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朝至顺四年(1333年)的一个深夜,大都之中的一户深宅大院之中却还灯火通明,各种美酒佳肴被端上了大厅的桌子,宽阔的场地上正有数十个貌美的舞女翩翩起舞,来往的人员尽皆是穿朱配紫,尽显雍容华贵之仪态。
他们觥筹交错之间,却带着一些小心翼翼,频频向主座之上一个方头阔脸、身材魁梧,颇有豪放之态的人敬酒恭维。
此人听着耳边的马屁连连,看着一众大臣满脸的讨好拘谨,更是乐地连连大笑。
突然一阵尿意袭来,此人甩手走出大厅后门,也不顾一旁跟随伺候的随从,站在墙根下解开要带便要解手。
但猛地却是一阵刺痛之感,令此人直接皱起了眉头,咬牙低头一看,自己尿出来的,竟然是已经泛起了丝丝暗红之色。
一旁随从连忙上前搀扶住此人:“老爷,您都尿血了,赶紧找个大夫看看吧。”
“混账东西!”此人抬手一巴掌打开了随从,“老爷我征战半生,没输过一次,就是皇帝都要对我小心翼翼,皇后、公主都要给我暖床,我能有什么病!”
说着,此人便忍着疼痛大步走回了前厅,看着都在等候自己的大臣们,他哈哈一笑:“接着奏乐、接着舞!”
想当皇帝还要守约定?
元朝的历史和其他朝代历史相比,一直有些冷门,一是因为元朝人物的一堆蒙古名字有些绕口难记,再就是因为元朝的皇帝更替太快了。
从1271年到1368年这不到百年的时间内,竟然便更换了15个皇帝,这换皇帝的速度,都堪比分裂的乱世了。
并且这皇帝更换还不光是父死子继,还有着兄终弟及,甚至禅位都也只是基本操作。
这一情况在大德十一年(1307年)元成宗铁穆耳病逝之后,便显得更加混乱。
元成宗的驾崩,让继承人问题显得非常棘手,因为他有一个很倒霉的情况——他的儿子比他死的早。
膝下无子,那按照蒙古老祖宗的规矩,就只能是兄终弟及了。
元成宗
可右丞相哈剌哈孙却觉得海山的弟弟们都已经羽翼丰满,当了皇帝只怕要安排他们的心腹当丞相,威胁自己的位置,于是便偏要在元成宗的侄子中选一人当皇帝。
他看重的是元成宗二哥的两个儿子,海山和海山的弟弟爱育黎拔力八达。
因为哈剌哈孙这时也算是朝中重臣,所以很多人也赞成了他的想法,但这二人又该选谁呢?
哈剌哈孙想了一个非常公平的天才主意——你俩都从各自封地赶回大都,谁先到就立谁为皇帝。
海山和爱育黎拔力八达收到消息,都是立刻准备返回大都,但海山临走时却看向了自己的护卫统领:“老燕,你懂我意思吧。”
“老燕”一拱手:“殿下放心,老燕明白!”
这老燕也是元朝的蒙古贵族,全名燕铁木儿,姓玉里伯牙吾氏,家中累世公卿、历代名将,他的父亲更是被封了句容郡王。
因为这个家族传统,燕铁木儿在十四岁还是“小燕”时便进入了军中,在海山手下效力。
这七八年过去,燕铁木儿凭借军功成了海山的心腹侍卫长,虽然依旧年轻,但在海山军中却是手握大权,无人敢小瞧他。
看到老燕和自己很有默契,海山便也放心的上路了,一路上也是快马加鞭,但依旧没能赶在爱育黎拔力八达之前回到大都。
按照事先的规矩,皇位此时应该就是自己弟弟的了。
但海山却笑了。
和我玩中原汉人春秋时期齐国公子纠与姜小白的那一套是吗?
公子纠被管仲摆了一道,以为自己把姜小白射死了,所以慢悠悠地走,最后没能在姜小白之前回都城。
他就真这么把王位让出去了。
知道我怎么评价他吗?
迂腐的蠢才。
我的好弟弟和尊敬的丞相大人,你看我像一个迂腐的蠢才吗?
知道我为什么回来慢了吗?
因为我这次不是空手回来的,给各位带了一些惊喜。
老燕何在!
燕铁木儿带着一队甲士便冲进了皇宫大殿:“殿下,三万铁骑已经在城外待命,随时进城助殿下登基!”
一瞬间,大殿之中鸦雀无声,爱育黎拔力八达和哈剌哈孙头上的冷汗顿时就下来了,气氛紧张到了极点,而海山和老燕眼中都已经闪过了一丝杀意。
不讲约定,这是你教我的啊
我叫爱育黎拔力八达,你们觉得名字难记也可以叫我小爱同学,我本来以为我只要赶在我哥哥海山之前回大都就能继承皇位、登基称帝、建立文治武功、走上人生巅峰。
要不是我哥哥现在三万铁骑兵临城下并且他的侍卫长老燕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就真信了。
怎么办,在线等,急。
就这样,在海山三万铁骑“以德服人”劝谏下,小爱同学退出了皇位的争夺,海山登基称帝,是为元武宗。
或许是海山和小爱同学的确有些兄弟感情,又或许是觉得自己的行为的确有些不体面,海山和小爱同学立了一个约定——在海山驾崩之后,皇位传给小爱同学,等小爱同学驾崩之后,皇位再传回给海山的儿子。
这样“拧巴”的继承顺序,不可控因素太多了,换成哪个统一稳定的王朝都不会被皇帝所考虑,但在元朝,这个继承顺序真的被海山确定了下来。
海山在当了皇帝之后,对以前就跟着自己的从龙之臣也是大加封赏,最得他信任的燕铁木儿,登基中出了大力的老燕,更是被封了正奉大夫、同知宣徽院事(至少是“副部级”职位)。
此时的老燕其实也不过才22岁,便得到了海山的如此重用,心中对海山也是起了誓死报效的决心。
海山在位不过四年(1311年),便因病驾崩了,他去世之后,按照生前的约定,皇位也的确传给了他的弟弟小爱同学。
海山
或许是因为当初海山以及老燕这群悍将给自己的震撼太大了,以至于小爱同学对海山的旧部们有了一些心理阴影,在他登基之后并没有翻旧账、搞清算,反而是非常礼遇这些曾经威胁过自己的骄兵悍将们,还让海山继承了他父亲的官职,左卫亲军都指挥使,手下五万汉人军队。
小爱同学在位十年,期间也是多学习儒家治国方略,与民休养生息,以至于在他驾崩之后,得了一个“仁宗”的美谥。
但元仁宗小爱同学在临死之际,却是干了一件让自己非常开心的事情。
我的好哥哥,不是当初约定好的我死之后皇位传回给你的儿子吗?
但是凭什么啊。
这皇位要不是你不体面滴干活,早四年就应该是我的,往下也应该是我儿子的。
朕的皇位,你先坐,朕后坐,难道还要朕感谢你吗?
现在还要朕还回去?
不好意思,当皇帝就不能遵守约定,这可是你教给我的。
于是在1320年小爱同学驾崩之后,皇位给了他的儿子硕德八刺(元英宗)。
元英宗
小爱同学以牙还牙,似乎无可厚非,但以燕铁木儿为首的一群元武宗旧部却非常不爽,可目前人心思定,他们也没有立刻发难。
三年之后(1323年),硕德八刺在南坡被杀,史称“南坡之变”,在这场政变之后,海山和小爱同学的堂哥也孙贴木儿登基,是为元泰定帝。
泰定帝在位期间对海山和小爱同学施行的一些政治措施给予了尊重和保留,并且对大臣以及子民们都非常爱护,他的能力给了他生存空间,不管是燕铁木儿这些海山旧部,或者是小爱同学的旧部都没有反对他。
五年后(1328年),泰定帝也到了身染重病的弥留之际,燕铁木儿看到似乎又要改朝换代,终于是不再忍耐了。
二十年前我就能帮助一个皇帝上位,如今我直接拥立一个皇帝,又有何不可!
燕铁木儿
学我?你有什么实力啊
泰定帝致和元年(1328年)七月,泰定皇帝驾崩,燕铁木儿率领大军攻进了皇宫之中,将一众文武大臣召集了起来。
泰定皇帝本来就是靠着政变余波上位的,名不正、言不顺,现在难道还要把皇位传给他的儿子吗?我大元祖宗的正统血脉应该是武宗皇帝之后,我现在准备拥立他登基。
我的话说完了,谁赞成,谁反对!
当即真有几个大臣跳了出来。
我反对!
啪!
燕铁木儿上前一个大嘴巴子把人抽翻在地。
没个眉眼高低看不清形式的东西,拖下去砍了!
一时间,皇宫之外几颗好大脑袋滚滚落地,燕铁木儿以铁血手段控制了大都形式,拥立了武宗海山的幼子图帖睦尔登基,是为元文宗。
老燕拥立旧主之子登基,算是报答了海山的知遇之恩,他自己也被元文宗封为了知枢密院事,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又接连获封太平王、开府仪国三司、上柱国、录军国垂事、中书右丞相、监修国史。
这一大串的头衔和权力,直接看疯了一群以前的大臣们。
原来立一个皇帝所获得利益,真的是无数倍啊。
古人诚不欺我!
很快,就开始有人抄老燕的作业了。
泰定帝时期的丞相倒剌沙,带着泰定帝年仅九岁的儿子阿速吉八跑到了上都,拥立他为“天顺皇帝”,想要凭借上都和燕铁木儿的文宗朝廷分庭抗礼。
老燕闻讯大怒,想抄我作业?敢不敢出来比划比划。
于是他亲自带兵前往进攻上都,史称此次战役为“两都之战”。
这场战役之中,老燕手下的军队如狼似虎,将上都的军队打的人仰马翻,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便击破了上都城池,不过九岁的“天顺帝”被人丢失于乱军之中不知所踪,一群上都的“伪官”们被老燕抓住,直接开杀。
五六百人被齐齐斩首,被株连者是数以千计,无辜丧命的百姓更是不计其数,只杀的上都城内外血流成河,尸骸累累。
这一场战争,直接确立了燕铁木儿的赫赫凶名,就连元文宗看了战报都对他心有余悸。
在老燕回了大都之后,元文宗更是加封他为大都督、御史大夫,并且赐给他封号“答剌罕”。
这个封号在蒙古语之中的意思为自由之人,不受管辖之人!
纵观历朝历代,不管这权臣是忠是奸,都没有人能够正大光明地得到“不受管辖”这种特权封号。
一般的“权臣三件套”——“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就已经是“称帝前置任务”了。
燕铁木儿更是直接超越了这些,达到了新的权臣巅峰——你别管我。
面对这么一个超级权臣,而且还是手握军权的权臣,元文宗虽然心中也不是个滋味,但他却也无可奈何。
在三思索之后,元文宗想出来了一个高招——禅位。
元武宗海山有两个儿子,小儿子便是元文宗图帖睦尔,大儿子名叫和世㻋。
现在元文宗是撑不住了,天天看着这么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佬在自己面前,自己却没有丝毫自保能力,谁都放心不下。
惹不起我总躲得起吧。
告辞,哥们儿我不玩了。
权力巅峰——你别管我
天历二年(1329年)三月,元文宗将玉玺交给了老燕,让他带着去找自己的哥哥和世㻋。
元文宗突然禅位的举动,的确让老燕有些措不及防,但他也想看看元文宗究竟还有什么后手,是真想让位还是想试探和世㻋。
于是他带着玉玺一路北上,见到了和世㻋。
和世㻋听说自己弟弟要把皇位让给自己,心中顿时大喜,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天上掉下来的皇位,不要白不要。
就这样,只觉得这是一件美事的和世㻋当即便以皇帝自居,史称其为元明宗。
美滋滋的元明宗跟着老燕一路南下,最终在中都见到了元文宗。
哥俩见面自然是兄友弟恭,哥哥觉得自己走了大运当皇帝,弟弟觉得终于有人替自己过这担惊受怕的日子了。
双方都有光明的未来。
老燕此刻也确认了元文宗是真的要撂挑子跑路了,其实对于老燕来说,谁当皇帝无所谓,反正都是元武宗海山的儿子,只要不影响自己的权势就行。
于是老燕决定试探一下元明宗,请示他是否要重新安排宫中和中央的各级官员,是不是以前跟着元明宗的那些人要入朝为官。
元明宗志得意满地大手一挥,那是自然。
随机便拿出了一份名单。
谁当枢密院使、谁当中书省郎、谁管理内庭、谁负责外事…
早就安排地明明白白。
燕铁木儿一看,好好好,陛下果然早有不臣之心啊!
于是在当天晚上,老燕便派人给元明宗送去了一份扁食(饺子)。
来来来,皇上您尝尝,这是汉人的美食,味道真不错呢,里面光砒霜就加了二斤,就连醋里都有鹤顶红,这吃饺子多是一件美事啊。
可怜的元明宗,在体验了184天的皇帝生活之后,就这么被燕铁木儿毒杀了。
元文宗得到这个消息,直接惊骇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完咯,他现在连装都不装了,彻底完咯。
我哥哥死了,下一个是不是就到我了。
燕铁木儿回了大都之后,他并没有对元文宗下毒手,还是继续让他当皇帝,这次元文宗的眼神都清澈了许多,燕铁木儿说什么就是什么,再次加封燕铁木儿为太师、右丞相,为了显示对燕铁木儿的恭敬,元文宗直接废除了左丞相。
并且在各地为燕铁木儿数碑修传,追封燕铁木儿爸爸和爷爷的官爵。
这进一步激发了燕铁木儿的野心,让他开始目空一切。
生活上的骄奢淫逸就不用说了,那是排场要多大有多大,用度要多浪费有多浪费,一次酒宴就要宰杀13匹马,二十多头猪,甚至连家门口的门钉都是纯金的。
对皇帝就更不用说了,一切大小事务,都必须先请示了燕铁木儿才能上报元文宗,胆敢有越级上报的,以谋反论处。
皇族?
高兴了你们就是皇族,不高兴直接让你们入土。
那个谁,皇族,来几个皇族的小妹,让大爷我看看有什么不一样的。
在不到两年的时间内,燕铁木儿接连将四十多位大元宗室公主纳入了自己的府中为小妾。
在一阵疯狂之后,他接下来的举动是更加疯狂,竟然看上了之前泰定皇帝的皇后八不罕。
算下来的话,这八不罕可是元文宗的婶婶。
当初曹操在宛城和张绣的婶子春风一度,付出了一个儿子、一个猛将、一匹宝马的代价。
但元文宗肯定是没有这个实力让燕铁木儿付出什么代价的了。
看着自己的婶婶也被燕铁木儿收入囊中,虽然和泰定帝这一脉没什么感情,甚至还有些间隙,但元文宗依旧觉得这是一奇耻大辱。
欲望的下场——溺血而亡
至顺三年(1332年),憋屈的元文宗是郁郁而终,临死之际,却是狠狠地“恶心”了燕铁木儿一把——将皇位传给了自己的侄子,明宗的小儿子,仅有七岁的懿璘质班。
新的皇帝和你有杀父之仇哦丞相大人。
虽然他只有七岁,但他绝对记事了哦。
而且现在不是那种刚刚打完仗,国家初定,还有二君的状态,你有种就再弑一次君吧。
但元文宗显然是高估了燕铁木儿的下限。
众目睽睽之下弑君?
这次的活计还挺刺激啊。
在懿璘质班这可怜的孩子仅仅当了53天小皇帝之后,他便莫名驾崩了,史称元宁宗。
元宁宗
再一次弑君之后,燕铁木儿又要把皇位传回给元文宗的儿子燕帖古思,但燕帖古思却和元文宗后人抱团拒绝。
大哥你放过我们吧,这等好事还是让我们大爷那一脉去享受吧。
本来以为你会放过一个七岁的孩子,以为你起码不会下手那么快。
结果呢?
53天啊,一个皇帝说没就没啊。
你是真一点不忌讳啊。
人怎么可以有种成这个样子。
燕铁木儿也是无奈,他总不可能将元文宗这些后人都杀完吧。
于是皇位便重新回到了元明宗的大儿子妥欢帖睦尔身上,这便是元顺宗。
元顺宗已经成年了,对于这个目中无人的丞相自然是非常不爽,在朝廷上很多事情都和燕铁木儿不对付。
燕铁木儿此时已经没有精力再去和元顺宗争权了,因为他的身体早就在长时间的纵欲之中千疮百孔,体虚无力、没有精神就不用说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高烧不退,并且出现了严重地溺血现象。
再加上元顺宗没事了就对燕铁木儿提起当初元明宗的事情,让燕铁木儿心有余悸,总觉得元顺宗已经掌握了证据并且有了对付自己的实力。
在这种长时间身心俱疲的惊扰之下,燕铁木儿终于撑不住了。
至顺四年(1333年)春天,燕铁木儿在床上哀嚎了两日,身下流出来的血浸湿了床褥,却也没有一人前来探视,终归是命丧黄泉。
燕铁木儿作为权臣,集毒杀皇帝、侵占皇后、骄奢淫逸这些事情余一身,堪称是达到了权臣的巅峰,历史上大统一时期的其他权臣和他相比,只怕只有董卓、朱温这等丧心病狂的非正常人类能够相提并论了。
但这也进一步验证了天若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无节制的欲望,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可怕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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