎儿。人类在技术上已经能够实现真正的全球化流动,但是在观念上、政治上却隔阂依旧。原来大家虽然差异很大,但隔着千山万水,缺少面对面冲突的机会。现在他们被技术拉在一起,被经济拉在了一起,也被现代文明的平等观念拉在了一起,冲突的机会就会倍增。能不能打开这个结,很可能不仅关系到美国的命运,也关系到整个人类的命运。
如果几百年后再看特朗普现象呢?现在关注的经济起伏,贸易冲突,地缘政治,到时会被看成比较次要的问题。历史学家可能更多把特朗普现象和“全球化的命运”联系在一起。
说到底,这是更大的问题:
在未来世界,价值观念完全不同的文化可以各行其是,互不干扰吗?还是说可以把各种文化调和成一杯混合物呢?如果可以,那么这杯混合物里,需要有什么东西做基地吗?还是说,把各种分成完全对等的放进去,然后调和均匀就行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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