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平按:旧作。旧号曾推,新号再推。

XX兄钧鉴:

数载以还,音问疏阔。忽于坊间惊悉噩耗。初,不胜骇异,续则释然。非余妄言,实预知足下早晚必败也。今足下身陷缧绁,前途凶吉,君平难问。因思与足下早岁交厚,爰作是书,祈足下察焉。

足下出身寒微,上溯五代,均力田营生。足下父母,晨夜屑屑,寒暑勤勤。奈何民间大苦,虽鸡鸣即出,漏下方归,一日三餐,瓜菜犹不足果腹。某岁除夕,瓶无积粟,父哀母号,惨不忍闻。

足下与余就学乡小,晨往暮回,往返十数里,惟赖一拳红薯疗饥。遇霜雪,人皆著履,惟足下赤脚。衣单身寒,袖手蜷缩。人或笑之,足下曰:异日,必锦衣华服,驷马高车。人愈笑,曰:竖子,代代穷逼,安敢望富贵?

足下大愤,业学益勤。不数年,以高分入省垣学堂。在庠四载,同窗多冶游,足下键户读书,细推物理。一夕,与余言,慨然有天下志,曰:世道不清,今吾侪当作清流,为人清之,方不负平生。余嘉是言,乃邀足下饮于野店,高梁酒回锅肉,俱大醉。今日忆之,恍若前生。

逮足下毕业,无力交通关系,竟以名校高材而遣乡校。乡校僻小,房不过五楹,人未满二十,居所湫隘,操场泥泞。余实为足下鸣不平也。然足下泰然,反顾余曰:纵苦,宁苦当年求学哉?

乡校两年,足下年年先进,师生恒敬之。是时竞聘山长,同仁咸推足下。然则,上既无人,岂能脱颖?山长终为不肖窃据。足下痛饮斗酒,闭户三日,尔后变化若两人。

前有女子慕足下才华,欲结晋秦,足下亦引为知已。一日,足下肃然割席,竟尔路人。未半月,足下已娶某长女也。此女幼罹腿疾,不良于行。足下之意,司马昭之心也。足下尝醉后语余曰:吾固知此女有疾,非此,焉下嫁于吾?吾欲借泰山之力哉,姿色等浮云。

无何,上峰拔足下为山长。半载,奉调县城。足下仕途,至此灿若云霓。比及四年,已长某局。时余返乡探母,足下闻知,热烈招饮。海鲜罗列,山珍横陈,科长斟酒,名媛陪席,果然富贵也。余不敏,尚念野店之高梁酒回锅肉,为足下讪笑焉。

又数载,宰某县。过省垣,招余等旧交于会所。余见足下言必称主义,酒只饮茅台,呵属下若贩夫,狎秘书如小妾。瞻今顾往,茫然若不识。余乃知与足下二十年之交情,是夜尽矣。

后五年,果不见。惟闻足下职更高,权更重耳。然比如垒骨牌于桌,垒之愈高,倒之愈疾。故古人有训: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余亦知官场吏苑,多不护细行,鲜有以名节自立者。足下身出寒微,因举业而跃龙门,初以清流自许,志在天下名教。讵料未及三载,处处碰鼻,欲掌一乡校而不能。于是变身求进,初以泰山之功,后赖厚黑之技,所向而披靡。此足下得志哉?失意哉?余未知也。

足下尝辩言,谓刻苦求官,不过欲借权力而匡世道济天下也。然以足下后来行事验之,恰如西谚所谓:播者龙种,收者跳蚤是也。足下既入仕途,仿佛夜行河滨,岂有不湿鞋之侥幸?

初或不愿不屑,继则不得不能,终至习以为常。此制度之移人也,岂只足下定力不敌哉?因是,余以为足下半生,可谓八方努力,终成昔年痛恨之奸人。每念及此,莫不锥心。然余岂独痛足下之遭遇哉?余实痛世风之崩坏如斯也。

今足下寄身囹圄,令名扫地,又闻足下父母,朝夕晨昏,相携哭于村口。君我故人,虽穷达异路,然同学少年,余今具三副痛泪,为足下惜之伤之挽之:

余惜足下倚马高才,竹篮打水;余伤足下言行不一,渐丧初心;余挽足下理想与现实之差距,窥一人而证世道鉴人心。

呜呼,伏愿足下认罪服法,十年八载,或可来归。诚若是,定当鸡黍相邀,重话巴山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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