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案手记 | 冰冷的数字和温暖的情怀|二审|余华英拐卖儿童案|侦查|办案手记|法院

这个案件成功改判之后，我们跟当事人和家属解释说，触犯刑法是要接受刑事处罚的，一审的判决是依照法律做出的，没有错误，二审之所以能够改判，主要是因为遇到了心怀悲悯的法官、检察官和办案人员，律师的作用只是其中一环。

当事人和家属如同劫后重生，他们说在这个过程中，不但感受到了公正，还感受到了法律的温度，还有律师的细心负责。

难以推辞的委托

当事人小祁，两个孩子的母亲，抑郁症患者的妻子，失业在家的主妇，为了减轻家庭负担，她向台湾省的书商订购同人漫画，开网店售卖。

当我们听到这个情况的时候，确实难以与“罪行严重”、十年以上有期徒刑这个判决结果联系起来。

然而，我们也深知，走私淫秽物品案的结果只看数量，数量决定了量刑，只要淫秽书籍超过1000本，就要判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二审要改判谈何容易？

两个年幼的孩子在会议室哭闹着，从郊区赶过来的丈夫掏出妻子从看守所寄出来的求助信，说：“你们宋氏的logo不是希望之光吗？”

我们接下了这个案件，虽然没有把握，但是我们知道无法推辞。

主动配合的侦查

那一天办案人员上门的时候，毫无预兆，小祁说他们态度很好。他们拿走了电脑，搜出了放在家里的同人漫画书。

“希望你如实将自己的违法犯罪行为交代清楚，争取宽大处理，明白了吗？”办案人员对她进行了普法教育。

小祁是个老实人，配合得很好，她主动带领办案人员到家中另一处藏书的仓库，帮助办案人员找到并查扣了全部漫画书，总共2000多本。在接受问话时，小祁也是全盘交代，还主动整理了和境外卖家的全部聊天记录、支付记录，购书清单等，并按照要求全部签认，以帮助办案人员快速梳理案件证据。

办案人员十分认可小祁的认罪态度，认为小祁情节较轻，对小祁办理了取保候审。

案件很快就送到了检察院，检察官考虑到案件事实简单、清晰，小祁积极配合，很快走完认罪认罚程序，检察院建议法院对小祁判处有期徒刑3至4年，可适用缓刑。

一审庭审也非常简单，小祁表示自愿认罪认罚，对指控的事实和罪名均无异议，辩护律师也简单地向法院说明，小祁是初犯，是从犯，案发后也有积极退赃，请求对小祁从轻、减轻处罚。

出乎意料的判决

本以为这个案子会这样顺利地结束，然而，等到的却是晴天霹雳。

宣判时，法院认定小祁走私淫秽书籍高达1700余本，是主犯，判处有期徒刑11年，罚金8万元，当庭收监羁押，送往看守所。

小祁的母亲泣不成声，她先生像丢了魂一样，在惊愕中久久缓不过神来——他根本不知道接下来的11年该如何撑起这个家。

近乎渺茫的希望

我国对涉黄犯罪的处罚历来严厉。小祁的案子又让我们回想起了曾经办理一例走私淫秽物品案件的“切肤之痛”。

2018年，我们曾帮助另外一位案情与小祁高度类似的当事人辩护，他涉嫌走私的成人漫画书籍数为1200本。同样是为他争取初犯、从犯、认罪认罚、积极退赃，结果经过一审、二审、重审一审、重审二审，法院最终还是维持了十年有期徒刑的判决。当事人和家属失声痛哭的场面，历历在目。

我们十分清楚，对于走私淫秽物品案，数量降不下来，轻判就是幻想。

二审经办人在看守所提审小祁的时候，也表达了同样的观点。书籍的数量是客观的，至于主从犯的问题，一审认定其为主犯，并无错误。小祁转述这个情况时，情绪已经处于崩溃边缘，但是在她的转述中，我们感受到了司法人员对她的同情和怜悯，只是因为法律标准很确定，他们无能为力。

换个角度来想，只要我们律师能够找到方法，减少走私书籍的数量，他们就有了轻判的依据。在我们与经办人员的庭前沟通中，他们也表达了同样善意的态度。只是，这一个艰难的任务首先落在我们辩护律师的肩上。

抽丝剥茧的复核

在仔细研究了一审判决和案卷材料后，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发现了其中存在的几处错误。

最明显的表面错误是，判决认定查扣的涉案书籍有2614本，但扣押决定书及小祁签认的材料显示，在案仅扣押了书籍2566本。

在进一步深挖证据、向当事人小祁了解情况后，我们发现，在从家里和仓库查扣的同人漫画书中，有一部分是从台湾省购买的，但也有一部分是在境内购买的，还有一部分是个人收藏的（证据显示，在售卖同人漫画之前，她就是这类漫画书的爱好收藏者）。但是这三类不同来源和购买目的不同的漫画书在一审并没有作出准确的区分。

这是一个重大的发现，我们确定了本案的辩护方案：通过调查取证，全面寻找小祁的境内购书记录，证明境内购买的数量，减少走私入境的书籍数量。

被人遗忘的手机

办案人员已经对电脑中、网络平台上存储的下单、销售记录做了提取，但我们认为书籍的数字还是不够准确。在此基础上，我们还能从哪里找到其他有利的新证据呢？

手机，这是我们不约而同的反应。

果然，经过我们与小祁沟通后，她告诉我们，家里还有一部旧手机，里面应该还存有当年的聊天和购买记录。

小祁的丈夫在抽屉里找到了这部旧手机。果然，我们找到了这些相关的“陈年”证据。我们看到了小祁在境内购买同人漫画书的记录，而且经我们详细核算后发现，这些数量一审并没有从走私数量中扣减，这真是一个重大的收获。

在公证人员的操作下，我们提取了这些在境内购书的记录，并带至看守所让小祁辨认、签认。

为了准确计算、剔除非走私的漫画书的数量，我们把送审清单认定含有淫秽内容的2177本书籍，全部录入excel表格，方便查找比对。然后，我们将其中境内购买的、个人收藏的书籍名称和数量与送审清单反复进行核查。

在足足两周的时间里，我们核对了几千本书籍，翻找了几百页书证，经过几十次的核减后，终于得到了最后让人兴奋的结果——扣减全部境内购买的淫秽书籍后，小祁走私的淫秽书籍数量应该为831本！

如果我们扣减的意见被采纳，那么法院就可以对小祁改判了。我们满怀希望地向二审法院提交了新证据和辩护意见，详细解释了比对、排除走私书籍数量的过程，并且申请了开庭审理。

再次陷入的困境

二审法院收到我们的证据和辩护意见后，非常重视，把我们的证据和意见转给了侦查机关，要求侦查机关对涉案走私淫秽书籍的数量重新进行核算。

我们忐忑地等待着复核的结果。一段时间后，侦查机关向法院回函，法院通知我们过去查阅。我们迫不及待地打开一看结果：“经过核算，小祁走私的淫秽书籍数量为1013本。”

“好遗憾啊，经过重新计算数量还是超过1000本。”经办人的语气中也是充满了失望。

减到十年以下的希望又落空了，就因为这多出来的13本，真是让人欲哭无泪。

釜底抽薪的破局

再寻找新的证据已经不可能了，我们把目光聚焦在侦查机关的这份复核报告上，破解它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经过反复审查、比对，我们发现，侦查机关未在回函中对核算的方法和结果进行详细解释，而且结论并不准确。我们根据侦查机关的逻辑再次比对后，发现侦查机关在回函中给出的计算结果1013本，实际上包含了57本个人收藏的书籍，而侦查机关在核算时并未予以扣减。在扣减个人收藏的57本后，走私淫秽书籍的数量至多为956本。

我们马上与经办人反馈沟通，经办人感到诧异，但是很愿意倾听我们的意见和解释，我们在原来核查方法的基础上，又提出了更多的切入点。

在充分听取了我们的意见后，经办人表示会向侦查机关进一步核实。这个时候，我们明显地感觉到，经办人和我们的方向是一致的，我们都按照查明事实、疑点利益归于被告人的原则在共同努力，这让我们充分感受到了司法的温度。

很快，侦查机关向法院重新出具了一份《复函》，采纳了我们的意见：“根据贵院相关要求计算后，对碰出的涉案淫秽书籍种类为150种，数量为956册。”

一波三折，在各方的努力下，这个案件的走私漫画书的数量终于尘埃落定。

弥足珍贵的结果

这个案件的二审庭审，是我们所见过的最和谐的一次庭审：出庭检察员完全支持辩护人的意见，还明确支持一审公诉机关的量刑建议。

一段时间后，二审法院改判小祁有期徒刑4年，并处罚金8万元，直接为小祁减少了7年有期徒刑。

收到这个结果，小祁和家属都激动流泪，场面让人触动。这个原本以为没有希望的案件，在各方的努力下，最终出现了改判的奇迹，也让我们团队无比激动。

虽然，很多时候我们面临失败，但是不懈的付出，总会有偶尔回报的时候，这偶尔出现的奇迹，才弥足珍贵，意义非凡。

几日后，小祁的丈夫送来了两面锦旗，他说：“你们真的就像宋氏的logo一样，是希望之光，穿过黑暗的那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