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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精计划》

人在现代性的机器中运转,难免会有沮丧、怀疑的时刻:工作无甚意义,人生更是虚无。真正的对话无从谈起,杰出的思想被时间的牙齿啃噬,伟大的作品在今天很难成功。尚能思考者成为时代的局外人,厌恶却又没有选择。

作为挪威当代最具代表性的作家,索尔斯塔一直被视为文学价值的典范,也是叙事小说的黄金准则。最新出版的《安德森教授的夜晚》收录了他的两部中篇代表作,他在其中准确地指出了生活中引发灾难的那些微小时刻,关注我们为生活做出的妥协、逃避与迁就。两个故事的主角,两位挪威的文学教师,在按部就班的生活里,逐渐开始怀疑自己职业的意义,怀疑自己生活的意义。

在今天的文章中,我们摘选了茹克拉和安德森教授的一些想法。在这些心声中,我们将真切地听到他们对这个时代的控诉、身为局外人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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茹克拉

埃利亚斯·茹克拉没什么可说的,但他可以和其他人一样,滔滔不绝地说一番无用的废话。与整个话题保持批判和讽刺的距离,但全是空话连篇。

埃利亚斯·茹克拉记得,读完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后,他感到很失望。不是对这本书失望,这书是极好的,是的,一部杰作,而是对书名失望。书名起得不对。这本书不是关于无法承受的生命之轻,而是另有所指。因为“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并不是人类生活的一种存在状态,而是二十世纪后半叶西方世界某些阶层的一种社会生活条件。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影响着我们这个世纪的最后二十年里,挪威首都的法格博格中学这些沉思默想的渴求知识的人,剥夺了他们说话的能力。对他人。谈话。谈话陷入僵局。

埃利亚斯·茹克拉这个社会阶层的人不再交谈。或者只是些只言片语和无关痛痒的泛泛之谈。他们基本上只是耸耸肩。是的,也许还是互相耸耸肩,一种讽刺式的心领神会。

因为对话需要的公共空间已被占用了。正如俗话说的,他们在那里进行其他活动。作为局外人,你不得不宣布公共空间已被占用,你就成了“虚假的”。在“不自然”的惊讶里,你不得不说这样的空间不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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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精计划》

️安德森

第二天上午安德森教授和他在特隆赫姆的同事一道去滑雪。同事开车到了一个叫作“城市原野”的地方,一个著名的滑雪场。他们把固定在车顶架上的滑雪板和滑雪杖取下来,站在车旁,开始给滑雪板打蜡。天气阴沉得可怕,灰蒙蒙的,相当寒冷,空中飘着沙粒般的细雪。同事对给滑雪板上蜡相当苛求,他把随身带来的一个温度计插入雪地里测量温度,然后他向安德森教授建议说,他们先涂一层swix绿蜡做基底,然后再上一层swix蓝蜡,安德森教授表示同意。他也告诉同事说,他跟所有的挪威人一样,是脚上带着滑雪板出生的,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所以他建议他们这趟滑雪还是一路缓缓走的好,同事没有反对。

他们以平稳的滑行速度穿过特隆赫姆的“城市原野”滑雪场。到了一个下坡,同事强劲勇猛的一个冲刺就顺势而下了,安德森教授则在坡顶站了一会儿,观察了一下周边的环境,然后再朝下方滑去。上坡的时候看得出同事精力充沛劲头十足,因为他滑雪的动作轻快自如,而安德森教授仍是按着自己的平稳节奏一步一滑地行进。只有到了平坦的路段时他们二人才并肩同行。过了一会儿,他们来到一个专供滑雪者使用的小木屋,他们走进屋去,每人拿了一杯黑醋栗托迪。

像昨天一样,安德森教授希望利用这个机会来聊聊在他心中盘踞许久的一些问题。他对未来感到忧心忡忡,自己作为文学教授的未来。与我们所想的不同,文学将难以为继。文学将只会有其形态上的存在,而这是远远不够的。所有的热情都在当下,在我们这个时代,商业化以无与伦比的能量激发着人们的热情和欲望,这就是当今的时代精神。他担心他们已经遭遇了最终的失败。他们必须正视这一点,哪怕只是为了自己的心灵安宁。

就他而言,他无法与大众一起分享他们对徒具形式的文化的热情,他不明白一个人怎么会对这样的东西产生热情,但实践证明了他是错的,至少在这一点上如此。关于价值问题他不想再谈,起码不会和与他观点一致的同事谈。但他再也不想掩饰自己认为所生活的这个时代很可悲的事实。他厌恶这个时代,但他又给不出其他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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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拉邦德》

因为我们不是永恒的知识分子,我们只是商业化时代里的知识分子,深受大众心灵激荡的影响,而大众心灵激荡正是我们自身的无能所致。这一点毋庸置疑。

你上一次因为希腊悲剧而感到震撼是在什么时候?我是说那种真正意义上的震颤,让你内心深处颤栗的感觉,而不仅是点头认可,平静地享受,当然我们也不应该低估这种平静。对我们两人来说,这种平静也是有意义的。但是激动。读我们当代的一本小说你会产生这样的感觉吗?我想我说对了。

我们与从前时代的关系充满了深深的冷漠,尽管我们说的是另一套言辞,尽管我们说它意义重大,而且是真心实意这么说的。因为它意义重大,而我们却因为责任感而对它感到束手束脚。看起来我们的自我意识还不足以满足身体对于精神不朽的需求。作为一个文学教授,我可以这样讲,也可以这样对你讲,我的同事。

思想中神经在愤怒地嘶喊,想到自己不再拥有历史意识,我的神经就会恐惧地嘶喊,因为这将意味着我们的时代将会和我们一起消亡。

当我们的国家大剧院上演易卜生的戏剧时,我的神经就会放松下来,因为如果我们能在国家最好的建筑之一上演上个世纪里的戏剧,并进行广泛宣传,而且经常座无虚席,那么我们的后代也许也会以同样的眼光看待我们。但我们演出的不是易卜生的作品,而是他的名望。对于作品本身,我们多少都是漠不关心,是的,我们就是这样,这部作品问世至今不过一百年。我们看的演出是舞台导演的作品,斯泰因·温厄或是谢蒂尔·邦—汉森的作品。是温厄的作品和易卜生的名望。一想到没有什么盛名能百年不衰,我的胃就会抗议地翻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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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枝雀静》

我们想要不朽的作品,但对我们来说有这样的东西存在吗?易卜生最好的剧作至今已有百年之久,我们称之为永恒不朽的作品,但它们是吗?现在我们已能看到,要让它们与我们发生关联是何等艰难。它们必须在舞台上经过现代化的处理,与时代同步,我们才能在观看时体验到作品中所谓的伟大,即便如此也通常不会成功。

那么那些需要阅读的戏剧作品又是怎样的呢?譬如在通读和研究过《群鬼》这部戏剧后,我想的是:哦,就这?这就是全部吗?难道这就是1880年代最杰出的作品,十九世纪欧洲最优秀的精神财富?它当然是出色的,但真的能够代表最优秀的作品吗?或许确实是的,但我的问题依旧不变:就这?没有别的了吗?实际上我多年来一直在研究《群鬼》这部剧作,知道它是完美的。未来也将继续被它深深打动,但我依旧要问:这就是全部吗?仅此而已吗?我没有为之震撼,我没有心灵深处的颤栗——就像它第一次作为当代作品上演时观众们的感受那样。

在我这里,它已不再是曾经的真实启示,那我又如何能履行我的社会职责,将这剧目传承给新的一代?我很怀疑,我对自己在这个时代中的作用产生了极大的怀疑,我真的再也无法忍受这个时代了。时间的牙齿在啃啮着我,摧毁一切。时间的牙齿在啃啮着那些最杰出的思想成就,将它们毁灭殆尽,让它们变得苍白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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