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以现实主义电影的标准来看《好东西》,会感觉故事和角色脱离现实,人物刻画扁平,情节设计感过重,似乎又是一部颇为悬浮的国产片。然而《好东西》并非一部追求写实的电影,而是遵循“小妞电影”语法的类型喜剧。
“小妞电影” (Chick Flick) 指的是专门
迎合女性兴趣、针对女性群体行销的电影类型。这类电影通常更吸引年轻女性观众,围绕爱情和浪漫展开情节,以人际关系为主题 (不一定是爱情,也可能关注亲子关系或友谊) 。
上述维基百科定义精准概括了《好东西》的所有核心元素。婚姻、爱情、亲子关系、女性友谊撑起了故事的情感内核,也是戏剧冲突和幽默笑点的催化剂。剧情铺排遵循情节剧式的戏剧起伏,以矛盾的构建和化解为引擎。角色塑造不求立体,但求特点鲜明。台词清爽伶俐,包袱咸淡适宜。两性关系、女性独立、婚姻危机、中年失业等社会热点议题遍布全片。书、电影、Livehouse音乐等文艺元素作为点缀,见缝插针地见于人物背景和台词中。
将所有这些都市观众喜闻乐见的热点和时尚汇成一炉,以令人忍俊不禁的轻松调性呈现,以温情触动人心,是《好东西》成功的核心,也明确宣示了影片的商业属性。
这确实是一部悬浮的电影,但悬浮在此处成了褒义词。在看似写实的情境中,情节剧的矛盾冲突、情感剧的温情脉脉和喜剧的荒诞消解了现实主义的真实沉重,铸就了一部市场定位明确、精准击中目标观众群的优质“小妞电影”。
《好东西》塑造了三个主要女性角色:王铁梅,外表是独立自主的女强人,固执强势的单亲妈妈,内在因无法与女儿有效沟通而沮丧纠结;小叶,外表是活泼洒脱、自由奔放的创作女歌手,内在被原生家庭创伤笼罩,在脆弱缺爱中陷入自我身份的迷失;王茉莉,外表是强硬霸气、执拗勇敢的女小子,内在因父母离异、亲情疏离而乖僻孤独。
可以看出,每个女性角色的性情都包含表层和里层,而三名女主也各自展现出明确的人物弧。王铁梅从独立、强势、倔强转向反思自我局限;小叶从安全感缺失、迷茫脆弱转向直面创伤、接受自己;王茉莉从乖僻自卑转向主动沟通、建立自信。
表面看,影片对三名女性角色的情感挣扎和心路历程的确有着立体多面的勾勒,但细看便会发现,这种立体多面性的背后实际透出类型片的精细打磨感。表里双层次意在赋予人物引人共鸣的背景故事,人物弧为人物的成长蜕变划定明确的起点和终点。
原生家庭的破碎、单亲妈妈的辛苦、爱的缺失、女强人、女歌手等标签式元素或是挂钩当代社会热点议题,或是强化观众共情感,或是迎合时尚潮流。可以说,三名女性角色的塑造严格遵循着商业类型剧作的黄金法则。
男性角色的塑造则重在凸显缺点和弱势。小马敦厚老实,沉着稳健,但早年丧母,在恋爱中寻求母爱替代,有受虐倾向。王铁梅前夫是无业带娃的家庭主夫,因不堪羞耻而离婚,之后却依旧对铁梅纠缠不休。高级眼科医生小胡自恋自负,表里不一,享受着俘获女性芳心的快感,却又不愿维持长期稳定的关系。
女性角色积极、独立、善良,男性角色驯顺、窝囊、虚伪,这并非是女性主义的宣言,而是“小妞电影”的惯用语法。人物的所有特质,最终只为了一个目的——让女性观众获得心理满足。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男性观众不能享受本片。观看《好东西》大可不必戴着性别对立的有色眼镜。
试想一下,现实中离异的中年父亲,是否真的会幼稚到当着前妻和客人的面表达自己的嫉妒?即使早年丧母,小马对王铁梅五体投地、逆来顺受的迷恋是否也过度夸张?一个事业有成的眼科医生,其言谈举止和判断能力是否真的会如小胡般愚蠢?哪个小学男生会像小叶的同桌般既呆傻懦弱、又不断挑衅?
由此可见,片中对男性角色的刻画都在弱化真实感,强化荒诞性。这说明导演无意严肃探讨两性关系,而是致力于创造鲜明有趣的人物,制造轻松幽默的包袱。
从这个角度来说,男性角色的弱势和丑化恰到好处地起到了应有的作用。男女两性间的鲜明反差激发出相爱相杀的化学反应,赋予全片趣味昂然的观影快感。
相对而言,三名女主虽然比男性角色更富人性化气息,但其故事也多集中于爱情、亲情、友情关系中的误会、矛盾、冲突与和解。强情节的戏剧起伏代替了现实生活的平凡琐碎,黑白分明的喜怒哀乐代替了真实社会的酸甜苦辣。
真实感和深刻性的缺失不是缺陷,反而展现出导演高度清晰的创作原则——这就是一部清新温暖、幽默灵7zno.souquzhai.com动的”小妞电影”,而非一部呈现生活原貌、深挖社会人性的写实电影。它的首要目的是娱乐观众,而非引发思考。
这也是为什么影片的剧作力求爽快麻利,用最少的镜头和语言传递出最精确的信息。
每名角色的首次出场、头几句台词大都能快速建立人物性格和关系。开场王铁梅带女儿爬楼梯的对白不仅体现出母女二人共有的强势性情,也暗示出她们的针锋相对。
小叶下楼梯时与铁梅母女互动,仅说出一句台词,但结合她此前透过窗户观望母女、化妆穿衣的无言段落,其外向活泼的性格和极端在意旁人印象的不安全感跃然银幕;小马与王铁梅的首次见面,只相互点头致意,但小马的老实羞涩和对铁梅的情意呼之欲出。
全片台词虽然密集,但秉持短小精悍的原则,通过高密度、多回合的对话碰撞制造戏剧冲突和幽默包袱,依稀散发出古典好莱坞神经喜剧电影的神韵。大多数笑点金句都能在最恰到好处的时刻抖出,且时而透出丰富的潜台词。三场戏最具代表性。
王铁梅母女与小叶乐队吃夜宵,笑点如弹珠机般短促密集,却也在轻松幽默中反衬出小叶背负的深刻创伤。
前夫当着铁梅、茉莉和小叶的面在餐桌上和小马比拼谁更“尊重女性”,两人的言语和行为不断升级,尽显夸张荒谬,在制造笑料的同时更暗含对极端女性主义的反讽。王铁梅在与小马初次亲昵时,对他毫无道理地颐指气使、欲拒还迎,映射出她的内心不似表面般笃定坚强。
作为一部华语“小妞电影”,《好东西》达到了典范水准,然而过于明确的类型定位也注定了它的局限。
与邵艺辉导演的前作《爱情神话》相比,《好东西》缺失了现实的烟火气。《爱情神话》植根于上海文化,里面每名角色的言行举止即使有再多喜剧式的夸张,也不失上海市井的鲜活感,人物和故事都让人感到存在于身边日常。
《好东西》虽然也设定在上海,但放在其他现代大都市也可成立,泛流行文化替代了地方文化,更浓郁的类型片色彩稀释了生活气息。《爱情神话》在现实主义与喜剧类型之间取得平衡,而《好东西》已经是完全商业化的产物。
它各个方面都打磨精致,所有元素的设计都基于目标观众群的口味,力求切中时代热点,迎合时尚潮流,精准计算,分毫不差。从商业完成度上看,《好东西》无疑是成功的,却也多了些匠气,少了些灵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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