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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掉入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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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成的情况呢,恰好与老杨相反。五成回家说,村里动员外出打工,闲人都快走光了,我也得出去闯闯。麦苗骂道,闯你个头,闯一头青疙瘩,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小学毕业,十以内的加减法都掌握不好。出去,让人杀杀吃了,也没人知。麦苗知道,五成虽然老实,但脾气倔。想干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不想干的事,你十个人按住头也不喝水。麦苗说,五成是吃酱(犟)牛肉烩面长大的。

一天,五成跑到他姐家,说,借一千块钱,外出打工,且当着姐的面,给在余州市搞装修的表哥通了电话,表哥也答应了他在手下打工的请求。他拿走了姐家一床被褥,坐上开往余州的客车,在车上五成给麦苗打电话说了一声。

到了余州汽车站,五成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高楼,这么多的车,这么多的人。他东张西望,脑袋晃得像拨浪鼓。他给表哥打电话,说到车站了,表哥让他在候车厅门口等。他知道自己出来不知东西南北,在门口坐在蛇皮袋上等,眼睛却不够使唤地四下瞧。

先是一缕幽香钻入五成的鼻孔,他一抬头,惊得掉了大牙,一个漂亮的女人,就站在面前。

“大哥,来打工吗?我公司缺保安,就差一人……表弟你来不来了?”她皱着眉头打电话。

“大哥能不能帮个忙?我这公司招保安,本来想帮表弟,让他来干……这不,刚打电话,说有事。这不是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吗?大哥一看就是实在人,有缘呀!你愿意干,这好事就给你了。”

“我干!”五成被这女的迷住了。

那女的一摆手,一辆面包车过来,门一开,人和物都被推上了车。

女的也坐在后排,贴在五成身上,诱人的香水味,让五成陶醉了。他忍不住多瞅了几眼,那女的还真解风情,点头微笑。她属于不好看但耐看那种,五官还算精致,鼻翼两边卧着密密的雀斑,长而瘦的脸,就像从门缝里挤出来,一袭红色旗袍把完美身材勾勒出来。她开了点窗户,把头发上的香味往他身上吹。

“大哥,把手机和身份证给我。余州——这地你肯定没来过吧,算个新地方,手机得换个新卡。身份证,停一会儿,填表用的。”

五成掏出手机、身份证交给她。

大冷天,不知道咋啦,五成的额头,竟然沁出了汗珠。

“现在骗子太多,幸亏遇到好人了。”那女的给五成擦汗说,粉色的手绢上的味真好闻。

面包车七拐八拐,五成真是不知东西南北。

“保安,不就是看门的?”

“……是这样,你这人又实在又能干,干保安,有点屈才……我想给你个挣大钱、发大财的活,——这可是多少人挤破脑袋都想干的活,可以说是轻轻松松赚大钱。简单说,农村鸡不下蛋昨办?那当然是找引蛋了。你现在就是个非常有潜力的引蛋,引来好多好多蛋,这好多蛋都和你有关联而且还有收益。你大发了,一天坐那儿只管收钱。”

五成咧着大嘴笑,激动得手都不知往哪儿搁。

“我是贫困户,出来想挣点钱脱贫。千万不要拉到那砖瓦窑上,人一撂,不知将来是死是活。现在,社会上骗子还不少。”五成说。

“哪能呢!我就是帮助你克服困难,帮助你脱贫致富的,也是你的帮扶人……到那里看看,你真不想干,就拍屁股走人。我像骗子吗,哪儿有我又漂亮又善良的骗子,快到了!快到了!”

“你把手机给我,表哥说来接我。”五成说。

“你手机没电了,到地儿充点电,回个电话。”这个女人早把他的手机关了。

汽车进入一片城中村,除了房子还是房子,最后在一大院前停下。这院是这排的最边上,北面和东面临着条大渠。

大铁门,门内拴着两条大狼狗,吐着长长的红舌头。

五成不敢吭声,低头看着司机的脚后跟走。女人走在后面。面南而居的是六层楼房,黄漆饰脸,比村里的楼房都漂亮。五成在忐忑中窃喜自己走了大运。

上了二楼,过一个夹道,打开铁门。女人和满脸络胡的大汉耳语了几句,对五成笑了笑,退出了。

大汉拍拍五成的肩膀,说:“欢迎我亲爱的朋友——将要发大财的朋友,将来发了大财,不要忘了老哥。”他说着和五成来个熊抱。五成透不气来,脸颊被扎的生疼。

里面的人闻讯都出来的,都抢着和五成握手。稍稍安定后,有人送来了热毛巾,有人端来热气腾腾的饭菜。“哥呀”“弟呀”叫着,格外亲切。五成发现,还有不少女的,有个用热毛巾给自己擦手,他觉得浑身酥软,周围的空气都是甜的。

看着五成吃完饭,各忙各的,人也散了。五成发现这个三居室里,客厅和卧室都挺大,挂着窗帘。人都睡地铺,角角落落放着杂物,乍看都像逃荒的,不像发大财的。上看墙上标语是:“想发财,要发疯,拼命往前冲!”

大汉见五成满脸狐疑,忙过来,把他的被褥放在客厅中间的位置,盘着腿坐下,他示意五成也坐下。

“我姓宋,单名河。联起来是个酒名,听起来像宋江的兄弟。哥,没啥本事,但和宋江一样古道热肠,散金济贫。钱是王八蛋,弟兄们情义无价。哥知道你才来,人生地不熟的,哥一定帮你,你听话不听?”宋河说得嘴角泛起了白沫。

“听。”

“听。把三件套交了,——你身份证已转过来,只交手机、银行卡。没有银行卡的交现金”

“为啥?”

“这叫听话?还为啥。不该问的,一定不要问,祸从口出。”宋河睁圆双目,目光带着凶气,让五成发怵。

屋里有人帮腔:这是规矩!

五成交了手机,磨磨蹭蹭不想交钱。

“心不诚……难成功。”宋河说的低沉瘆人。

他不敢看宋河的脸。

“我带了一千块。车费四十五块,吃四包子,两根油条,一碗胡辣汤,花了多少?算不来。”

“有多少,都掏出来。是个好同志。……不然,事不好办。”

“不要再磨叽了……”有人提醒五成。

五成从内衣兜掏出来一卷儿。

宋河笑了。

“你会发信息吗?”

“会。”

“那好。我一会儿,给你表哥、媳妇各发个信息。手机我保管,接打电话我安排。”

五成睡了一觉,醒来发现外面好像黑了。他想去拉窗帘,被人喊停。他上厕所,宋河也跟过去。他小便,宋河也小便;他说要大便,宋河在隔门外站着。解个手也是哗啦啦对哗啦啦。

过了两天,五成发现这屋里人不少,数不清的。男的占大室和客厅,女的占两个小室。外出买东西,由专人负责。女的负责做饭。

每人都有点神秘兮兮,说话小声细语,走路轻手轻脚。谁声大了,就有人用手指压住嘴唇给以提醒。

谁都知道该干什么,不用去说。宋河的话在这里就是圣旨,他说啥就是啥,宋河说是军事化管理,要绝对服从。到了娱乐时间,开始和结束都精确到几点几分。宋河下了令,下棋的,打牌的登场了,都低声细语,暄哗是不可以的。

晚上九点,熄灯休息。这之前,厕所有人进进出出,有点热闹。睡前呼口号,连呼三遍:听从领导,服从命令。我自信,我成功,争做百万富翁。齐呼声不是很大,因窗户是双玻再加上窗帘,外面根本听不到声音。

口号呼完,接下来是“睡前一支歌”,主打的是《团结就是力量》,有人起头。五成不会唱,只能呆呆看着天花板。

第三天,吃完早饭,宋河对五成说:“你不能白吃白喝,每餐都要扣钱的。今天开始聆听报告,长长见识,洗洗脑。”

还要洗脑,把脑扒出来洗洗,人还能活?他捂着脑袋。围观人小声说,哪里来的傻瓜菜。听报告不是听天文吗?头疼,犯迷糊,不知说是啥?他在村里听报告,报个名,就溜了。

“不想去听?真是个大傻蛋,不听报告,一脑子浆糊咋发财。”宋河照五成屁股轻踹一脚,“不听话,小心屁股开花。一会儿我和明亮陪你去。”

屋里人被分成四个小组,列队由组长带着往楼上走。五成被安排在后面,前是明亮,后是宋河。一直上到顶楼,入门一转,进入一个蓝色大厅,蓝墙蓝天花板蓝色灯光,人脸模糊,像一群妖怪。四角四个立式空调,呼呼作声,五成觉得有点燥热。半天,他才看清主席台上摆着一溜长桌,蒙着红色的台布。

在这里,他发现自己成了色盲,看不准颜色。台后的大屏幕上播放着富豪在游艇上喝着香槟,左搂右抱着美女,都是三点式。名车、名表,还有隐现在山水间的别墅。

五成本来安排在第一排,但他赖在最后一排死活不走了,宋河只好作罢。

音乐劲爆起来,五成下意识捂着耳朵。吊灯旋转起来,弄得他晕头转向。电子屏上变换着成功人士的头像,一个比一个大。

一个蜂腰丰乳的主持人出场了,所有人都站起来,热情地鼓掌。五成也只好慢慢起来。他发现自己想笑,但面皮似乎僵硬,很难看;头上出汗,脸上像爬上了虫子,痒得难受,他用衣袖擦了一下。

“下面到了,见证成功的时候了。一夜暴富,一步登天,一鸣惊人,在我们这里都可能发生,——一定能发生。下面隆重推出赚钱高手、暴富明星——钱豪豪和钱毛毛。”

上来两个人,都是矬壮的男人,寸头,酸胖脸,西装紧巴巴,像从马戏团逃出来。一人拿个话筒,谦虚地说,都是资产刚刚过千万,毛毛雨啦!两人用手指摆个“V”字造型,主持人说要定格十秒。主要让人看到他俩镶着宝石的戒指和粗大的黄金手链。

钱豪豪开口了:"谁愿吃苦,谁愿受罪,谁愿晚上躺在破席上睡,没人愿意;谁愿让人白眼,谁愿当穷光蛋,谁愿被人踩在脚下当孙子。没人愿意。朋友远离你,村里人笑话你,活得不如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因为你穷。穷小子,穷光蛋,穷鬼,穷鳖,没人正看你一眼,找个对象都难。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穷则思变,重要在干。一条光明之路,就在眼前,你就有了钱,有了别墅豪车,有了美娘相伴,百万富翁不远,梦想就在眼前!”

钱毛毛说道:“路就在脚下。人生最最重要的是选对方向。如果你选择对了,恭喜你:今天你吃萝卜咸菜,明天你会有宝马小秘。你选择了生活,我们让发财的机会选择了你。

你每发展一个下线就是离成功近了一步,离百万富翁近了一步,离美颜如玉近了一步。努力发展下线,一年挣一百万。这绝不是梦想,这里是造星的工厂,富豪的摇篮,成功人士孵化器。不再犹豫,不再彷徨,抢抓机遇,机遇强抓。

我哥俩的成长经历,告诉大家:三年,仅仅三年,我们从不名一文的穷光蛋,成为众人瞩目的千万富翁。鸡生蛋,蛋生鸡,资本运作,要先投资。望而却步,等于一场空。成功和失败就在一念之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个金风凰,一个土乌鸡!”

场下沸腾了!

除了五成,周围的每个人都近乎癫狂地拍巴掌,双颊涨红,整个厅里就像燃着一团火。

周围人都比他聪明,进入状态快。他还是木呆呆。这时,五成想起村里的“赖毛”,他常拿自己开涮。在县城摆菜摊。说话那是“骑车子拿扇——连蹬带扇”:五年挣个一百万。实际上五年挣个大鸭蛋,挣两钱,也被他吃干抹净。

听完讲座,回到住处,要热锅蹦豆,接着开讨论会。宋河鼓励五成发言,五成摆着手说,不行,真的不行,我一说话,脸憋得像下蛋的公鸡一样红。大家都聚在客厅里,每个边上坐两行。别人都是昂首挺胸,他却低头塌腰。宋河主持说,欢迎大家踊跃发言。

每个人的发言,就像基督教徒的见证发言。自从加入组织以来,心气高了,有精神,收入多了,越来越有信心……总而言之,要多好,就有多好。

宋河点名,让五成发言。热烈的掌声,他就像被人啪啪扇着耳光,脸上一会儿紫,一儿红。

宋河看着他失望,甚至绝望:哪里来的榆树疙瘩,咋不开一点窍?

“那我就直说吧,你再不发展下线,就别吃饭了……糟蹋粮食。”宋河盯着五成说。

“真不赖我,我电话里让人家来,人家不来……”五成嗫嚅着,声音低的如蚊子叫。

“不行,吃罢午饭,重打!”

吃罢午饭,宋河把手机交给五成。

“噢,麦苗吗?我是五成。这是第四次打了,这里真有个发财的……发财的机会……一年挣一百多万。现在得先投资6688块,你带钱来,咱俩一起发财。”

“我哪里有钱?杀杀卖了,也不值几个钱。你不回来,就在那儿住吧……停三月,我就嫁了。”

“别,别……”

第一次打电话后,麦苗就跑去跟正杰说了。正杰说,千万不能打钱。再打电话,你这样说。

中午糊涂面条,早晚馍菜粥。萝卜条,白菜邦子,剁剁,凑合着吃。

还有人进来,都和里面某个人是亲戚或是朋友,被拉来发财的。

宋河喑暗叫苦:估计这家伙榨不出啥油,得撵他滚蛋!

很快一周了。一天中午,接五成那个女的来了,满脸清风,一改先前的温柔,骂道:“呸,狗猪不如的东西!给你脸,你不要脸!给你金汤匙,你丟到尿桶里。信球,混蛋,废物!滚滚,滚到我看不见的地方。”

她一说完,宋河上去就抽嘴巴,抽得五成眼冒金星。他瘫在地上,一言不发。

“明早上,让他滚蛋!”那女的下了逐客令。

翌日,天蒙蒙亮。五成被宋河拽起来,“拿上东西,快走!”

东西装好后,宋河把他的手机和身份证撂到地上。

“我的钱呢?”

“你的钱吃饭还不够,还欠这儿二百多。出去要乱说,必须找你要钱。走吧!”宋河推搡着五成。

在院里他上了一辆面包车。宋河还在摇头叹息:都说蚊子腿,还有三两肉,真晦气,宋河真他妈的想一口把五成吃了。车转了一个弯又一弯,在一个街口停下。五成一下了车,编织袋被扔下来,滚到远处。车快速离开,扬起尘土。

五成跑上前,拾起袋子,扛在肩上,走到不远处的十字路口,他不知往哪儿走?他在路沿石上放下袋子,坐在上面,陷入孤独和焦虑。

坐了好一会儿,他忽然想到了手机,翻出来一看,按了半天,仍是黑屏,没电了。

天渐渐亮了。先是晨练的人,后来车和人都多了,急匆匆的样子。十字路口来了两个警察。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路人,没人理他。他闻到不远处包子铺的香味,摸摸口袋,也只能咽咽口水。太阳升高了,但他觉得浑身发抖,头慢慢低下来……

“你是干嘛的?是不是昨晚XX县创建文明县城送来的。”

五成慢慢抬起头,瞅了瞅,是警察。

五成害怕,小声说:“我是三川县沟庙村的……出来打工,钱没了……”

“赶紧回家吧!”警察蹲下来说。

“没钱,没电。没钱,没电……”五成重复着说,并把手机让警察看。

警察摆手,另一个警察走过来。

“跟我们走吧。”他俩扶起五成,向警亭走去。

“吃饭了吗?”

“没。”

一个警察拿着他的手机充电,一个给他泡桶面。

五成说了事情的经过。

“你掉进了传销黑窝了。你呆的那个地方,大概在哪儿,知道吗?”

“不知道。”

“车牌号知道吗?”

“不知道。”

“你知道啥?”

“不知道。”

吃了桶面又喝了水,五成渐渐有了精神。他给麦花通了电话,说准备回家。一个警察接过五成的手机,对麦花说到余州市延安路派出所接人。

麦花跑到村委院里,把这个情况告诉了正杰。

正杰电话里说,抓紧去接人。大民说,我、正年和麦花去。

回家的路上,五成像个失踪后又找到家门孩子,大民问着,他笑着说着自己一周来的经历。回来后,大民把这事,又说给正杰听。

都觉得五成还是在附近打零工好。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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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翟柏坡,微信名般若,洛宁县第二实验中学教师。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南省作协会员,《河南思客》签约作者。百余篇作品见于《奔流》《牡丹》《洛阳日报》和微信平台,文集《我爱我土》由中国文化出版社推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