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杨旭玉《湘土琢玉》有感
（文/曹斌）
大哥杨旭玉的新书《湘土琢玉》，是他的古诗词集，此刻正静静地躺在我的书桌上。翻开装祯典雅的页面，一股清淡的书香扑面袭来，似乎把我引到了他塑造的那个超尘脱俗的境界。大哥嗜好古诗词，几乎是用整个生命在读前人的诗词，与古圣先贤对话；进而从阅读到创作，他把从古人那里领略来的精神移用到诗词创作中，写出了几千首格律严谨、意境非凡的古诗词。这样踵武前哲、绍绪传统的青年作家，在如今这个人心浮躁的社会，实属难得。
读完全书，给我最大的感受：这本书是大哥以一个孤独战士的身份，向平庸人生递交的抗争檄文。我与大哥在湖南科技大学读书期间结识，了解他的处世为人，对他的“孤独”处境特别理解。鲁迅有一篇经典小说叫《孤独者》，大哥的部分处境与主人公魏连殳神似。魏连殳本来具有民主革命的思想，不满黑暗现实，被旧势力视为“异类”。由于爱发表“没有顾忌的议论”，屡遭流言和诬陷，后不容于人群，但他仍孤身挣扎着，“亲手造了独头茧，将自己裹在里面”，企图用孤独的生活方式，反抗摧残他的环境。这样荷戟独彷徨的战士，何其凄艳孤绝啊！
大哥周围鲜有懂他的人。他太孤独。大学时代，他不与中文系的人来往，倒是与外系的我（法律学）和三弟（体育学）“厮混”在一起，经常发表一些旁人看来“极不着调”的言论，虽被人目为疏阔迂腐仍不易之，真有名士的风范。毕业以后，我看他朋友圈的动态，就两类东西，一是骂人；二是作诗。骂人就是痛斥人生不合理现象，他真不怕得罪人，敢于怼天怼地，颇有点鲁迅的味道。骂起人来方言迭出，如果哪天他成名了，这就是生动活泼的当代文学语言的典范；作诗，就是他常常发表一些自己写的古典诗词。我们几兄弟聚在一起时，大哥常常捧杯畅饮，进而痛哭流涕——整个社会的人文风骨，在极速地退化，他找不到知音啊！
不唯如此，大哥的家人又何尝懂他？他跟我说，这么多年，经常被家人骂成“猪脑壳”，李白的豪迈、东坡的多情、杜甫的深沉，也挽救不了他在家人心中的人设。举世滔滔，形成了一张巨大的罗网，将此岸物质街道与彼岸精神花圃，硬生生地给隔绝开来。大哥想插上翅膀飞过墙的那边去，无奈墙上种着的铁蒺藜，又像基因突变张牙舞爪的史前怪兽，扯住他的身躯使他寸步不得前移。古人讲，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于大哥而言，则是何以解忧，唯有作诗。
大哥在语文教师群体中，更是个扎眼的“另类”。他在朋友圈常批判，中小学语文老师最“水”。以前民国时期的语文老师都能著书立说，现在的语文老师下水文都懒得写，更别说投入整个生命的热情去搞文学创作，进而以文学的魅力去影响学生。整个语文被拆解得七零八落，文学的性灵于是乎消失殆尽。以前的语文老师心有理想至死不渝高谈阔论视世俗如敝屣，大部分人能够做到“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现在的语文老师，大多数不写文字心无信仰更无偶像气节丧失思想平庸明哲保身奉行精致的利己主义，甚至连朋友圈都不发更别说附以精当的评论了这与俗人无异！大哥活在这样的环境，只觉得憋屈。当然，其他人特别是语文老师，也只会认为大哥是个憨货。怎么冲出这没有阳光照射的阴暗潮湿的铁屋子呢？只有作诗一途了。
大哥作诗，是左手拿鲜花，右手持戈矛的。这是战士的姿态。他的座右铭是：“世俗往左，我必往右；世俗往右，我必往左。”我们提醒他要和光同尘，他置之一笑。他的“笑”里，或许藏着湘西老顽童黄永玉的玩世不恭，也有沈从文的几多深情入世；他身上的文艺细胞，既有儒家中庸雅正的遗韵，又流淌着湘西土匪的血液。但如果少了这份匪气，则大哥的诗词，就少了筋骨，绝不会让人心醉神往。大哥是枕着“孤独”入眠的，他甚至将“孤独”嚼醉，与唾骂世俗的口水一起吞入腹中，聊以支撑他夜半披衣起身，眺望寥阔星空的体能。哪怕孤独成为漫天的海水，他只会再次浮出水面作仰泳状，一边诵读毛主席的诗词，一边还拍打着海水大声喊道：“偌个孤独，奈我何也？”
如第19页的《定风波·失眠十数年次辛稼轩同调杜鹃花韵》：“甫入初冬即欲春。喧嚣聒耳夜中闻。病体难消留世住。飘雨。风携冷露黯伤魂。隐约前朝环佩女。如数。盈盈笑语掩方巾。净土高飞凭作主。求取。尘缘了断伴仙人。”大哥是一个睡眠很浅的人，只要外面有一点风吹草动，他就会被惊醒。大学四年，睡他上铺的同学每到半夜十二点就与他女朋友煲“电话粥”，大哥被吵得几近发癫，常拖着被子去楼顶睡觉；工作以后多处睡眠环境欠佳，他睡眠负债生不如死。可以想见，忍受着浅度失眠的煎熬，大哥的身体也是每况愈下。所以在这首词里，他才寄寓想象，让约定前生的“环佩女”带自己远离喧嚣的尘世，而这尘世，不正是孤独所吞噬的吗？
再比如第27页的《浣溪沙·夜行中方县㵲水河沿江小道》：“独自经行㵲水边。夜长漏静不能眠。空闻波浪响涓涓。只料青丝威壮岁，不虞白发戏中年。灯光远望照风烟。”夜深人静的时候，大哥独自一人行走在中方县㵲水河岸。在夜不能眠的情况下，他“空闻波浪响涓涓”，㵲水河里澎湃不已的波浪声，此刻却变成刺向他心头的钢针。他借一盏路灯的余光，从手机相机里看到了头上的鬓丝已经苍白，这也是他博弈孤独尘世的痕迹。“灯光远望照风烟”，那么在远方，是否有不孤独的空间呢？我觉得大哥并不是向往那个虚幻的非孤独存在，而是踮起脚尖望一望远方的孤独云阵，因为在战士的眼里，孤独是无所不在的。如果哪一天孤独消失，战士使命结束也会倒下，他的诗词也就干瘪萎缩了。
向大哥这个孤独的战士致敬！每一个不与世俗媾和、不向命运妥协的英雄好汉，都应该被大哥的诗词彻底治愈。战士的诗词，不仅有大漠的广袤、沧海的渊渟、青天的高远，更有灵魂的倔强、理想的生猛、大笑的释然。
热门跟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