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的春天,杨家村的杏花开了又谢,我独自一人坐在自家的木工坊里,望着墙上那把已经用了十多年的凿子发呆。这凿子是我爹传下来的,如今都有些生锈了,就像我这个人一样,三十三岁的年纪,却觉得人生已经锈迹斑斑。
村里人都管我叫“独木匠”,这外号说得我心里苦。要说这独字吧,可不单单是因为我一个人做木工活儿,更是因为我成了独自带娃的光棍汉。想当年,我陈广福在村里也算是个体面人,一手木工活儿干得漂亮,三间砖瓦房,一个木工坊,日子过得舒坦。可谁知道,去年我那婆娘跟着一个走南闯北的生意人跑了,丢下我和才上小学的儿子陈子扬相依为命。
“爹,你又在发呆啦!”子扬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这孩子今年七岁,聪明伶俐,就是瘦得像根竹竿。他长得随他娘,五官精致,但是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却像是在责备我这个不称职的爹。
“子扬啊,你吃饭了没?”我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计。
“周阿姨给我煮了面条,可香了!她还往里面打了个荷包蛋呢!”子扬笑嘻嘻地说,“爹,你也去吃点吧,周阿姨说了,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干活,连口热乎饭都顾不上吃。”
一提到周月兰,我心里就有些发虚。这个女人是我们村东头的寡嫂,三年前她男人在外地干活时出了意外。说起来,我们村就这么大点地方,寡妇和光棍凑一块,难免会让人闲话。可周月兰不在乎这些,自从我媳妇跑了之后,她就主动帮我照看子扬。
“爹,你发什么呆呢?周阿姨的面条都要凉啦!”子扬拽着我的袖子。
我看看自己一身木屑,赶紧拍了拍,“去去去,你先做作业,爹洗个手就去。”
这时候,一阵春风吹来,院子里的杏花纷纷扬扬地落了一地。远处传来牛铃声,那是赶着牛回家的村民。日落西山,天边飘着几朵淡淡的云彩,像是被人用毛笔轻轻勾勒出来的一样。
走到周月兰家门口,我又犹豫了。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好几个月了,她总是默默地照看子扬,给他做饭,辅导作业。可每次我想开口道谢或者提出付钱,她就摆摆手说:“都是邻居,别见外。再说了,子扬这孩子懂事,照看起来一点都不麻烦。”
“广福哥,进来吃面吧。”周月兰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这女人,耳朵可真尖,我在门口站了这么一会儿,她就知道了。
我推开虚掩的木门,屋里飘着葱花的香味。周月兰正在灶台边忙活,她穿着一件藏青色的棉布衫,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露出一截白皙的脖子。
“子扬说你又一天没好好吃饭。”她头也不回地说,“你看看你,都瘦成啥样了?再这样下去,子扬该没爹了。”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不是活儿多嘛,镇上的刘老板要一套樟木家具,工钱不错,我得抓紧时间干。”
周月兰转过身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工钱再好,也得把身子骨养好啊。你看看你,胡子拉碴的,跟个要饭的似的。”
我接过面碗,香味扑鼻而来。这面条上面铺着一层葱花和香菜,中间卧着个金黄的荷包蛋,汤色清亮,一看就是好面。我这才发现自己是真的饿了,三两下就把面条消灭得干干净净。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周月兰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她的笑容很温柔,眼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柔和的褶皱。在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周月兰其实还是个挺年轻的女人,只是这些年的苦日子让她显得有些憔悴。
“月兰,这么麻烦你,我心里过意不去。”我放下碗,认真地说。
她转身收拾碗筷,背对着我说:“都说了别见外。再说了,你这个大老爷们带个孩子也不容易。我呢,一个人住着也寂寞,有子扬在身边,反倒热闹。”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候,子扬从堂屋跑出来:“爹,你吃饱了没?我数学作业有道题不会做。”
“去去去,让你爹歇会儿。”周月兰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我来教你。”
看着周月兰领着子扬去做作业的背影,我心里五味杂陈。说实话,自从媳妇走后,要不是有她帮忙,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是,男未婚女未嫁还好说,我们这种情况,总让人觉得不太合适。
村里已经有人在背后嚼舌根子了。前两天,我去镇上买木料,就听见几个女人在议论:“你们听说了吗?陈广福家那个寡嫂,天天往他家跑,帮忙照看孩子。这要是传出去,多不像话啊!”
“可不是嘛,寡妇门前是非多,她也不知道避嫌。”
“我看啊,八成是想借着照看孩子,勾搭陈广福。这男人都是面上装正经,谁知道私底下。。。。。。”
我听得心里直发毛,赶紧骑着自行车溜了。这事儿我不敢跟月兰说,可心里总是忐忑不安。
隔壁堂屋里,传来周月兰耐心讲解的声音:“这道应用题啊,要先找出已知条件。子扬,你看,这里说小明家养了15只鸡,每只鸡一天下一个蛋。。。。。。”
我抬头看看墙上的挂历,1987年3月15日。这个日期让我想起去年这会儿,媳妇刚走那会儿,我整个人都懵了。那时候子扬才上一年级,我除了会做木工活儿,啥也不会。孩子的作业也不会教,饭也不会做,连洗衣服都是乱七八糟的。
记得有一次,我把子扬的白衬衫和红裤子一起洗,结果全都染成了粉色。孩子穿着粉色的衣服去上学,被同学笑话了一整天。那天晚上,子扬躲在被窝里哭,我心疼得要命,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就在我手足无措的时候,周月兰出现了。
那天早上,她提着一篮子新鲜的韭菜来敲门:“广福哥,这是我自己种的韭菜,刚摘的,你给子扬包顿饺子吧。”
我看着那篮子翠绿的韭菜,尴尬地说:“月兰啊,我。。。我不会包饺子。”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那我教你呗。”
就这样,她走进了我们的生活。起初是教我包饺子,后来是教我洗衣服、做饭。慢慢地,她开始主动照看子扬,给他辅导功课。
“爹,我会做啦!”子扬兴奋的声音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他跑过来,手里拿着数学作业本,上面整整齐齐地写着解题步骤。
周月兰跟在后面,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子扬可聪明了,一点就通。”
“那是,我儿子当然聪明!”我不由得挺直了腰板,有些得意地说。
“就你能耐!”周月兰白了我一眼,“你还是想想怎么给子扬买新书包吧,他那书包都破了。”
我这才想起来,前两天子扬说书包坏了,我一直忙着赶活儿,都给忘了。“明天我去镇上。。。。。。”
“不用去镇上,”周月兰打断我的话,“我前几天去县城,看见有家店在搞活动,书包挺便宜的。我给子扬买了一个,就放我家呢。”
“这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她转身进了堂屋,很快拿出一个崭新的书包,米黄色的帆布料子,上面还印着一只可爱的卡通熊猫。
子扬高兴得跳了起来:“周阿姨,谢谢你!这个书包可真好看!”
看着儿子开心的样子,我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愧疚。这些年,周月兰为我们付出太多了,可我却连一声谢谢都说不好。
夜幕降临,月光洒在杨家村的屋顶上。周月兰家的烟囱还冒着袅袅炊烟,那是她在准备明天的早饭。我站在自家门口,听着院子里的蛐蛐叫声,突然很想抽根烟。
可我不敢,因为周月兰说过,男人抽烟对身体不好,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子扬可怎么办?
“子扬啊,你说爹是不是很没用?”我摸着儿子的头,轻声问道。
子扬认真地看着我:“爹,你才不没用呢!你可是全村最厉害的木匠!而且。。。。。。”他压低声音,“我觉得周阿姨就是我的妈妈。”
这句话让我心里一惊,赶紧说道:“子扬,这话可不能乱说。周阿姨是好心帮咱们,咱们得知道感恩,但是。。。。。。”
“我知道,”子扬打断我的话,“可是我就是觉得,周阿姨对我特别好,比亲妈还亲。”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是啊,这些年,周月兰对子扬的确比亲妈还亲。可是,这话能说出来吗?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家的樟木家具做好了,赚了一笔不错的工钱。子扬在周月兰的辅导下,成绩越来越好,经常考第一名。我看着儿子一天天长高,心里既欣慰又酸楚。
村里的闲言碎语也渐渐多了起来。有一天,我那个多嘴的堂哥陈有财特意跑来找我:“广福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个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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