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本条文的争议

第86条: 衄家,不可发汗,汗出必额上陷,脉急紧、直视不能瞤,不得眠。

这节课只讲第 86 条,为什么只讲这一条条文呢?因为今天这条条文不仅争议相当大,而且 1800 年来,竟然没有一个医家的解读是正确的。

这些留名青史的伤寒大家,在注解这条条文时,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仅仅为了解读条文而强行解读。据我估计绝大部分人解读这条条文时,心里应该是虚的,不管是成无已还是吴谦,还是柯韵伯,还是黄元御,或者是曹颖甫,以及陈修园,甚至是刘渡舟刘老、胡希恕胡老,他们的解读由于错得太离谱,所以我怀疑他们解读这条条文,是自己在蒙蔽自己的内心。或许他们自己也没办法,时间太久远了,这条条文没办法解读了,只有牵强附会地去解读。

既然都不能让我心服口服,那我自己来解读。我思前想后、绞尽脑汁,最后我发现原来这条条文都是错的。也就是说,那么多的医家竟然解读了一条错误的条文。

有的人可能会认为我大言不惭,实不相瞒,条文本身没有错,是断句断错了。如果说真的按宋版《伤寒论》第 86 条的这种断句的话,绝对是解释不通的。在哪里断句断错了呢?衄家,不可发汗,汗出必额上陷,从这里断句,脉急紧、直视不能瞤,不得眠。他在“陷”这个地方断句了之后,导致这么多的医家一错再错,一千多年来,他们自己都不能自圆其说。

既然他们解释的东西我个人认为没有道理,简直是自圆其说,所以我就绞尽脑汁去想,这条条文如何才能解释得通,既能符合中医基础理论,也不失于临床实践的真实性。我发现这个断句,如果把汗出必额上陷,这个断句改一改,改成汗出必额上陷脉急紧,合成一句话,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解释得通,即符合理论,也符合实践。

我为什么会认为《伤寒论》从第一个解读他的人开始断句就断错了呢?因为赵开美版的宋版《伤寒论》,它的断句就是从这里断的,当然他肯定不是第一个这么断句的。但是这种断句法影响后世这么多年,导致后世的医家或者学者一误再误,一错再错,错了上千年。

来看一看成无己《注解伤寒论》,他注解的是:衄者,上焦亡血也,若发汗,则上焦津液枯竭,经络干涩,故额上陷,脉急紧。诸脉者,皆属于目,筋脉紧急则牵引其目,故直视不能,晌合目也。

他说衄可以导致上焦亡血,如果发汗,上焦的津液就会枯竭,经络就会干涩,所以额头就会出现失去水分而下陷,脉象就会出现急紧(就是紧张),紧张之后就牵引眼睛,导致眼睛也紧张,所以只能够直视。衄就是流鼻血,衄家就是经常流鼻血的人。按照实际情况来考虑,一个经常流鼻血的人可以把上焦津液流枯竭,经络流干涩,一直流到额上陷,额骨都凹陷吗?会流得这么过分吗?如果说流鼻血能流到这样的话,那么妇女月经流血的量总比流鼻血的血量要多吧?而且妇女流月经,有的人一个多星期,流那么多血,而且有的妇女得了病之后会出现崩漏,月经过多。我曾经治过一个崩漏患者,因为她有子宫肌瘤,流了一年多的月经,又不做手术,我想她流的血应该比长期流鼻血的人流的多吧,她们都没有流血流到津液枯竭,经络干涩,怎么可能流鼻血把额头上的肉都流到额上陷呢?这不是鼻血吧?这是天天在放血,这符合临床实践吗?显然不对。就算一个崩漏的妇女,崩漏了一年也不见得会出现额上陷,流个鼻血怎么可能流到这步田地?所以说成无已注解《伤寒论》的时候,究竟有没有结合实践考虑呢?!

再看吴谦的《医宗金鉴》,他们认为流鼻血确实不可能流出额上陷这么严重的地步,于是就这么解读:衄家者,该吐血而言也,谓凡衄血、吐血之人,阴气暴亡,若再发其汗,汗出液竭,诸脉失养,则额角上陷中之脉,为热所灼,故紧且急也。目直视,目瞪不转睛也,不能眴,目睫不合也。说明吴谦这些人认为流鼻血确实不可能流到上陷这个地步,于是就引申说这不是流鼻血,这是吐血。吐血能够吐到人额头上凹陷,就相当于暴瘦,额头上面的肉都陷没了,如果说你真的把它理解成吐血,那该是什么样的吐血呀? 恐怕吐出几十两血吧。在临床中观测的,恐怕只有胃癌、肝癌门静脉高压破裂出血才能吐到这个地步吧?那是衄家吗? 是张仲的本意吗? 衄家《说文解字》说得很清楚,就是鼻子出血而已,而且张仲景的原文中也有关于衄家的描述。

第 46 条和第 55 条两条条文,以代汗的两条条文,已经讲得很清晰,就是流鼻血代替出汗来解除外邪的过程。

那个衄和今天讲的衄家完全不同,今天讲的衄家是由内部因素导致的鼻子出血。而第 46条和第 55 条以代汗,是外邪太甚,化热迫血妄行,邪气以流鼻血形式出现而解,出现在阳盛体质而感寒自解的情况。第 86 条讲的衄家,是内部原因导致的鼻子出血。

吴谦认为流鼻血的确不可能流出额上陷。额上陷就是额头上的肉都瘦,都已经陷下去了。于是就开始牵强附会,说衄家是对吐血而说的。如果是吐血的话,张仲景就不可能用衄家了,应该用亡血家。

柯琴《伤寒来苏集》也犯同样的错误。他说:太阳之脉,起自目内毗,上额。已脱血而复汗之,津液枯竭,故脉紧急,而目直视也,亦心肾俱绝矣,目不转,故不能。目不合,故不得眠。也就是说,他解读到这里解不下去,想蒙混过关。已脱血而复汗之,津液枯竭,流鼻血,结果流出了津液枯竭,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于是蒙混过关,随便糊弄两句。

黄元御在《伤寒悬解》说,衄家阳气升泄,汗之亡阳,必额上塌陷,经脉紧急,目晴直视,不能眴转,不得眠睡,由其阳根泄露而不秘藏也。流个鼻血,发个汗之后必额上塌陷,在临床当中能碰到这样的人吗?

曹颖甫在《伤寒发微》里面终于说了一句,惟“额上陷”三字,殊不可通,额上颅覆冒处,不似无骨之处,易于下陷,岂有病衄之人,一汗而陷之理,愚按“上”字为“旁”之误,指两太阳穴,尝见久病劳瘵之人,形脱肉削,两太阳穴下陷不起,年老之人,气血两虚者亦然。则夫衄家发汗,一虚再虚,宜其形脱内削额旁陷也。他终于说了句实话,他说流个鼻血怎么可能流出额上陷呢?他总算是思考了一下,前人解释的全部都是错的。但是他本人也没有完全解读正确,他只是怀疑“额上陷”三字殊不可通但是他没有给出相应的正确的解读。

刘渡舟刘老说:有医家认为额上陷是额上的陷,脉急紧是在边上。脉急紧有的注家认为是寸关尺的脉急紧,我对这两种解释是不同意的。我认可额上陷,脉急紧,他认可的刚好是错的。

胡希恕胡老错得也是很离谱,我不读他的原文。他把上条淋家解释成性病之后,解读的其他条文大部分都是不符合原文的。当然我说的是不可发汗的条文,并没有说他《伤寒论》其他解读的条文全错。

我本人的理解是,衄家指经常流鼻血的人,汗出必额上陷脉急紧是一句话。是说经常流鼻血的人感受了外邪,不能发汗,如果发汗,那么额上陷脉急紧。

额上陷脉急紧指额上太阳穴这个地方急紧,太阳穴也称为“翼点”,是额头凹陷处。我们整个头骨,就在这个地方是最凹陷的,刚好在这个凹陷的地方,有动脉的搏动,所以张仲景就把太阳穴凹陷处脉搏的搏动称为额上陷脉。太阳穴里面的脉搏,平时不会浮出,或者说不会很明显地浮出来,因为这个地方有凹陷。如果发汗,这个脉就开始急紧。直视不能瞤,和其他医家的解读是一样的,就是说眼球不能转动。但是它的病因,其他医家没有解读清楚,只是把现象说出来了,就是眼球不能转动。

张仲景所认为的衄家,就是经常鼻子流血的人,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呢?张仲景撰写《伤寒论》,受《黄帝内经》的影响是很大的。

《黄帝内经》说,血热妄行,下虚上溢。说明下面虚了,虚热上扰导致上面流血。就是下面虚导致血热,血热妄行而出现上面流血,有点类似于下焦肝肾阴亏于下,而肝阳上亢于上,肝火太重,血热妄行,就有可能出现溢血,从鼻子流出来就成衄家。

正是由于血热妄行,下虚上溢,让我想到了后世医家张锡纯在《医学衷中参西录》里面创的传世名方镇肝熄风汤。镇肝熄风汤正是《内经》中这句话在临床中的非常经典的体现,因为镇肝熄风汤很好地满足了血热妄行,下虚上溢这个条件。张锡纯的镇肝熄风汤,在治疗肝肾亏虚于下,虚阳上亢于头的高血压、脑溢血,或者鼻子出血,或者其他地方出血,就是下虚上溢、血热妄行的这种情况的话,只要是对证治疗,治疗效果是很好的。

也就是说张锡纯根据《黄帝内经》的经文创的镇肝熄风汤非常地适合虚火,肝肾亏虚,肝阳上亢于头,虚火扰头而出现的流血。因此衄家如果是因虚热而引起的流鼻血的话,那么与镇肝熄风汤有异曲同工之妙。

《素问·六元正纪大论》里面有这么一段话:民病热中,聋瞑血溢,脓疮咳呕,鼽衄渴嚏欠,喉痹目赤,善暴死。“鼽衄”一词就出现在这个地方就是流鼻血。这个是少阳相火上临,少阳火上临指的是肝胆实火引起的肝风上扰,后世医家治疗由于肝胆实火引起的鼻流血,用的是龙胆泻肝汤;肝胆实火引起的风阳上扰而出现的溢血,比如脑溢血、高血压之类的轻证用天麻钩藤饮,重证用羚角钩藤汤。天麻钩藤饮、羚角钩藤汤,它们的组方里面都有获神,都有安神的药。说明肝火扰心,可以导致不得眠,无论是虚阳上越的肝风,还是肝胆实火引起的风阳上扰,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可以导致头部出血。头脑里面出血就会中风,不在头脑而在鼻窍,或在眼窍,或在耳窍出血。如果出血在鼻窍,就成了衄家。

这一种肝阳上扰,肝风在头部能迫血妄行的体质的人,如果感受外邪,一般不会是太阳伤寒证,大概率会是太阳温病。如果此时用了太阳伤寒的方法发汗的话,就必定会助阳而更伤阴,出现肝阳更亢,必定生肝风,出现太阳穴平时隐现的动脉,这个时候就会拘急紧张,即仲景所说的额上陷脉急紧。而肝开窍于目,肝阴被热所灼烧,无以濡养眼睛,因此眼珠就不能灵活地转动,就出现直视不能。肝木为心火之母,母病传子,肝火当然可以传到心。传至心产生心火,就会扰神,出现不得眠。这就是为什么天麻钩藤饮、羚角钩藤汤里面都有获神这味药的原因,用来安神。与第86 条条文何其吻合。

如果大家认为我说的没有根据,请看《伤寒论》第 6 条条文。太阳病,发热而渴,不恶寒者,为温病。若发汗已,身灼热者,名风温。风温为病,脉阴阳俱浮,自汗出,身重,多眠睡,鼻息必鼾,语言难出。若被下者,小便不利,直视失溲;若被火者,微发黄色,剧则如惊痫,时瘛疭,若火熏之。一逆尚引日,再逆促命期。

你看这条条文不说得很清楚吗?第 6 条条文早就已经解读过,大家可以去看我解读的内容。太阳温病不能够用辛温发汗的方法治疗,否则不仅仅会出现额上血脉急紧,直视不能,不得眠,如果一错再错,还会出现一逆尚引日,再逆促命期,可能会把这个病人发汗发死。

第 86 条条文里面所说的额上陷脉急紧,直视不能,不得眠,病情已经很严重了。不要认为你随随便便就能看到一个人眼珠子不能转动,不能睡觉,直盯盯地看着你,哪那么容易见到这种病人啊,这种病人都快中风了。把汗一流,流汗倒没问题,但用的是辛温药发汗,助阳了,本身就肝阳上亢,把汗一发,那就直接让他中风呗。额上陷脉急紧?岂止是额上陷脉急紧呢? 脉象全数,脑溢血都有可能发生了。

通过《黄帝内经》的经文,帮助理解第 86 条条文衄家产生的原因,是由于有火热,而有火热的人,感受了外感邪气之后,一般不是太阳伤寒而是太阳温病,再用太阳伤寒发汗的方法治疗,就会出现第 6 条的情况,第6条条文不是说直视吗?第 86 条也出现了“直视”,难道是巧合吗?不是的。张仲景用字很考究。第 86 条出现了“直视”,第6 条条文也出现了“直视”,很显然是一种误治。

再看看那些大家解读的额上陷,是指流鼻血,把人流瘦了所以他的肉下陷了。额头都是骨头,能瘦到哪里去?唯一能瘦的是太阳穴,但是太阳穴,能流鼻血流到陷下去吗? 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是额上陷脉,是凹陷在里面的脉搏急紧。好多人发脾气可以导致肝阳上亢,他的太阳穴就会有搏动,脉象就会急紧,不是一样的道理吗?

02

鼻衄有哪些证型?可以使用哪些方子?

由于肝胆实火,即是《素问·六元正纪大论》里所说的少阳相火上临这种情况,如果产生了鼻衄,后世医家用龙胆泻肝汤来治疗。我把后世医家对鼻衄的发挥和发展,全部都说一遍。

邪热犯肺用桑菊饮;肺经热盛用泻白散合十灰散,胃火上炎用玉女煎,肝火上炎用龙胆泻肝汤;脾不统血用归脾汤,阴虚火旺用知柏地黄丸。张仲景还有一个方子叫三黄泻心汤,可以泄三焦火热。黄苓清上焦,黄连清中焦,大黄泻下焦。三焦火盛导致的鼻妞,仍然可以用三黄泻心汤来治疗。其实三黄泻心汤可以治疗一切由于三焦火热出现的上焦出血,包括吐血、牙龈出血、鼻子出血、眼睛出血、耳朵出血等。只要是由于三焦火甚,都可以用三黄泻心汤来治疗。

这么多年过去了,《伤寒论》就那么多字,就那点内容,但是每个解读《伤寒论》的人都不一样。只有哪样的人才能够更加发挥发展《伤寒论》呢? 只有自身灵活机动,用灵活的思维,用能够激发着潜能的思维,去把古人没有解读完的那部分,开拓、发展、发扬、传承下去,所以说,与智者同行,你会不同凡响;与高人为伍,你能登上巅峰。

我在解读《伤寒论》的时候,解读了很多条文,有争议的条文与前人好多名垂青史的医家都不尽相同。有的人问我,说你颠覆了这么多条条文,那么多留名青史的医家解读的,你都去否认,每一条你都有把握吗?有一些条文,你颠覆了别人 1800 年的想法和固定的思维模式,你担不担心别人会笑话你呢? 或者说觉得你所说的东西他们会不会将信将疑呢?

在这里我用《道德经》里面的一句名言来表达我的心境。老子在《道德经》里面说: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所以我只做好我自己该做的,至于是上士闻之中士闻之,还是下士闻之,那就要看 500 年以后历史对我所讲解的这一版本《伤寒论》的评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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