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78年冬天，30岁的父亲突然意外身亡，留下28岁的母亲，8岁的我和5岁的弟弟。
出殡的那天，狂风暴雨，老天爷也跟着落泪，母亲追着棺材跑，喊哑了嗓子磕破了头。
那时我正读二年级，学习很好，期末考试，考了全班第一。
当我拿着奖状兴冲冲跑回家的时候，看见母亲边收拾行李边哭。
原来爷爷奶奶要赶母亲走，腾房子给小叔结婚，于是母亲带走了我，把弟弟留给奶奶。
那是父亲刚烧完五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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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离我家10来里路，姥姥家也很穷，母亲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
大舅和小舅都结婚了，因为房子紧吧，一家人都挤在一起。
看着突然多出来两个人，舅妈的脸拉的老长，一到吃饭的时候就摔东西。
8岁的我已经懂得看脸色行事了，为了有口饭吃，我放学一回来就讨好地帮舅妈做事。
母亲更不敢闲着，每天出去捡柴，割草。
一家人都提心吊胆，生怕一不小心惹恼了舅妈。
尽管我和母亲处处讨好，这个家还容不下我们。
3
眼见过年了，那天在饭桌上，大舅妈满脸严肃的说:姐，还有几天就过年了，你还是回自己的家吧，不是我不留你，老风俗我们还是要遵守的。
小舅妈接着说:大嫂说的对，哪有闺女在娘家过年的道理？何况你刚死了男人，晦气!
母亲低着头没有做声，眼泪吧嗒吧嗒的滴在饭碗里。
姥姥起身进了卧室，紧跟着房间里传来压抑的抽泣声。
姥爷低着头没有说话，好半晌，他才抬起头，用祈求的眼光看着舅妈，小心翼翼的说:红娟，让你大姐过完年再走吧!外面天寒地冻的，她孤儿寡母能去哪里了？爸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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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妈翻着白眼说:我说爸，你咋就那么糊涂呢？你出去打听一下，哪有闺女在娘家过年的？这规矩可不是我定的。
姥爷把目光转向大舅，二舅，兄弟俩低着头不做声。
母亲抹干眼泪，伸手拉住我，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们又厚着脸皮回到奶奶家。
奶奶看了母亲一眼，冷冷的说:秀云，咱丑话说前头，你过了春节就要走，狗剩（小叔)正月初10要结婚。
母亲含泪点了点头。
年三十那天，一家人在一起吃饭，刚端起饭碗，叔叔就说:大嫂呀！你还年轻，赶快找个人嫁了吧!你这样溜别人屋根也不是事。
5
那是父亲过世后第一个春节呀！母亲哭了，起身离开饭桌。
年初二母亲带着我给姥姥拜年，正好遇见表姨，两个人聊聊一会。
说到伤心处，母亲一直在哭，表姨也陪她抹眼泪。
好半晌，母亲突然抬起头，目光坚定的说:姐，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给我找个家吧!
表姨说:这事急不得!我慢慢给你瞅瞅。
母亲说我什么要求都没有，只要对方能接受我和闺女，初10之前我就嫁过去。
表姨说，既然这样，我倒是有个人选，他是我邻居，人不错就是有点结巴，30岁了还没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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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点了点头说:你回去问问。
于是这个结巴男人成为我的继父，两人从认识到结婚就用了8天时间。
好多年后我和母亲谈起这件事情，母亲说哪怕是瞎子，聋子她都会嫁，因为她急需地方容身。
继父是货郎，每天担着个货品走村串户卖些针头线脑，继父脾气好，村里老人小孩都喜欢他。
继父待我也像亲生女儿一样，每次出门，回来都给我带好吃的。
父亲勤劳，母亲持家，生活越来越有奔头。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母亲一直没有怀孕。
母亲很想为继父生个孩子，她四处寻医问药，肚子始终不见动静。
7
因为常年吃药，母亲变得面黄肌瘦的，继父心疼他，把剩下的中药全扔了。
继父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有时不强求，徐凤就是我女儿。
我5年级那年，母亲竟然毫无征兆的怀孕了，继父得知这个消息喜极而泣。
他赶紧跑代销店买一挂炮仗，一捆烧纸去给爷爷奶奶报喜。
跪在坟头，他哭着喊到:我有孩子了，爹娘，你们当爷爷奶奶了。
继父小心翼翼地照顾母亲，生怕有一点闪失。
可良缘天嫉，命运总是喜欢开玩笑，就在母亲生弟弟时，因为难产大出血，一尸两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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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父傻了，每天像雕塑一样坐着母亲坟前。
继父还迷上抽烟喝酒，我知道她心里苦。
继父8岁母亲过世，和父亲相依为命到26岁，爷爷生病过世，因为没有完成奶奶的遗愿，爷爷走时没有闭眼。
好不容易有了家，没想到幸福那么短。
继父开始破罐子破摔。
奶奶知道母亲病故了，跑过来接我，让我回去帮婶子带孩子。
那天继父去田在家，在奶奶花言巧语哄骗下，我答应和她回家。
我想和继父道别，奶奶不让。
9
半道上，继父突然追来了，肩上还扛着锄头。
奶奶一看见他，就催我快跑。
继父跑到我身边，气喘吁吁地说:徐、徐、徐凤，你、这、这是干嘛？你、你、你怎么一声不响、走、走、走了呢？
继父因为紧张，结巴的更厉害了，我突然感觉我很不地道，继父对我那么好，我不该偷偷走。
于是我低下头，难为情地说:我想弟弟了。
继父说:想弟弟我带你去，下午就回来，不能耽误读书。
奶奶生气地说:丫头家读什么书呀！我要带她回家给她婶子带孩子，我也能腾出手干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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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父把锄头往地上一顿，厉声说:不、不、不行，当初也是你、你、你赶她们母女走、走、走，孩子中、中、中用了又想带回去，没、没、没门，这是我、我、我女儿。
两个人在路边吵了起来，继父梗着脖子，指着奶奶说:想带走可、可、可以，我养了5年，给、给、给我5000块钱。
奶奶自己理亏，骂骂咧咧的回去了。
为了防止奶奶那边的人过来抢我，继父买个人力三轮车，一天几次接受我风雨无阻。
每次我坐在车子上，看见养父伸长脖子蹬车，心里都是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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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过世的第二年，我读初中了。
学校离家有点远，我住校了，继父经常挑着货郎担来看我。
很快同学们知道我有一个货郎养父，而且还是个结巴，都取笑我。
有一次一个男孩学着继父结结巴巴的喊:卖、卖、卖货了，针头线……
还没等他说完，我已经一把搂到他脸上，瞬间落下四道血痕。
那天我被他打得鼻青眼肿的，还被老师叫到办公室。
我哭着回家了，看见我满脸是伤，养继不由分说拉着我的手就去了学校，他当着老师和同学的面就给了男孩几巴掌，把对方打成脑震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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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以继父赔偿500块钱结束，但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欺负我。
那年暑假，我回家看弟弟，夜里突然肚子疼，上吐下泻，我瘫坐到地上喊奶奶，奶奶没好气地说:喊我干嘛？我不是医生，不会治病。
我在趴在地上折腾到天亮。
邻居看见我病得厉害，帮忙喊来继父，瘦小的他背着16岁的我一口气跑了几里路。
我得了急性阑尾炎，医生说晚来一个小时就没命了。
住院一个星期，花光继父所有的积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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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活蹦乱跳出现在继父面前时，他说花再多都值。
这样的事情很多很多。
我曾问过继父为什么那么宝贝我，继父说:因为你 妈为我送了命，我要替她保护你。
我感觉我和继父的心贴的更近了。
那个年代生活贫穷，但继父用勤劳的双手让我衣食无忧。
虽然我父母离我而去，但是我从不缺爱。
我发誓好好学习，送继父一份最好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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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复读了一年终于考上大学，当我把录取通知书递到继父手里时，他哭了。
在母亲的坟头，继父喃喃自语，秀云，我没有辜负你，我把丫头培养成才了。
继父已经不下乡卖货了，他在街上摆个小摊，供养我上大学。
大学毕业，工作，结婚，生子一切都顺风顺水，原以为来日方长，我可以好好孝敬继父，谁知……
儿子5岁那年暑假，我回家陪继父，我发现他明显消瘦，精神萎靡不振，在我的坚持下，我带他去了医院，结果ai症晚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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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父说他老早就知道自己得了不好的病，他不敢说，怕我花钱，因为我没有房子。
后来的日子，我全心全意照顾继父，继父依然每天笑口常开，他说有我他很幸福。
老天爷并没有因为继父善良眷顾他，三个月后，继父走了，我把他和母亲合葬在一起，墓碑上刻着:
先母:何秀云
先父:卢文全
孝女:卢凤
注:和继父生活20多年，我一直随生父的姓（徐凤)。
继父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我，我就是他的亲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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