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物成务，励学利民
——观著名导演陆川舞剧《天工开物》
陈新
“开物成务”，“励学利民”，一直是我崇尚的观点，并视之为人生警训。
“开物成务”，意即揭示万物之理，成就天下事情。指通晓事物的原理，按照原理办事。语出《易·系辞上》，“夫《易》开物成务，冒天下之道，如斯而已者也。”“励学为民”，则是“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而平生所学，当为民服务。
近日我欣赏了著名导演陆川编剧并任总导演的最新作品《天工开物》舞台大剧，仰瞻风采，震撼之余，顿觉“开物成务”，“励学利民”突然具象。感慨无论实景之舞美、音乐、灯光、服装；还是意境之气韵、内涵、品格、思想、精神、哲理，皆可圈可点。
《天工开物》是明朝科学家宋应星的著作，国人大抵知此书名者众，但知其内容，以及内容之外的故事和影响力者，或许并不多。谓“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天工开物》书名取自《尚书·皋陶谟》“天工人其代之”及《易·系辞》“开物成务”，作者说是“盖人巧造成异物也”。
《天工开物》被誉为世界上第一部关于农业和手工业生产的综合性著作，是中国古代一部综合性的科学技术著作。全书分为上中下三卷18篇，分别为《乃粒》《乃服》《彰施》《粹精》《作咸》《甘嗜》《膏液》《陶埏》《冶铸》《舟车》《锤煅》《燔石》《杀青》《五金》《佳兵》《丹青》《曲蘖》和《珠玉》。
宋应星虽是明朝人，但其思想却具有现代性，因为科技的进步不仅仅是劳作工具的更新，也是人类社会进步的重要标志，科技更是一种生产力。同时，宋应星在《天工开物》中强调了人类要和自然相协调、人力要与自然力相配合，这也与时下倡导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理念高度契合。
要将一部完全没有故事情节形似说明书的科技著作制作成舞剧，这个难度是有点大的。大者如斯，类似于将一本《新华字典》制作成舞剧的可行性与可能性。因而，当得知陆川编剧并导演了这样一部舞剧之时，我心中立时漾起了难以忖度的好奇，充满了无限观瞻的渴望，甚至还产生了仰天暗祝的祈愿。虽然陆川非同一般导演，一直行进在登攀陡峻高峰的艺术道路上，且斩获累累。
陆川非常厉害，其编剧、导演的电影《寻枪》《可可西里》《南京！南京！》等，不仅极受观众喜欢，还斩获了包括华表奖、金鸡奖、金马奖、东京国际电影节评委会大奖、西班牙圣塞巴斯蒂安国际电影节最佳电影金贝壳奖等荣誉……但要从电影导演变舞剧导演，这个跨度不可谓不大。尤其是将一部近乎科技词典的书改成舞剧。因而我带着些许怀疑的情愫，想去开开眼界。
陆川确实给我们带来了惊喜，让我们开了眼界。观剧那日天气赫赫炎炎，又兼倾盆暴雨之闷，行走街巷，莫不汗流浃背，然而偌大的《天工开物》剧场，华座浩浩，却几无虚席。
观众席灯光骤息之后，大幕拉开，《乃粒》呈现。自古至今，“烝民乃粒”，乃粒，即百姓以谷物为食的意思。
阳光下，汗雨里，一群箪瓢短褐的农人田畴栽种收割辛劳之图景，一下子就将我拉进了古代耨耕锄种的时光之中。
“上古神农氏若存若亡，然味其徽号两言，至今存矣。生人不能久生而五谷生之，五谷不能自生而生人生之。”
这是《天工开物》之《乃粒》中的话。舞剧中没有半字旁白，但是舞者优美的舞姿却将《乃粒》的稼穑场景展现淋漓，不知不觉间，我竟感动得泪流满面。
“神农去陶唐食已千年矣，耒耜之利，以教天下”可“纨绔之子，以赭衣视笠蓑；经生之家，以农夫为诟詈。晨炊晚饷，知其味而忘其源者众矣！”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雨足高田白，披蓑半夜耕”，身为农家子弟的我深知农人耕种之不易，吃百苦如牛，脸朝黄土背朝天而少被人感激，故而视觉盛宴撞击往事，情感的闸门也便随之打开……
而《乃服》（纺织）、《彰施》（染色），水雾迷离，绕梁的音乐中，明媚的暖阳下，和风习习，采桑女、织女、染工又相继出现在了舞台上，素丝织锦，彰施作服，刺绣成文，彩缎如虹，芳菲绵长。
那一群姑娘啊，摇曳身姿如风摆柳，柔荑轻捻，花影拂拂，她们是罗敷。那一群大嫂啊，机杼唧唧，汗水滴嗒，她们是织女。那一群大哥啊，布帛当舞，色漫乾坤，他们是染工……
繁弦渌水，长袖回鸾；流光叠影，时空激荡……我心中潮涌着不息的感叹。
《粹精》（谷物加工）、《作咸》（制盐）、《甘嗜》（食糖）、《膏液》（食油）、《陶埏》（陶瓷）、《冶铸》（冶炼铸造）、《舟车》（车船制造）……
一幕一幕的剧目上演，一幕幕的情感翻滚。
《天工开物》书中无故事没情节，但陆川呈现给我们的《天工开物》舞剧却有剧情有故事，有宋应星的人生故事、思想故事、情感故事、家国故事，还有明末清初生灵涂炭百姓多艰的故事……而且一个又一个故事，并非单一线索流水线式地呈现，而是时空交错，运斤成风的复线叙事，令友情、亲情、民族情于科技写作之如锦上添花，又水乳交融……老年宋应星与青年宋应星同台出现，情感互动，超逸简洁，高迈不羁，容止不怠。这样，一部“百科全书”式的科技著作，便闪耀出文学、艺术还有科技叙事彼此融汇的熠彩，便有了哲学内质寻味得解的意韵，便有了禅观人生静娴厘正的通透，便有了情感互融景境切切的共振，便有了科技改变生活促进经济提升国力的深刻认知……
这部舞剧哪仅仅是满足视觉饕餮的大餐，更是灵魂洗礼的清朗。这对置身四合红尘碌碌浮生的自己，真个是既有一种艺术熏陶的享受，也有一种萧然顿失的警戒，更有一种豁然开朗的点化。
舞剧《天工开物》融合了舞蹈、影像、科技等多维艺术创作手法，充分诠释了中华民族秉持“天工”与“开物”的传统哲学思想，展现了中国科技根基、科技自信的民族精神，彰显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发展理念……为观众带来了全新的视觉感观和心灵体验的极致呈现，足见身为编剧和导演的陆川既熟读明制美学与哲学，更有深深的民族精神与家国情怀，以及“读书本意在元元”的劳动情节、人民情节。
如果说近年来的舞剧更多地让人沉醉于舞台之美、服章之美、装置之美、影像之美、音乐之美的话，《天工开物》便不仅仅如此，更有前所未有地让人领略到了创造之美、工匠之美、科技之美、大地之美、劳动之美、生黎之美，领略到几千年来蕴藏于中华民族的科技实力和创新能力，还有读书人当为民生促，为百姓务的思想。
可以说，题材难度极大、效果一鸣惊人的《天工开物》舞剧达到了一个相当高的高度，更是近年来罕有在舞台上直接呈现底层劳动人员在尊崇自然基础上的科技生活、智慧成果、简易本实、景境至臻的舞剧大作。因而具有题材开创性、内涵科技性、艺术新颖性、思想时代性、观感切实性等特点。
亦如中国文化管理协会副主席、演艺工作委员会会长宋官林评价：“《天工开物》开辟了中国舞台艺术的一个新境界，开辟了中国舞剧新艺术的新路径。陆川导演他带着两个致敬之心走进这个创作：一个是向宋应星致敬；一个是向舞台剧致敬。用新老宋应星进行交换，进行灵魂摆渡，是这个作品的神来之笔。”
《天工开物》一书飘洋过海流传世界，被翻译成十多种语言，是中国第一部系统、全面地向世界、向人类开源中国科学技术的著作，不仅深深地影响并促进了世界科学的发展，还被誉为“十七世纪中国最伟大的农业手工业百科全书”，达尔文、李约瑟为之惊叹，宋应星也因此被誉为“中国的狄德罗”。
因而，《天工开物》不愧为一部现象级的舞剧作品，充分展现了中华民族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文明发展和社会进步所做出的杰出贡献，填补了我国舞台艺术历史高度世界纬度和合融会的空缺，这种全新的、宏阔的、大开大合写意“民生在勤，勤则不匮”，科技就是生产力，就应是为人民谋福利的工具的思想，不仅具有极强的现实意义，也为日后舞剧的创作提供了一种成功的探索和可借鉴的范例。
由衷感佩，陆川能将一部完全没有故事情节的科技之书制作成舞剧，且是从电影导演大跨度地转身为舞台导演，却还制作出如此令人惊喜，震撼的大剧，其实非具卓越不群之才华而不能。
《天工开物》何以令我如此动容？除了陆川高拔清尚的艺术才华呈现之外，演出阵容上还汇聚了全明星班底：总编导高燕、孟可，作曲吕亮，服装设计阳东霖，舞美设计罗亚卓，视觉设计包尔温等国内顶级创作团队倾情打造，魏伸洲、马蛟龙、胡适、刘敬等杰出青年舞蹈演员担任主演。
有此开创及匠心制作，《天工开物》舞剧，我觉得许将被人津津乐道，增加一大批《天工开物》著作的阅读者，在时间的长河中，亦会留下印刻。还有《天工开物》的音乐，也极有可能绵延流传，不绝不衰。
因为这不是一部展现风花雪月小资矫情的泛泛舞剧，也不是一部讴歌霓裳羽衣云端摇曳的空洞舞剧，还不是一部闲时妄臆情节离奇的怪诞舞剧，而是一部展现真正的劳动人民勤劳与智慧，展现中国科技的世界影响力，开喻知识分子当为人民服务，留下如宋应星《天工开物》在百姓心中“此书与我们相关”之成就，令人心神肃然、陶冶情操，必恭敬止、提振民族自豪感可谓黄钟大吕而又红尘烟火的舞剧。
用诚意之作来形容？那是当然！
不仅如此，更是一部“虽有荣观，燕处超然”的致敬之作，艺术巅峰之作。虽全剧没有一个跌宕的情节，以及捧腹的细节，但是你却舍不得离席半秒，因为置身于美感和思考中，更有人生当不困于世，不流于俗的开悟。这种观感与收获，哪里是看一台浮浅一笑或掩口葫芦然后茫然麻木的舞剧所能比？哪是看一台天马行空的传奇不着边际的梦幻却令观众讶然哑然涣然惘然的舞剧所能比？哪是看一台炫色炫彩艳丽无比形式大于内容华而不实之舞剧所能比？
更不愧为舞剧佳作，当以为置于全球视野，亦如是。
想必如我观感者众。因为《天工开物》演完之后，全体演职人员多次谢幕，然而观众却一直鼓掌，一直鼓掌，不舍离去。久久，久久。
为什么久久不愿离场？其间隽永，犹未为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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