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知难而退
为了扭转战局并向我方进行最后摊牌,1952年10月14日美方用6万余人的兵力发动金化攻势(我称上甘岭战役)。在43天的时间内,双方在不足4平方公里的狭小地区展开了激烈的争夺。“山头几乎被削平了两米,山上的石土被轰击成为一米厚的粉末,走在高地上就像踩在土堆上一样,松土没膝。整个高地不要说树木光了,就连草茎也找不到。”志愿军战士凭借坚固的坑道工事击退了美军的数百次进攻,坚守了阵地,毙伤俘敌2.5万人,击落击伤敌机270架。
正面进攻不行,敌人就剩下从我侧后登陆,也就是制造第二次仁川登陆这一手了。为了粉碎美军司令克拉克的计划,中央从1952年12月起就作了周密的部署。我们预计敌人以5-7个师的兵力在汉川至鸭绿江线大举登陆,并在后方空降。为此,我方部署了5个军于这一线,并加强了地堡和坑道工事。
1953年4月底,我方的反登陆作战的准备工作已全部完成,美国中央情报局预测:“目前在北朝鲜的部队,大约有19个中国军和5个北朝鲜军团……其中大约有30万人被部署在可能发生登陆作战的海岸地区,可立即投入海岸地区的作战……沿目前战线至东西海岸,一个大纵深的坚固的防御体系已经形成。”刚刚当上总统的前盟军欧洲战区司令艾森豪威尔本想在战场上露一手,无奈正面攻不动,我两侧海岸又是铜墙铁壁,而又需兑现竞选时结束朝鲜战争的承诺,便只好回到板门店谈判桌上来。
既然谈判中断,为了适应形势的变化,应对美军可能的第二次仁川登陆,志愿军停战谈判代表团采取了紧缩措施。李克农和乔冠华被撤回北京,由丁国钮和柴成文暂时负责。工作人员也减至百人。动员时,领导人说:富余人员都回国“过年”去。但大家心中有数,这“过年”非同一般。
回国的同志走后,我们留守人员就紧急行动起来,调整了工作和住处。工兵部队日以继夜地打炮,在驻地的石头山里开凿一个大防空洞。谁知道美国人会不会又狗急跳墙,重演1951年轰炸代表团的一幕。为了防备万一,留守人员都领到了枪支,并进行了实弹射击训练。原来从开城到板门店沿途都有志愿军站岗,如今谈判中断,沿途的警卫也撤了,我们有事去板门店就要携带防身枪支。代表团处于战备状态。
二、险遭破坏
由于谈判中断,会议记录人员便“失了业”。1953年2月22日,对方通知我方去接一封“重要的信件”。到了会议帐篷,美国安全军官交给我方一个白色大信封,嘱我方立即交给朝中司令官。回到会场区外的我方驻地,打开一看,是克拉克致金日成和彭德怀的信件,便立即拨通开城代表团的电话。接话人是冀朝铸。翻译将信件的英文本逐字逐句地传了过去,请他记录并报告代表团。这就是建议双方交换伤病俘,使谈判出现转机的克拉克来信。
我方认为克拉克的建议是美方有意转弯的试探行动,但还是不动声色把它压了一个月,观察美方是否真有诚意,然后金、彭才复信,表示同意,并建议恢复板门店谈判。
伤病俘的交换意外地顺利。4月26日,板门店谈判在中断6个月后恢复。经过较量,双方达成协议:将不直接遣返的战俘,先交给中立国看管,并由战俘所属国家向战俘进行解释,消除他们回归的“疑虑”(这一不该有的疑虑完全是美、蒋、李特务制造的)。这是我方作出的重要让步。同时,美方接受在中立国监督下进行解释工作,也是自我否定了它曾对战俘进行“甄别”的合法性。
双方谈判代表心照不宣,都有一个大体的停战日期,即在6月25日朝鲜战争爆发3周年这一天签字,从而结束这场历时3年、死伤数百万军民的战争。18日夜,一直对停战谈判心怀不满的李承晚突然“就地释放”了2.7万名“不直接遣返”的朝鲜被俘人员。这一严重的故意意破坏停战的行动震惊了世界,引起各方的强烈不满。
印度总理尼赫鲁的发言人说,这是一件“很遗憾而极其令人反对的事情”。英国首相丘吉尔在下院宣读了英国致李承晚的抗议照会:“女王政府强烈谴责这种……背叛行为。”联合国秘书长哈马舍尔德发表声明称:“这是朝鲜停战过程中的一个严重的发展”,是“显然违反联合国立场的”。
十分被动的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也通过国务院发给李承晚一份措辞严厉的急件:“你目前的命令和根据这个命令所采取的行动,……给联合国军司令部造成困境。这种局面如果继续下去,只会牺牲联合国精锐部队用鲜血和勇敢为朝鲜赢得的一切。”
为了痛打落水狗,给这个叫嚣要“单干”和“北进”的狂人应得的教训,7月13日我军发动了针对南朝鲜军的金城战役,全线突破了敌军4个师的正面防御,毙、伤、俘敌7. 8万人。在各方压力下,李承晚被迫宣布,南朝鲜将不在停战协定上签字,但不会加以阻挠。
于是在谈判帐篷内再次出现了南日(以下简称“南”)与哈里逊(以下简称“哈”)之间精彩的、审问人与被审问者的对话:
南:我问的是南朝鲜军队到底受不受“联合国军”司令部的节制?
哈:是的,韩军属于“联合国军”司令部。
南:对于已经达成的停战协定的实施,你方能保证南朝鲜政府和军队不进行阻挠和破坏吗?
哈:我方保证,韩国将不以任何方式阻挠停战协定条款的实施。
南:如果它进行阻挠和破坏怎么办?
哈:(重复刚才的答话)
南:我问的是:如果他进行阻挠和破坏怎么办?
哈:大韩民国进行任何破坏停战的侵略行为时,“联合国军”将不予以支持。
南:你方为什么不能采取行动进行制止?
哈:(默然)
南:如果南朝鲜破坏停战,发动进攻,为保证停战,朝中方面采取行动抵抗进攻时,“联合国军”将持何态度?
哈:“联合国军”将继续遵守停战协定并承认朝中方面有权采取必要行动抵抗侵略,保障停战。
7月19日,南日将哈里逊所作保证公之于世,使美国人大出洋相。李承晚也实在冤枉,把“不直接遣返”的朝中被俘人员就地释放,造成既成事实,然后再“全部”交换战俘,本来就是美国人曾经有过的主意。只不过不识相的李承晚打乱了步骤,此时此地美国老板正迫切想要停战而他却执拗不从而已。然而,不要以为美国人从此放下屠刀。在战俘问题上,接着又是一场恶战。
三、有家难归
把战俘交给中立国暂时看管,由所属国家进行解释的做法,美国人是被迫接受的。因为,从一开始,美国人就百般拖延和阻挠。最可恶的办法就是不让战俘前来听取解释。美方声称,从8月5日开始,7.85万朝中被俘人员被送到非军事区,但中立国遣返委员会实际上只从美军手里接管了2.2万“不直接遣返”的战俘。解释工作从10月15日开始,到12月12日,共进行了10次,总计由中立国护送到板门店听解释者仅1700余人,这就是说,绝大部分“不直接遣返”的朝中战俘没有机会在比较安全的环境下表明他们的去留。
美方一定要破坏解释工作是不容置疑的。原因很简单,美国人已经进行了“甄别”,且已宣布有若干万人“拒绝遣返”。如果解释工作有明显的成效,许多人解除顾虑,冲破特务的控制,表示愿意归来,美国人的谎言不就完全被揭穿了吗?因此他们必须维持“甄别”的结果。这是美国人的颜面问题。用中国人的话来说,就是:一不做,二不休。在记者的追问下,美国国防部长罗维特曾讲过几句实话:
“联合国拒绝强迫遣返战俘的立场,从军事上讲,也是恰当的,因为很多战俘是由联合国军宣传人员劝导而背叛的,因此,如果强迫他们遣返便是失掉信用,也将损害联合国心理战争方面的努力。”
1955年10月10日,印度总理尼赫鲁在孟买的记者招待会上讲:
“联合国的将军还表示:不应强迫这些战俘去听解释。如果这种意见是正确的,那么就毫无必要派(中立国遣返)委员会去(朝鲜)了,因为他们以前已表示过意见(指已进行过“甄别”)。”
尼赫鲁实际上也是否定“甄别”的有效性,并指出“联合国军”企图维持它已造成的既成事实,不过说得婉转而已。
10月25日《印度斯坦时报》指出了解释工作失败的原因:
“迄今战俘营捣乱分子阻止北朝鲜战俘出来听解释是成功了。若联合国司令部采取较合作的态度,现在的僵局即不会发生……主要困难发生于联合国司令部所持的立场,谓:战俘不应被叫到委员会前听解释。”
遣返委员会的《临时报告》也确认:
“毫无疑问,在接管时,战俘已被完善地组成许多集团,而这一组织形式现仍在营中保持下去。在印度看管部队接管以前即已存在于战俘中的领导,继续对战俘施行其影响。这些战俘受到程度甚为可观的压力。在若干事例中曾牵涉到暴力行为”,“若干封传进或传出营场时被看管部队缴获的信件。这些信件表明有战俘组织总部的存在,并表明总部地点在汉城,受大韩民国宪兵司令部的控制”。
除了胁迫被俘人员拒绝听解释外,美方破坏解释工作的另一个手段就是,在解释帐篷内捣乱、谩骂、拖延时间,甚至攻击殴打我解释代表。对此,美方事前还进行了演习和辅导。从美国驻东京的特务机关派来的美国“博士”佛特提出的要求是:“要控制战俘,他们只许说一句‘我回台湾’,对于中共代表,要尽量地谩骂、殴打,能打伤、打死更好。”
为什么美国人在战俘问题上要如此穷凶极恶?美国学者指出:
“美国利用战俘问题进行反共宣传,向全世界表明:共产党国家的公民,有许多人对被遣返回共产党统治进行武力反抗。美国这样做,是出于对共产党人一切事物的憎恨……美国官员想用宣告许多共产党战俘拒绝遣返的办法来取得宣传上的好处,以证明北京和平壤政权的非法性。”
美国人真的关心我被俘人员的命运吗?绝不是。1. 4万志愿军战俘的包袱最后扔给了蒋介石。假如有人提出把这1. 4万人送往美国,恐怕“山姆大叔”就要跪地求饶了。美国领导人关心的只不过是打击共产党,特别是那个敢于同它较劲的中国共产党。
朝鲜停战谈判前后共两年,战俘遣返问题就占了一年半。连美国首席谈判代表乔埃也十分怀疑“自愿遣返”的道德价值。他说:
“美国主张自愿遣返战俘,使他们(士兵们)付出了多打一年仗的代价。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联合国军在战斗中的死伤人数,远比不愿遣返的战俘多得多。由此看来,战俘问题形成的所谓道德价值是极其狭隘的。”
既然美方已掀起了意识形态的大战,我们就只能奉陪到底。在原则问题上,我们不能让步,因为这是二战之后,东西方阵营冷战的一个部分。为此,我们甚至不惜以谈判破裂为代价。1952年7月毛主席即说:“这个问题是个政治问题,不但朝中两国,而且对整个革命阵营都有影响。”斯大林在复电中也说:“你们在和平谈判中所持的立场是完全正确的。”
苏联方面曾建议在谈判桌上提出“按比例遣返”,即你释放多大比例的被俘人员,我也释放同等比例的战俘,以迫使美方全部遣返战俘。这不失是一个对付美国人的良策,但它仍违反《日内瓦公约》“全部”、“立即”遣返战俘的规定,我方未予采纳。战俘问题牵动了两个阵营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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