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于一九八五年古历十二月二十日去世,享年七十有三。在我见过的长辈中,仅次于姑母,属高龄者。二叔被日冠枪杀,尸骨无踪,年仅28岁。三叔壮年病逝,43岁。细姑患病,42岁而亡。
我查了日历,今年父亲节,是六月十八日。忆起严父,我寝食难安,禁不住热泪盈眶,无法平静。
父亲出身于贫寒之家,我祖父五十刚过即亡故,很早失去了依靠。而自己田地很少,不得不经常外出,到富裕之家做临时工,争取一些粮、钱养家糊口。
解放前,父亲与三叔,两家居于一处共同生活。刚一解放。父亲与三叔则分为两家。土改时,三叔成份被定为下中农。由于宗族矛盾,本村的一当权者,欲将我父成份定为富农。而另一当权者坚决反对,因为按田地面积,家庭财产,根本不够富农标准。当时在我村负责土地改革工作的,是区领导刁政委,感到左右为难。他找到我父亲,问:“正纪(我父名),你说你该定为什么成份?”我父亲想了想,肯定不属富农。解放前,与三叔共同生活,是一家人。按土改政策,成份应该一样,即应定为下中农。但如果这样说,有人反对,刁政委也为难,于是说,“政委,定为中农吧。”刁政委马上说“好,就定为中农。”土改的一场风波,就这样平息了。土改结束,刁政委离村回区政府,我父亲送他。刁政委向我父亲说:“正纪呀正纪,幸亏现在党的政策好,若是十八年(一九二九左右),十个正纪也没命了!”因为18年,革命队伍出现改组派,惩处改组派,误杀了不少革命同事。可见当年宗派斗争的激烈。这些都是父亲后来告诉我的。
我参加工作后,积极申请入党,写申请书时,成份写为“中农”。由于我表现突出,党组织欲发展我,派人去我家乡调查,前后两次,证明书上都写为“上中农”。组织认为是我谎报,当然入不了党。过了几年,组织再次欲发展我。我向组织说,再调查时一定要看土改时的原始表。去调查的同志真这样做了。原始表上是“中农”。原来,是土改时欲将我父定为“富农”的那一人,任大队副主任,两次假证明都是他所为。我于一九六七参加工作,一九八三年十月才入党,误了我那多年,心里难过。于是把此事告诉了父亲,他老人家安慰我说,已证明不是你欺谝组织,党也入了,别多想伤心。
另外,一年清明,我二弟扫墓时,将祖坟旁的一棵木柴砍了。仍在大队任副主任的此人,让我年仅十岁的二弟,背着这根木柴,胸前挂着纸牌,上面写着“乱砍树木”,被人押着,游走全大队十个小村。我二弟边走边哭,人们对我二弟说,“乖,别哭,你这是孝敬祖人,是正当行为,祖人回保佑你的!”我父亲如此劝我,可见,他是多么宽怀,多么善良,不记恨此人的罪过。改革开放后,我二弟在大队任职。我对他说,过去的事就让其过去吧,该为他办的事,就为他办,无法办的,向他解释清楚,不要报复他,我二弟真这样做了。我三弟曾告诉我,说有一天,此人来我家,跪在我父亲面前,对自己过去的行为,乞求宽大、原谅。我父亲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父亲为人正直善良,乐于助人,经常帮助他人。有一邻居,只能卧床,行动不便,且患“漏底火(土语)”,即脱肛疾病。经常将大便拉在裤里、弄脏床单,被子。如果其妻子外出了,父亲就帮助他换衣服、床单和被里,为他擦洗身子。另一与父亲年龄相当的好友,妻子突然亡故,生活自己不会料理。我父亲多方寻找,牵线搭桥,为他找到一早年失去丈夫、年龄略小一些的妇女为伴。还有一同辈大哥,三个儿子均已成人,准备娶亲。但只有一栋房子愁眉不展。父亲建议,在现有住房的旁边扩建两间小房。住房旁边是一深沟。父亲听说松树在水里永不腐烂。就帮其砍来松树制成桩子,用重锤密密地砸在深沟内。树桩上砌上青石,就可以砌墙了。该大伯念念不忘,向父亲表示感激。
一年腊月下旬,一村居在炸年货时,发生大火,父亲与其他村民一道扑灭了大火,但厨房被烧毁,年货被弄脏毁坏。父亲邀人上山砍来树木,做屋梁,制桁条,弄布瓦,年三十前修复了厨房,带头送些年货给他家,让其度过了新年。当时,我已十多岁,且与他侄儿称“同年”,是好友,整个过程,看得一清二楚。
父亲告诉我,祖辈很穷,没有一人读过书,都大字不识一个。他要我去学校读书,以改变我的未来和家庭的面貌。1954年秋,将已十岁的我,送进一刚办的小学。由于家穷,我没有雨靴,雨天也只穿布鞋。父亲穿着木履,将我背着送到学校,放学后又背着我回家。他的这一行动,深深地激起我的学习动力,坚持刻苦学习,上学风雨无阻。
一九五七年秋,因家庭变故停学。一九六0年,小学五年级下学期,我用一个月时间学完六年级的课程,考入初中。1963年考上黄冈师范学校。这年冬季,学校见我只穿着单裤,为我做了一条 棉裤,令我终生难忘。母亲为我做了一件棉袄,父亲为了节约车费,从我阳新老家走了两天,将棉袄送到黄州的学校,当夜与我挤在窄窄的床上睡。次日怎么留他也留不住,早餐后就离开学校,又走了两天回到家。后来我才知,由于劳累过度,他回到家后就病倒了,我为此痛哭了一场。
父亲一生穷思苦干,日夜操劳。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为了全家人不挨饿,在地边、道旁、高坎下,不属三包的地方,种上瓜果。也许是上天惠顾,冬瓜南瓜收成特好。除了供家人食外,还经常送些邻居充饥。当时,食物重于金银钱币,父亲的义行,邻居们感激不尽。
我的家与江西武陵为邻,是红军与白军(国民党军)互相争夺之地。父亲是赤卫队员,经常扛着红缨枪,在红军的八角亭哨所站岗。白军来了发出讯号,同时喊村民赶快上山躲避。这一行动,当时叫“跑反”。第五次反围剿失败,红军撤离。父亲因不是正式红军人员,按规定留了下来。
一九八五年腊月中旬,我接到父亲病危的电报,立即赶回老家。只见他睡在床上,依依一息。当夜与同床而眠,用胸部贴着他冰冷的双脚。次日傍晚,他合上了眼睛。我发现,他眼角有泪痕,说明他离开人世时,神智是清楚的,令我更加悲伤!
当年,我在鄂钢工作,他在老家阳新,长期卧床,我不能在其身边侍候。我回家的第二天,他就与我永别。这说明,他一直在等着我,怎不令我愧疚欲绝!
父亲,你的犬子我,已年近八十。有生之年,我,或托你的孙子,带着您的重孙,每年清明节,到您坟前跪拜祭奠,愿你在天国,护着我的母亲,不被人欺压,无忧愁烦恼,平安、快乐、幸福!
2023年5月31日于云鹤斋
本文作者郑怀宇,原名郑自旺,笔名雉水人,号闲云野鹤。1945年元月出生,湖北阳新县人。大专学历,中学高级教师,曾任鄂钢二小、二中、一中校长。东坡赤壁诗社社员,鄂州、湖北、中华诗词学会会员。座右铭是:认认真真做事,清清白白为人。爱藏书,喜阅读,好写作。曾涉足书法、绘画、镌刻等,晚年痴迷于古典诗词,偶尔触景生情,有感而发,也写点散文、评论、楹联等。作品经常发表于各类报刊,已入编数十部典集。2013年春,出版了诗词集《西山寄语》,《西山续语》是其姊妹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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